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都的圣旨到达兖关是在半月之后,该来的,终于来了。
传旨官八百里加急快马,一路从都城奔赴兖州,黄沙绝尘,一骑千里。等来的那个消息,不负众望。
“戍边将军兼兖州关令,王昭云,未达圣令,私启国仓,其行犯上,有违南国大律,其罪当斩,罪不容诛。然天恩浩荡,其心为民,朕念戍边有功,万民陈情。奉天承旨,着,免军政要务半载,罚俸一年,静思己过,期满,着情复黜。镇边戍务,由怀威副史江怜、归德副校闻尚节暂代行之。怀威副史,归德副校史,英武神勇,屡建奇功,朕思其功,明其志,为国之器也,着特封怀威将军,归德镇边副元帅,提调兖州要务,戍边守土,使关和宁定,海内承平,顺民之所心,延帝业之永祚,钦此!”
王昭云接过黄绸,叩谢隆恩。江怜大惊,闻老将军亦是讶异,后皱眉。
“大人,是否传错了?”江怜道。
传旨官皱眉,苦口婆心言:“怀威副史,不,怀威将军,此乃圣上御笔,”话到比,传旨官双手往上都的方向拱了拱,“小的乃是奉旨而宣,便是双眼昏愦,也绝不敢将圣上的御墨看花。错宣圣意,或假传圣旨,那是要掉脑袋的事情,怀威将军若是不信,可将圣旨拿起来看上一看,天恩浩荡,佩佩汤汤,绝无有假。”
“公公错会意,本将蒙圣恩泽被,喜若癫狂,七魄未回六魄,见笑,见笑。”江怜自圆其说,虽无正经严肃模样,话却说的滴水不漏,让人挑不出错。
这个怀威将军,脑子转的奇快,又是个能说会道的,明显无做官之意图,却常随军中,可见与王将军渊源不同一般。王家长孙,若是有其一半精明,恐也不会落到如今这个地步。宣旨官复又摇头,王顾之心怀百姓,家国天下,其尺长非寸短可比,风华当世无二,铸世冠绝。只唯一点太过执着,过分执着便是执拗,总是要走险路的。
这一点王昭云此生改习不掉,为民为家国,宁折不弯!
摇头一叹,忠孝节义的人大多坎坷,本身就是一条极难行走的路,无数人尸骨无存,含冤莫白,不见昭雪,青史污名,
刚必折,强极则辱,怕只怕……不过,这样的人才更可贵可敬。
宣旨官对王昭云轻轻点头,以示恭敬有加,而后翻身骑上快马,回都复旨去了。
王昭云站起身来,将圣旨收好,放于袖中。见他朝外面走去,江怜叫住他。
“顾之,”
王昭云转过身来,问他:“怎么了?”其神色之中未有一点悲戚,更无免职罚俸的苦闷。方才那方圣旨于他仿若废纸,举世冠铸的面上未有一点异色。
江怜生生将要出口的话咽了下去。是了,王昭云何曾在意过虚名利养。一个连锦绸都不加身的人,心中除了百姓,又还装得下什么!倒是自己,方才竟生出安慰他的心思,真真是折辱了他!
他转了口问道,“你要去哪里?”
“圣上刚罢了我的职,回去挪地儿,腾地方,把帅帐空出来。”王顾之如是道,剑眉微挑,一张脸笑意盈盈,星眸灿目。
江怜还没有说话,闻尚节闻老将军站了出来,一身正气,凛凛而立。
“不可!”
他望二人一眼,而后转向王昭云,特特行了一个礼,王昭云抬手将他扶起,只受了他半礼。
闻尚节道:“圣上虽罢免了将军的戍务,却并未将将军调遣回都,半年之后,还是要复职的。兖关局势不稳,怎可无将军坐镇。”
王昭云皱眉:“职都罢黜了,于理不合,也有违圣上旨意。”
“非也,将军现无敕封戍务在身,然战功赫赫已是不争事实,威名震慑番夷,又岂是一个虚封之功劳。现下若是挪出帅帐,谁又有资格进去。”
“这……”
王昭云一时竟无言以对。总不能因为空着便继续赖在里头吧,这又是什么道理!
“我觉得闻老将军说的在理,受封不过虚衔,没有人比你更有资格住在里头。我和闻老将军虽受圣命代掌军政戍务,免不得还是要过你的手,你在,我们放心许多,敌军也不敢轻易犯我边土。”
这两人你一言我一语的,一老一小,唱的真真是绝唱。王昭云执拗,却绝不是不聪明,难为二人想方设法掏心窝留人,还说得口干舌燥。
罢了,他也不是死板的人。执拗跟死板是有本质区别的。
江怜有一点说的对,军中戍务要在短时间完全交给别个,一点点都不过问,王昭云如何也不会放心。暂且如此也无妨。到底是放不下。
“江将军,恭喜听封,恭喜贺喜,”王昭云一边往外走一拱手,作揖趣他。
江怜槽牙一阵牙酸,“将将军,认不得还以为你王顾之结巴。”
王昭云笑。
二人出帐而去,笑声越来越远。闻尚节很是感慨,此二人总角同袍之情,令人生羡,年轻真好!
冠铸无双,侠满天下,庙堂就是他们的江湖!
他感慨自己老了,老当益壮的话不是人人都适用的。南国的江山,天恩泽被,世出能才,有望。
转身看见身后的人,闻尚节一讶,抱拳礼道:“惠王殿下”
不知他人何时在这里头的,倒一直不晓得。
陈继点点头。闻老将军看了他一眼,恭敬行了君臣之礼,便退出了帐。
陈继怔怔望着帐帘的方向,神色略悲戚。从前,自己跟他亦如此要好。
很好,很好,
好得他每每想起来,都恨自己。
“我姓王,名昭云,字顾之”
“陈姓,国陈,单名继,字舟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