滁安最大的平民茶楼里,一个弱质纤纤的小伙计来回于各桌,忙里忙外的招呼,这桌还没有倒好茶水,那边开始招呼人,还没有招呼完那一桌,另一边也在催促。客满为患,客满为患。
几个客人等的不耐烦了,开始吆喝掌柜:“添水添水,掌柜的,人呢,人呢。”
柜台那边拨算盘珠子的老掌柜听见人吆喝,紧忙走出柜台,至客桌边拱拱手,一脸歉笑:“几位,见谅,息怒息怒,小老儿,这就给你们添水,稍等稍等啊。”说完他转过身,对一旁忙乎的小伙计招呼。
小伙计拧了水壶过来要倒水,掌柜亲自接了过来给客人添上,添完之后又是歉意一笑:“实在是分不开身,招呼不周,二位小爷见谅见谅了。”
“你这个老掌柜,我兄弟二人远远久听闻过你的名号了,如今一见,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往后还要仰仗你等多多捧场。”老掌再拱拱手。
方才说话的那个与自己的同伴两人对视了一眼,而后纷纷发笑,摇头。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老掌柜啊,整个滁安就属你一家茶楼最平民,价格最公道,人人都来得起你的茶楼喝得起茶水,多好的事情。只就有一点,老掌柜跟这个茶楼一样声名大噪。如今瞧来,是名副其实的。看看,都忙成什么样子了,人手不够就赶紧招人,抠门成这样。不要图省几个工钱,你倒是省钱了,可把我们这些上门喝茶的放在哪里哟。”他又指着一旁的小伙计煞有介事道:“这小二哥胳膊都累成瘦杆子,连你个儿都上阵抵扣充起人数帮手来了,不见抠门成这样的,招人招人赶紧招人哪。”话说得抑扬顿挫,微有揶揄。声音稍大,茶楼里面多数人看热闹,也纷纷觉得十分在理,还有起声附和的,嬉笑打抱,附和加工钱的也有。
那人说完,众人应声看向小伙计。
小伙计是个腼腆不善言辞的,脸皮薄,听那茶客拿自己揶揄掌柜,指点谈他的胳膊是瘦柴杆子,他只得立在一旁,手里提着把大水壶,一动也不动,看上去不算得怎么机灵,倒是清秀俊俏,就是,呃……娇小了点。
文弱书生,书生文弱。这个小面瓜伙计给众人的感觉就是如此。弱和酸岂不论,反正清秀就是了。
老掌柜抠门是抠门,贪财虽贪财,还是比较和善好相处的,也结交不少良缘,众人颇爱来这个茶楼喝茶。
见小伙计颇有些不自在,老掌柜和颜悦色道“元宝啊,你过去那边看看,有要需要的,好生招呼,莫要怠慢了客人些。“
“艾,掌柜的。”
俊秀小伙计如临大赦。
刚才说话的人又拔高了声音,嬉笑:“听听,连伙计名字都叫元宝,掌柜你这个财迷可真是名不虚传。得,我是服气了。”
众茶客又是一整轰然嬉笑。老掌柜笑,之后开口,“这可就冤枉人了,伙计虽是我一号楼招的嘛,名字是人家原原本本带来的,我一个卖茶水的老儿,哪里有资格去改人家的大名,众老朋友说是不是哟。”
又有人戏谑笑言:“瞧这模样子,便是个落第的读书人,你这个掌柜不厚道,好歹人家是读圣贤穿长衫的,你要用人也给提提笔,算算账本的事情做,招来端茶倒水不是埋汰人又是哪样。”
那边倒水的人假装没有听见,一心做着手里边的事情,端茶倒水,提个大水壶。
老掌柜仍旧笑,一笔带过:“读书人也要吃饭嘛。”
掌柜是见过世面的人,自来是个钱串子,也不是第一回听人家说自己抠门,大部分都是老熟人,没有什么恶意,只是打趣人发发怠慢的牢骚,便陪笑着周旋了周旋。一场关于抠门掌柜的插曲添了些许笑料,然后大家该干嘛干嘛,依旧忙的忙,忙的四脚朝天,喝口水的空隙都没有。直到申时时候,才稍稍闲了一点。
茶楼里说书的在说一段关于八仙过海的神话,前几回已经讲完第一仙到第七仙归位正果,这回接着说最后一仙曹景休,曹国舅。好巧不巧,这八仙之中的曹国舅,是个十分贪财的人……
众茶客听客不约而同又看向老掌柜。
掌柜将老脸从柜台的账本上抬起来,摆手:“老掌柜我非上洞八仙,成不了仙,成不了仙。”
众人笑。
茶楼里面,热火朝天的讲述着八仙的故事,茶楼外面日头毒辣。
过了茶客最多的时候,难得清闲一点点,俊俏小伙计规矩坐在廊上歇阴凉。不一会另一个伙计走过来,在他不远处坐下。
等了一会儿,人慢慢挪过去近些,然后递过去一个东西,语气硬邦邦的,“给你。”
小伙计看了一眼,淡淡谢绝:“不用了,谢谢。”而后抬开眼,没有再看那只油纸包着的鸡腿。
他竟然敢不要,他怎么敢不要,这个不识好歹不知所谓不给面子敢不正眼看自己的穷酸秀才,竟然敢不要自己给他的鸡腿。排队半天排到……
这可是享誉滁安的,八珍馆的鸡腿啊,八珍之一,他敢不要!
“本少…………呃……”那人刹住改口:“少装蒜,我看,你十分想吃得很,少装斯文样子,斯文多少两银子一斤,赶紧吃。”他命令道。
清秀伙计一直盯着楼下看,仿若未闻。据说,那人今日会经过这里,到现在还没有,等的有点急又有点没有把握。不知道,见面那人会是何种反应,有没有还记得以前。听说……
低头,眼神暗了暗。
见他这般,一句话没有,给鸡腿的兄台觉得十分受辱受气受伤。这么多好脸色,,主动的还不够吗,是个石头的都捂化了。这个乡下来的穷酸文弱书生,这个冷血无动于衷的人,令他十分……想揍人。他也确是这样做了。
鸡腿兄台挪过去,拧鸡仔一样,俊秀伙计衫襟遭殃。
俊秀伙计一心一意盯着楼下看,怕错过什么。突然被掰过去拧鸡仔,惊了一惊,而后通红了面。
“你……”鸡腿兄台结巴,不可思议,像是发现天大秘密,随后也脸红,继而赶紧放手,拧人的手麻的不听使唤,仿佛做了最大的错事。
俊秀伙计红面,而后脸白了白。赶紧向他摇摇头,想开口让他保密,又说不出来什么。,不知道怎么说。
鸡腿兄台赶紧转过身,结结巴巴道:“鸡……鸡腿……赶……趁热赶紧吃,凉了油腻得很。”然后匆忙忙走了,脚步紊乱。
他没有答应自己保守秘密,清秀伙计心绪不宁。
鸡腿裹着油纸胖胖的躺在木栏上,圆润得很。油浸在纸包上,很有食欲的样子。
可她一点食欲都没有。
楼下一阵铜锣声响,街道自动开路,明亮的黄轿子缓缓行来,护卫几百,身骑高马的人在前引路。男子一身水蓝,头上蓝白束带,相得益彰。
楼上的人直直的看着,眼睛红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