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楼之下羌敌大旗招摇,城楼上,弓箭手待命,局势一触即发。羌族的先锋将军把手抬起来,正待挥手进攻,那边死守的城突然开了,浩浩荡荡的人影从城里齐整踏出,为首中间身胯高马的那个人,一身戎装,手握紫云红缨枪。
他……
羌军一阵骚乱,
王昭云不是下狱了吗?
领首的正是兖关的关令兼大将军,王昭云。
信报其因私启国仓而获罪,此刻应在牢狱中!消息绝无可能有假。
可是对面的人不是他又是谁!
身下马儿不安,围着原地打转了一圈,仓仆一勒缰,面色有些不轻松。此番出兵本是乘人之危,这种天赐良机如何能错过,先前又见兖关城门紧闭多日闭门不战,便越加确定中原怯战,更是有了胜算。不料时至此,等来的竟然是王昭云本人,这不得不让仓仆怀疑,安插在敌军中的细作是不是暴露,消息被人做了假。
仓仆骑在马上,眯着眼,望向城门里面出来的人。
王昭云跨马缓缓而出行在最前面,银灰色甲胄加身,锋芒寒冽,气魄逼人,这个素有儒将雅称的男子,在敌军面前一点都没有仁慈儒雅,有的只是闻风丧胆。
如今到了这个地步,唯有一战。羌族的男儿没有孬种,绝不退缩。
仓仆将枪戟握在手里,“众将听令,随本将攻城,如有退缩,军法处置。”殊死一搏,成败一举。
王昭云伸手,城楼立即擂鼓声响,一夹马腹,冲锋迎敌,身后跟了浩浩荡荡,气势如虹,犹如神兵。两股势力瞬间混在一处,刀兵之声,震匮人心。
厮杀流血是战争必然的结果,野心是原罪。
声势浩大的羌夷以惨败收场,这场主动挑起的征战这结局,是最始料未及的结果。更让羌军未料的,是将帅被俘,扣押落入敌军阵营。
“回去告诉你们酋长,想要仓仆将军回去,亲自修书与我南国,永不犯我境土,他若不答应,本将军会亲自送份大礼与他,要他好生接着!”说完,紫云红缨枪一挑,便断了仓仆一缕发,伸手接住,缠了抛过去。
羌人虽是小部落,伊始重血缘传承,轻易不断发,视如命,仓仆被人这般对待,犹如受了最大的侮辱,咬牙愤着眼,誓要吃人模样,“王昭云,你有本事杀了本将,这样侮辱本将,本将跟你势不两立!”他挣扎着要上前,被王家军以缨枪团团压住。形容十分狼狈,却丝毫不服输,眼珠凸眦,狠狠望着马背上的人。
王昭云骑在马背上,沉眸看着地上的人,他示意,手下的人缓缓收了枪,退一步的距离,将人围困在中间,小心防备着。仓仆奋身站起来,一头发辫凌乱,脸上尽是尘土,倒是一个硬气的。
王昭云道:“我知你族视发如性命,仓将军,得罪。但若是付戟不肯应本将的要求,那便怨不得本将军先礼后兵,届时,望仓将军多担待。押下去!”
仓仆被人押着进了兖关城门,此战告捷,王昭云领兵退守回城门中。
将领被俘,溃散的羌兵没了主心骨,不成气候,再无实力进攻,由副领领着撤退,败北而去。
陈继身兼督查,一直站在城楼之上,王昭云如何将敌军一一击溃,又如何将人质俘获,尽在其眼底。那扶着岩台的手一点点收紧,眼里蓄了一池墨潭,继而扬了扬嘴,略略讥诮。
回到营中,手下的人来请示,王昭云交代将人暂押,勿要动刑。士将领了命,把人带下去,很远还能听得到仓仆不服气的叫嚣。
“王将军不愧有儒将之称,连敌人俘虏也能这般宽宏大量,以礼待之,难怪尽得民心。”
陈继应声而进。
闻声王昭云皱眉,望着撩开营帘自外进来的人是他,温和的面上露出笑,十分温暖。
“阿继”
陈继凛了眼,面上笑没有退,眼神却明显比方才冰冷了不少。王昭云望向来人,有些高兴,风华冠铸的面上,那笑实在耀眼。王家子孙如珠似玉,此刻戎装未卸,对着这个才进来的人,面上柔和的不得了,有些纵容和宠意,与战场上杀伐模样二般。
待自己人,他从来春风和软,又宽厚大度,陈继于他虽有龃龉,但他仍待他好,不因其冷淡憎恶而移改。这份心肠是何等可贵不可多得。上都之中,簪缨子弟,纨绔有之,废材有之,阳奉阴违谄媚阿谀有之,事不关己出尘遁世好清谈者有之,却独独他这般有血有肉,家国天下的人不多见。只是,他对的起天下,却何曾对的起他陈继过!现今,仿佛自己才是世上罪该万死的那个人,屠英雄,断节义,倒行逆施,千夫所指!这让陈继大为光火。
陈继冷笑,把言语化作尖刀,一点一点还给他,刀刀都直戳人心窝子。
他讥诮噱言,“今日风头大尽,大将军威名又要震上几震了,有贵坐镇,胡人夷狄哪个敢南下犯边!将军少年伊始便是英雄往来不败,百姓大福,都托你的富贵。我南国的米粮偏心,只养出你这一个能才,文星武曲韬光都集养你一身了,其他全是废材蠢物。位高任重,天下好字你一人独独占尽,不怕短命?”这话实在歹毒,咒他早死。其中有多少杀伤力,全看那人投入的总角情义。既是总角之情,又如何不伤人!分金断石,催命于无形。伤人,也是伤己。在说完这番话后,陈继曲了曲指,十只连心,扯的心口异常痛。最后一句,非是他本意,话已出口,收不回来。隐隐恐惧,谶实。
无穷无尽的恨烧得他无处可走,唯有拉那个人下水才能分担。却都是缘木求鱼,伤人伤己。
王昭云清朗的笑挂在脸上,继而僵硬,都化成了苦雨。
“阿……阿继,”王昭云抿了抿嘴,微一低头眨眼,再抬起头来时,除眼微微淡红,并无异样。望着那个口出恶言的人,他宠溺温和道:“赋闲多日,累积了好多事情没有处理,今日公忙,我就不多陪你说话了。你气消了,随时想见我,我随时到你营中。”
不说这话还好,一说,陈继不知道哪根筋又搭错,冷冷阴阳怪气:“天下都是在无理取闹,唯你独做君子,成了神仙,端坐云台,我陈继又算是什么东西,哪值得你放在眼里。”
“阿继,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陈继一拂袖,并未听他解释。王昭云收回手,几翻捏了又放下,望着帐口因大力掀拉仍未平静的帘子眼里的担忧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