1
朱国梁带着家人和残兵败退到新野和襄阳交界处才在哥哥的支持下站稳了脚跟。没过几天,他们就知道了张家出了一窝共产党。
这一天,两个家丁拿着解放区发的土地使用证来了,并讲了朱见真为了表明与旧家庭决裂点火烧房的事。
朱照邻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她,她烧房子干什么?火肯定不是她放的。房子要紧不?”
高个子家丁道:“烧了半间耳房。我问过小姐,火真是她放的。”
朱照邻道:“疯了,都疯了。”
矮个子家丁说道:“张家二少奶奶把她家的地契都烧了,镇子里烧房契、地契成风。小姐她找不到地契,这才点火烧房子……”
朱国梁领着朱国栋走了进来,说道:“爹,我哥看你来了。”
朱照邻看见儿子们,阴沉着脸,把桌子上的土地使用证递了过去。朱国栋接过来看看:“跟真的似的。分的是咱们家的地吧?”
两个家丁恭敬地回答道:“是的,大少爷,咱家的地都被分光了。”
朱国梁恨恨地问道:“哥,正规军什么时候反攻啊?”
朱国栋道:“快了。共党在中原站不住。我给你带了两挺机枪、十支步枪、五千发子弹,听说有不少人来求你报仇?”
朱国梁道:“这些日子天天都有人来,已经有百八十个了。张家的若虹当了什么破区委书记、县委副书记,天天带人去杀地主老财。”
朱国栋道:“笼络住这些人,他们都和共产党有血海深仇。爹,你们住的这个院子,条件也太差了。我和国梁去见见丁司令,让他再找个大一点的院子。”说完便和朱国梁一起出去了。
朱照邻拿着土地使用证看看:“我家的地契还存在太平镇家里,这要是……我问你们,这一路上,共党的兵多不多?”
高个子家丁说:“不多。听说他们的大队人马都驻扎在县城一带。”
朱照邻道:“晚上呢?镇子里好不好进出?”
矮个子家丁说:“张世杰的人一两个时辰出来巡次夜。对了老爷,听说要把您家的房子,分给没房住的穷人。”
“知道了。”朱照邻黑着脸,把土地证明撕得粉碎。
急性土改仍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张世杰明知这种做法有问题,却无力改变大局,只好加强夜间巡逻以防敌人偷袭。这天晚上,张世杰在镇子上巡视一遍准备回家,忽然间看到三个人影从朱家大门闪了出来,急急往西而去,掏出枪大喊一声:“站住——口令——”
三个人扭头朝张世杰射击。张世杰左臂中弹,闪到街边还击,打倒了一个人。另一个黑影晃了一下,被第三个黑影搀着往前走。巡夜士兵和镇子里的人跑了过来。
张世杰走过去看看死者:“好像是朱家的家丁。追——”
这三个人正是朱照邻和两个家丁。自从朱照邻听说家里的地被分了,朱见真又在家里放了一把火,天天担心藏在家里的地契被烧了,这天终于按捺不住,带着两个家丁潜回了太平镇,谁知他拿了地契刚出大门,就被张世杰发觉了。
家丁搀着朱照邻走到三匹马旁边,说道:“老爷,好了,有马了,快,我扶你上马。老爷,你怎么了?”
朱照邻出溜到地上,喘着气说道:“我不行了,你快走,去见大少爷。”
家丁说道:“老爷,快走吧,我们去找大少爷。”
朱照邻说道:“我不能死在外面,死在外面,这辈子再也入不了祖坟。你告诉大少爷,人马不够,别回太平镇。快走。”
家丁上马走了。张世杰带着人追了过来,扶起朱照邻:“朱老爷,是你。”
朱照邻问道:“张世杰,你会让我入朱家的祖坟吧?”
张世杰说道:“伯父,先别说话。你,快去找大夫,你们两个,把朱老爷抬到我家去。”
朱照邻挣扎着说道:“不,抬到我自己家去。”
朱家客厅,烛光摇曳,朱照邻躺在桌子上,大夫看了看伤口,对张世杰摇摇头。李玉洁带着张世俊和朱见真进来。朱见真扑过去叫道:“爹,爹——”
朱照邻看见朱见真,把手伸进怀里,掏出一沓地契,递给朱见真:“拿着,咱们家的……”
朱见真把地契打到地上:“我不要,我不要这些东西!”
李玉洁劝道:“见真,顺着你爹点儿。”
朱照邻看着李玉洁:“嫂子,德威老兄死在国梁手中,我还他一命。你们,别难为见真。”
李玉洁叹了一口气:“你放心,我把见真当女儿看。”
“我们两家争来斗去,到头都是一场空,一场空……地契,我的地契——”朱照邻忽然有了精神,坐起身来,手在空中抓了几下,一下子又倒在桌上,咽了气。
朱见真叫道:“爹,爹——你要这些破地契干什么?你要那么多钱干什么?爹——”
李玉洁说道:“见真,先别哭。世俊,把包袱里的衣服给见真爹换上。”张世俊有点为难:“妈,我——”
李玉洁说道:“快换。世杰,朱老爷的后事,你们管不管?”
张世杰说道:“妈,交给我吧。”
第二天上午,张世杰找人把朱照邻埋到了朱家的坟地。
张世杰看看哭成泪人的朱见真,说道:“世俊,去把见真家的房子封起来吧。”
张世俊道:“不用封了。一大早,二嫂就把她家的房子分给别人了。有五六家人已经搬进去住了。”
张世杰骂道:“混账!”转身朝镇子走去。
张若虹骑马赶过来:“世杰,伤要紧吗?”
张世杰停下脚步:“皮肉伤,不要紧。姐,梧桐分朱家房子的事,你知道吗?”
张若虹翻身下马:“知道。见真,给你留了两间。”
朱见真站起身擦擦眼泪,小声说道:“我不要,我再也不进那个家了。”
张世杰着急地说道:“姐,这么做有多危险,你知道不知道?见真她爹昨晚带着两个人回来拿地契,他们三个人能回太平镇,别人也能回来。你们……”
张若虹打断道:“回来就回来,有你这个支队长,还保护不了太平镇的安全?分地分房,是上级的决定,我必须执行。我警告你,不要责怪梧桐。另外,咱们家的房子也要尽快分掉,咱家绝对不能搞特殊。”
张世杰道:“你怎么能这样?”
张若虹严肃地说:“世杰,你冷静点。你作为党员,有责任、有义务向组织报告家庭财产情况。账,我已经让人查了,家里应该有不少存银。世杰,做做妈的工作吧,群众已经有议论了!你好好想想,革命已经胜利了,你留着这些钱干什么?你是个老党员,应该跟上形势。”
张世杰发火了:“你有什么资格教训我?房子,你可以分。我告诉你,张家的房子,已经住了六家人,这六家还不包括张家嫁出去的姑娘张若虹!这六家人一家一口,都是打鬼子留下的孤儿,你不知道吗?至于家里有多少存银,我没有义务向你汇报。你有什么资格查我的账?”说完,大步走了。
张若虹大声喊:“张世杰,你要犯错误的,这么下去,你肯定会犯天大的********!”
张世杰丢一句:“谁会犯错误,还不知道呢!”
得到朱照邻已经去世的确切消息,朱国栋把手里的茶杯朝地上一摔:“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国梁,你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这个仇一定要报!”
朱太太哭道:“见真怎么办?你们总得把她接出来吧?”
朱国梁把手中的枪拍在桌子上,叫道:“你号什么号,是她自己不愿出来。你想见她,自己回太平镇去。”
朱太太抽咽着:“咱家的地没了,房子也没了,我回太平镇,靠谁去?国栋,国梁,我只有靠你们了。”
朱国梁说道:“太太,你安心住在我哥这儿,你放心,总有一天我们会杀回太平镇,把我们朱家失去的一切夺回来。”
2
于公于私,张世杰都希望杨开泰能率部下山接受改编。这个想法显然不合周银杏的心思。张世杰再次负伤后,周银杏找到了刘金声。
周银杏开门见山道:“刘支队长,你都看见了,人首先要分阶级。老地主挨了枪子儿,地主崽子没几个朝我们打白旗,不是去投奔朱国梁,就是去投奔杨开泰。朱照邻死了,张世杰还送上了一口上等棺材。”
刘金声问:“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银杏道:“你和我一样,都是贫苦出身,是正经八百的阶级兄弟。革命前,你是身无几两碎银子的小伙计,我是身无分文的小乞丐,我决不会出馊主意坑你。张支队长和我们不一样,他是淮源盛商号的二少爷。”
刘金声道:“他跟别的少爷不一样。”
周银杏道:“他是少爷出身的共产党。大道理我讲不清楚。我只认共产党是我们穷人的党。所以,我愿意跟你说心里话。反正我也说不清楚。我只是觉得你不能总是听张世杰的。张世杰这么长时间不动杨开泰,为什么?他这是留后路。如今他受了伤,支队是你说了算。我认为你应该好好利用这个机会,把太白顶拿下来。杨开泰公开收留地主子弟,他妹妹是军统特务,跟你我不是一个阶级的。太白顶哪里防不住,我清楚得很,你我配合,拿下它,不成问题。刘支队长,话我都说透了,听不听,在你。我等你的回话。张世杰天天去县城告状,机会多的是。”
刘金声听进去了,却没有当场表态。
周银杏转身走了,金贵跟了过去,问道:“银杏,你到底想干什么?”
周银杏说道:“我也不知道。也许,我想堂堂正正杀死一个人。大哥一投诚,这个机会就没有了。”
金贵说道:“你疯了!”
周银杏一瞪眼:“我疯不疯关你屁事?郭冰雪毁了我一辈子!这个仇我不能不报。”
第二天中午,杨开泰在太白顶议事厅设宴款待附近的匪首们。郭冰雪面无表情地坐在杨开泰身边。酒过三巡,大家七嘴八舌议论起来:
“杨大当家的,您过的桥比我们走的路都多。您看今天这局势……”“对呀,杨大当家的,我们八个寨子,决定与大哥你共进退。你到底是什么打算,给我们透个底吧。”
“共产党逼得很紧,软硬兼施,我都快顶不住了。”
“前两天,你义妹银杏小姐去了我那里,不咸不淡说了半天,意思只有一个:要我们降。”
“张世杰太知道我们的底细了,他按兵不动,是啥意思?您说共产党到底能不能长久?”
杨开泰举起酒杯:“各位大当家的,多谢诸位抬举,来,我再敬你们一杯。干!”众匪首都把酒干了。
杨开泰站起来说道:“依我看,国共之争分不出个输赢的话,他们都不会主动剿我们。所以说,眼下只能看,我的意思是再等等。你们尽管放心,你不主动攻击张世杰,张世杰绝对不会动你。”
一个匪首说道:“杨大当家的,我没你腰粗,耗不起,过了年,我不惹张二少爷,就得降他,没第三条路。”
属下慌忙进来:“报——大当家的,张世杰的人马已过青峰口,向这边运动。四当家的问是战是退。”
郭冰雪忙问道:“你看清楚了没有?有多少人?”
属下道:“看清了,有两百多人。大当家的,你快拿个主意吧。”
又一个属下跑进来:“报——蝴蝶谷发现一队****,三当家的问是战是退。”
杨开泰道:“有多少人?”
属下说:“一百多人。”
杨开泰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张世杰,凭你的几百人,也想一口吃掉我?做梦。告诉弟兄们,只要他们踏上我们的地盘,打,给我狠狠地打!”
张世杰回到镇上,得知刘金声带着人去打太白顶,急忙追了过来。在青峰口,张世杰骑马超过队伍,把马一横,大声喊:“停止前进!”
刘金声一愣,跑到张世杰的面前:“世杰……”
张世杰的眼睛快要喷出火来:“叫我支队长,或者叫我政委。”
刘金声道:“支队长,你……”
张世杰道:“我还没死。刘副支队长,是我说了算,还是你说了算?”
刘金声道:“当然是你说了算。”
张世杰厉声问:“你和那个周银杏,谁先动手?”
刘金声道:“我这边先动手。我们兵力不足,周银杏带人埋伏在蝴蝶谷,这次只能诱歼杨开泰一部。”
张世杰咬着牙说:“你真是个军事天才。都有了,向后转!目标太平镇驻地,跑步走!”
刘金声还不甘心:“支队长,你……”
“我没时间听你磨牙。刘金声,我命令你以最快的速度赶到蝴蝶谷,把你那支奇兵带回太平镇。老子筹划几个月的大事,差点砸在你这个蠢货手里!你要抗命不遵,你就是共产党的死敌!要快,决不能让他们开枪。你们俩,跟我走。”张世杰带着两个人朝太白顶方向飞奔而去。
刘金声喊道:“支队长,你到哪儿去?”
张世杰丢一句:“给你擦屁股。”
山寨里更是一片忙碌。杨开泰带着来做客的匪首四处巡视。看到有属下把机枪抬了过来,杨开泰喊道:“把机枪放起来,用不着。没有一个团,别想打我太白顶的主意。”
正说着,属下把张世杰和两个战士押了过来。张世杰叫道:“大哥,你太不够意思了,怎么能把我的枪给下了?”
众人都意外地看着张世杰,杨开泰哼了一声:“张世杰,不要逼人太甚!”
张世杰连忙说道:“误会,误会。大哥,咱们有君子协定,你以为我是个偷鸡摸狗的人吗?”
杨开泰冷笑道:“你是什么人,我看不清楚。”
张世杰解释说:“我的人冬训了两个月,能不能打仗,我心里没底,只好拉动一下,看看部队能不能走路。”
杨开泰道:“少来这一套!你蒙谁呀?”
张世杰道:“各位大当家的,很希望你们都能跟共产党合作……”
杨开泰摆摆手:“行了行了,张世杰,你也别吓我,也别吓唬这几位大当家的,你问问,哪一个怕死?”
张世杰哈哈一笑:“我知道各位都是英雄好汉。”
杨开泰冷冷说道:“张世杰,大家都不是瞎子聋子,更不是傻子。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俊鸟飞高枝,这个道理大家都明白。酒菜已经吃光了,没给你备。这山上跟你结仇的人越来越多,以后你还是少来。我再信你一回:你们是在拉练。把枪还给他们,送客。”
3
回到太平镇,张世杰宣布两项决定:一,免去周银杏同志特别行动队队长职务;二,从即日起,动用一个排以上兵力,必须由支队长亲自下达命令。
一看刘金声根本不是张世杰的对手,周银杏失望之极,借拜年的名义,到孟副司令那里哭诉了一番。
孟副司令道:“我革命十几年,敌人和朋友我早弄清了。这个张世杰,我一直看他不顺眼,到底是剥削阶级出身,跟我们尿不到一个壶里。”
周银杏擦着泪道:“他不仅不让我剿匪,他还反对土改。”
孟副司令道:“有这回事儿?看来,得好好查查他。小周,我不想让你受气,你到我手下来干吧,分区也准备成立一个特别行动队。我早就想把你要过来了。”
周银杏忙道:“多谢孟副司令关心,不过,仗我还没有打够,不喜欢到机关工作。哪里跌倒,我还是从哪里爬起来吧。”
孟副司令看着周银杏被寒风吹得红扑扑的脸,感叹道:“真是个一心为革命的好同志。张世杰连你这样的同志都容不下,我看他肯定有问题。小银杏,要学会利用政策跟他斗,要逼他犯错误。要学会团结贫雇农,借力打力。”
过了十五,李玉洁把张世杰叫到卧室,问道:“世杰,你和你姐、梧桐他们,到底是不是一回事?”
张世杰有点摸不着头脑:“怎么了?是一回事。”
李玉洁长叹一口气:“世杰,生意没法做了。我老了,无所谓了。你们呢,都跟定了共产党。你跟了他们,就得按他们的章程和规矩办。若虹说了几次,要我把家里的钱交出来。我信不过她。看了几个月,我知道这钱不交不行。你抽个空,我把两个库的东西交给你吧。”
正说着,听见前面院子里有喧哗的声音,周银杏带着十几个战士进了张家,大着肚子的钟梧桐迎了上来。
周银杏问道:“梧桐同志,交给你的任务完成了吗?”
钟梧桐把两张纸递给周银杏:“这是清单,都写上了。”
周银杏接过纸看了看:“没有写全。哪是你们家的银库,没有写。还有,你们家屋里摆的各种各样的宝贝,这上面也没写。李班长,搞细点,一天查不清查两天,两天查不清查三天,直到查清楚为止。”她一挥手,十几个战士分成几拨朝各个屋子走去,开始清点财物。
张世杰和李玉洁从后院走过来。张世杰叫道:“干什么,干什么,都给我住手。”
周银杏说道:“张支队长,我是奉命行事。上级要我们查清每个人的财产情况。”
张世杰问:“这是谁的命令?我怎么不知道?”
刘金声进来接道:“这是贫雇委员会的命令。”
张世杰疑惑地问:“贫雇委员会?”
刘金声道:“我是支队贫雇委员会主任。上一级贫雇委员会指示:要查清所有非贫雇家庭出身的营以上干部的财产情况。”
张世杰把眼睛一瞪:“我是支队党委书记,我不知道这个什么委员会。你们出去,都出去!”
周银杏冷笑一声:“支队长,如今是贫雇农当家。你要是不配合,会犯错误的。”
张世杰大怒:“滚!滚出去!”
张若虹走了进来:“好大的脾气!好大的少爷脾气!”
张世杰说道:“你们这是胡闹!”
张若虹说道:“胡闹的是你!你没听广播电台的广播?各个野战军都在搞,为什么你要例外?”
张世杰道:“都在搞也是错误的!这么搞是要出大事的。”
张若虹说道:“你们继续查吧。进来吧,这就是我的家,你们和部队的同志一起查吧。”
张世杰道:“谁说这是你的家?你早嫁人了。出去,在我接到上级明确指示前,这个家不欢迎你们。出去,出去。”
刘金声高声叫道:“我要向上级反映。”
张世杰道:“你最好能反映到毛主席那里。我不相信毛主席会支持你们这么干。大敌当前,你们这么干,部队还怎么打仗?”
“走。你犯大错误了,张世杰!”刘金声阴着脸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孟副司令听了周银杏和刘金声的汇报,一拍桌子:“反了他啦!你们去搞个材料,我帮你们递上去。你们就说张世杰正在走向革命的反面,已经没有资格再领导特别支队了。”
半个月后,赵九思又一次来到太平镇。中央已经明确提出纠正新解放区中的急性土改问题和单纯依靠贫雇农的问题。
4
这些日子,朱国梁天天在打麦场上指导一些逃来的地主子弟练刺杀。他把刺刀扎进一个麦秸扎成的草人身上,用力拧了几下:“狠一点,再狠一点。要把他们当成你们的杀父仇人。”
众地主子弟喊声震天:“杀——杀——”一把把刺刀扎向草人。
一辆车开了过来,朱国栋下车看了一会儿,问朱国梁:“这就是你说的敢死队?”
朱国梁咬着牙说道:“对,每一家都死了人,仇恨快把他们憋疯了。哥,你们还要等多久才反攻?”
朱国栋道:“你作好准备。春季攻势开始了,你要借这个机会行动。主力由南北两方面夹击共匪,太平镇周围不会有共匪主力。”
朱国梁问:“南阳和襄阳有没有动作?”
朱国栋道:“有佯动。记着:行动要快,下手要狠,打完就走,不要在太平镇久留。不要怕,我会派一个营接应你们。明后天行动,听我的信儿。”
国民党的春季攻势来势凶猛,张世杰奉命带支队主力随大部队行动。太平镇的保卫任务,就交给了刘金声带的一个连。晚上,几个属下见刘金声情绪不高,就整了一桌酒菜给刘金声解闷。
吃喝一会儿,见刘金声还是蔫蔫儿的,小平头排长端起酒杯,说道:“支队长,我敬你一杯。都怨那个周银杏,事儿惹了出来,她拍拍屁股走了,让你背这个黑锅。要不,你这会儿也能随大部队行动,说不定就加入了主力。”
刘金声叹了一口气:“怪只怪自己觉悟不高,没把道理想透。别喝了,该去查哨了。”
小平头说道:“刚刚才查过,土匪不敢惹咱们,真要有王凌云的队伍过来,自然有主力对付,出不了事。支队长,喝吧,我知道你心里苦。”刘金声一仰脖喝了一杯。
张世杰把大队人马一带走,李玉洁心里就不踏实。这天吃完晚饭,她拎着马灯抱着被子进了后院的一个大房间。
钟梧桐跟进来说道:“妈,你快别住在这儿,这房子太破,您看看这门窗,这房顶……”
李玉洁冷冰冰地说道:“这个主,我还能做吧?孩子们有男有女,我不占下这房子,哪天你一高兴,把房子分了,再过两年他们怎么住?”
钟梧桐道:“妈,你怕没房子住?”
李玉洁道:“难说。该忙啥你忙啥去,别在这儿添乱。”
钟梧桐讪笑着:“等忙过这一段,我一定回来帮您带孩子……”
李玉洁看看钟梧桐的肚子,铺着床铺:“拖着这么个身子,还东跑西跑的,你也不嫌……算了,好好当你的家、做你的主吧。”
钟梧桐没趣地出去了。上面纠正急性土改之后,钟梧桐觉着自己前一段时间犯了错误,更想努力工作争个好表现。张世杰带着部队走了之后,她天天晚上都去区委值班。
李玉洁等钟梧桐走了之后,拎着马灯走进大房间后面的柴房,里面除了一个堆放着柴草的大通铺,还有一些破破烂烂年久失修的桌椅板凳。李玉洁用力推了一下一张桌子,地面上透出一个黑洞。她用马灯朝黑洞里照照,一个木梯出现了,她举着马灯,沿着木梯朝下面走。
子夜时分,朱国梁带着他训练的敢死队出现在太平镇后山上。在两棵古松后面的石壁上,他按动了一个隐藏的机关,石壁上现出一个石洞。
朱国梁说道:“记着,能不用枪就不用枪,见一个,杀一个。重点是区委和张家,一个活的都别留。进去吧。”
二十几个人鱼贯进了洞,弯腰穿过一条长长的、潮湿的通道,在朱家后院的出口钻了出来。
朱国梁直起腰看看天上的星星,吩咐道:“留个人守住洞口。五魁,有多少人占了我家?”
五魁道:“五户二十四口。”
朱国梁咬牙切齿道:“统统杀掉!用刀。都把枪的保险关了。”
二十几个人迅速打开后院的门,把住了前院后院几栋房子的门口和窗子。大屠杀开始了。住在里面的两户人家没作任何反抗,就被杀死了。第三户的女人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朱国梁一脚踢开一扇门,两个人冲进去对着男人一顿乱砍。一间厢房里,柱子媳妇捂住儿子的嘴:“千万别哭,别出声,快点,钻到床底下去。”女人刚把儿子藏好,几个黑影就从窗户进来了,把她杀死在床上。
前后搜索了一遍,看看已经没有了活口,朱国梁把大门打开。探出头看看,回头说道:“分两组,一组去干掉区委,一组跟我去张家。得手后,原路返回。动作要快!”
区委院内,几个保安队员准确摸到警卫排住房,用两挺机枪朝屋里扫射。听到枪声,住在值班室的钟梧桐和一个姑娘慌忙穿衣服,门被踢开了,钟梧桐和姑娘顿时被打成了筛子。
张若虹和三个巡夜的战士跑到区委门口,迎接他们的就是一梭子子弹。一个战士中弹倒下,张若虹的右臂被击中了。两个战士拉住张若虹沿着街边跑。一个保安队员端着机枪追着三人射击,两个战士还击。张若虹被人一把拽进房内,两个战士中弹倒下。正在喝闷酒的刘金声听到枪声,马上带着人朝街道冲去,他们刚到支队部门口,就被一阵猛烈的火力封在院内。刘金声的酒一下子醒了,他从一个战士手中夺过机关枪,叫道:“快,翻墙出去。”
张世杰带着部队离开太平镇之后,李玉洁就有一种不安的感觉,她借着占房子为名,把孩子们安顿在有地下仓库的后院柴房。听到外面有动静,她马上把孩子们都叫醒,一个一个送进了暗道。
朱国梁带人进了张家后院:“给我仔细搜!一定要抓住老太婆和张世杰的小崽子!”
朱见真看见朱国梁,叫着:“干什么?二哥!你干什么?”
朱国梁甩手打了妹妹一耳光:“你这个吃里爬外的东西。把她捆上。”
两个人把张世俊从另外一间屋子推了出来。张世俊喝道:“朱国梁,你想干什么?”
朱国梁抬起枪顶住张世俊的头:“干什么?报仇!张三少爷,先用你的人头祭祭我爹。”
朱见真突然从一个人手里夺过一把刀,横在自己脖子上:“二哥,你要杀他,我就死给你看。”
朱国梁叫道:“见真,咱爹都被张世杰打死了,你还护着他?好,你把刀放下,我不杀他。把他们两个捆起来。老东西呢?小杂种呢?”
属下说道:“都看过了,没人。”
外面枪声大作。朱国梁狠狠骂了一句:“这个老狐狸!带上他们,撤。”
刘金声带着人追进朱家大院,只听到一阵巨响,密道的入口被炸成一个大坑。
张世杰和赵九思闻讯赶回来的时候,朱家大院内摆满了蒙着白布的尸体,住在院内的人只剩下两个七八岁的男孩和一个五六岁的女孩还活着,三人的嗓子已经哭哑。
赵九思沉着脸,问搜索回来的刘金声:“还有活的吗?”
刘金声道:“没有了,就这仨孩子活着,二十一个大人全死了,都是刀伤。真狠。”
张世杰沙哑着嗓子说道:“责任在我。我忘了朱家有一条逃命的地道。”
赵九思道:“还没到追究责任的时候。区委那边伤亡多少?”
刘金声道:“区委干部五个……没了,梧桐也牺牲了……战士伤二十一个,亡十三个……”
张若虹带着哭腔跑进来:“所有的地方都找了,没见我妈和孩子们。会不会都叫他们抓走了?这可怎么办?”
张世杰叫道:“不可能。朱国梁不可能把他们都带走。”
赵九思长出一口气:“教训沉痛,一个失误,一个疏忽,往往就是血流成河的代价。十六年前,我的妻子、女儿,还有全村的四十六个红军家属,也是死在还乡团手里。梧桐在哪儿?我们去看看她。”
张若虹说道:“在区委院里。奇怪,我家后院柴房里有几张床,床上还有被褥。”
张世杰发疯一般跑了出去,一直跑到张家后院,一脚踢开柴房的门,冲进房子,用力一推桌子,暗门打开了。他叫道:“妈,你们在里面吗?”
李玉洁大口喘着气:“暗门从里面打不开,憋死我了,孩子们都在。”
张世杰问:“世俊他们呢?”
李玉洁瘫坐在地上:“叫朱国梁抓走了。你快下来救孩子,都饿晕了。”
三天过去,太平镇北边的山脚下又多了四十多座新坟。浓浓的血腥味还在空气中弥漫。
张世杰坐在一块石头上,望着妻子的坟发呆。他双眼通红,显得很苍老。
刘金声跑了过来,在坟前磕三个头,打了自己几个耳光,说道:“张支队长,都是我的错,是我没保护好嫂子。”
张世杰没反应。刘金声道:“你打我吧,骂我吧。我不该喝那几杯马尿。要不,你下个命令,我这就去新野,把世俊救回来。”说着站起身来。
张世杰叫道:“站住!你是不是嫌人死少了?”
刘金声道:“我,我只想做点什么。”
张世杰站起来道:“那就好好活着吧。金声,你的心思我明白,你认为我一碗水没有端平。人,都有三昏三迷的时候。你放心,有机会,我会让你参加主力。”
张世杰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到张家大门口,李玉洁拉着小万隆迎了上来:“行了,你该想想活人的事了。梧桐这样活一辈子,也算风光。”
张世杰摸摸儿子头上的孝布:“妈,我累得慌,心里累。”
李玉洁掏出一串钥匙看看:“再累,你还得挑这副担子。这是咱们家两个银库的钥匙,交给你吧。从今以后,我只想操万圣和万隆的心了。”眼睛盯着钥匙,叹口气,“银锭、银元,都是身外之物。你大哥死了,世俊恐怕……你呢,又走上了冲冲杀杀这条道,万圣、万隆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孩子,只求万圣和万隆能长大成人。”
张世杰久久地看着母亲和孩子一老一小的背影,成串的泪珠儿涌出了眼眶。
太平镇血案,支队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赵九思召集支队连以上干部开会,宣布了特委的决定:“经研究决定,给张世杰同志记大过处分,撤销刘金声同志副支队长职务。干部、特别是领导干部,是什么人?是负责任的人。革命还没有成功,睡觉的时候,也要睁开眼睛。前一段,急性土改,埋下了很多祸根。我们要特别重视‘左’倾急躁病,不重视,人头就会落地。毛主席最近说,打败******,还需要五年的时间。因此,大家在思想上要作好充分准备。桐柏地区,战略地位很重要,今天我们占着,明天可能就失去了,这种像翻饼一样的严峻形势,短期内无法改变。这不是吓唬大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