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半醒间,王昭云口中唤着宋城的名字。模模糊糊,似感觉到有一双温暖的手触在自己脸上,他伸手去拉,好像真的拉住了,梦魇退去,人突然一惊自床上坐起来。屋子里黑乎乎的,没有掌灯。门窗关得严实,听得见外面簌簌的雪声,尤其显得夜半静赖。这牵得思绪愁乱,有些寂寥。
王昭云起身来,推了门。
外面飘白,地上积了好厚一层雪,树枝上,到处都是。洋洋洒洒,无休无止,竟映得似白日。
想起自己的发妻,王昭云心头又苦又涩。亦不知她会往何方去安身立命。一想到她往后会诞下自己的骨血,他苍白的面不自觉露出些温柔和暖意。不知道那孩子将来像自己还是宋城多些。他希望像自己多些,这样,宋城大约是一生都会记得他的。初初自己并不待见欢喜于她,致使生生错了七年,想来,王昭云十分的难过,替她又委屈。这天下怎会这般傻气的人!自己也没有待她好过几日。往昔已不可追。
王昭云想,不论还能活的长久不长久,只要能将她护在这个世上好好的,那便都是值得的。
那个孩子,不知她会取个什么样的名字?
想到此,他又苦涩又温暖,心口揪得一阵似疼一阵。
宋城,我们有孩子了,我们的孩子。
宋城……
我的妻。
寒风吹进衣袖,冷的刺骨。忍不住咳嗽,夜里显得突兀刺耳。
王昭云在廊下站了许久才折身回屋子。
屋外雪飒飒下了一夜,饰了江山,屋内的人辗转难免,唯觉衾寒。
今年兖关的雪下的尤其大,浓冬已至。
近来江怜忙里忙出,营中的事情多的分不开身。自上回就地斩杀郭孝存已经大半月过去。江怜越来越忙,王昭云晓得,羌人要有大动作了。他现在身份特殊,不能亲自上阵,对此,王昭云有些不安,耐心也快要磨干。他现在是代罪之身,不可轻易举动。那个栽赃通敌的污水可谓泼的正式是时候,一切皆像是精准计算好的,一个一个坑像连环计,一环扣一环,兖关形势越来越紧。
阴极之至,阳气始至,日行南至,谓之冬至。致天神人鬼。地雷复卦,商旅不行。
冬至这一日,羌军来袭,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狼烟烽火,烈风嘶嘶。江怜领战抗敌于渡川口,两军会战,血流漂杵。白雪洗不尽人间罪孽深重,眼泪诉不完伤春悲秋。肉体凡胎,终逃不过皴裂冬伤的恶咒,结局是烈魂飘荡人世上不去九天,九泉阴地,鬼哭狼嚎。
雪花大如飞席,地上尺寒。上都的马儿吐着雾白奔沓而至,宣旨官飞胯下马,圣旨黄稠速至关令府。
奉天承运,南帝诏曰:古来圣帝治世,赖有贤臣。君臣协和,国事治也。王昭云素志虑忠纯,坚贞不屈,而今勾结宵小,其罪不容诛。朕甚痛心。然思之戍边多年,劳累功苦。今又夷狄来扰,犯我边境。朕特旨王昭云有罪之身复戍边将军之职,全力保疆,不得辱命。万望其端己慎行,戴罪立功,不得有误。钦此!
王昭云盼望已久的官复原职如期而至。伴随着圣旨后脚而进的另一个消息亦刻不容缓,且龟裂了人的五脏六腑,使王昭云如遭雷击。
宣旨官才出了门去,探报的兵卒飞沓入门,对着刚起身的王昭云道:“王将军,怀威将军战亡了,”
冬雷闪在铅云之上,劈开一道亮色,像要把天劈开碎裂掉。雷闪明光映在王昭云的面,照见其一动不动,面如死人。
“你再说一遍”王昭云阖动着灰白的唇道。
来禀报的人单膝跪在地上,甲胄腰间上的白孝染了血泥,醒目至极。士卒泣血,大恸:“我们中了敌军的计谋,江将军为护我等,垫背断后,守疆土免遭羌夷涂炭,誓死不退。杨庭川背后放冷箭,江将军…亡了。”
江怜,战死了。
寒风唰一下吹开窗门,风裹着大雪呼呼卷进来,堂风一扫,门窗吹的哗啦作响,架子上的物什落了一地,碎的碎,滚的滚。冬雷震震,天斥开巨大的口子,要涌流下滔天海水,浇灭人间滋长的罪恶。
王昭云身子狠狠的一颤,手中黄绸僵僵握着还未有放下,一口鲜血喷洒而出,风一吹,倒逆回他雪白的衣裳上面,血雾艳红。
“王将军!”士卒大呼。
王昭云摇摇欲坠,侍卫还未近身,他费力的抬手止住,开口只言了两个字:“回营”沙哑得好似吞炭。说完顶风而出,竟不像摇摇要倒的样子。
将军身死,百年无归,这终究成了一个恶咒。英魂的归处,会是何处?
江怜,
江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