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北棠站在一旁,居高临下,有一种看蝼蚁的姿态。她这样的弱女子,在他面前确实微不足道,只要他想,随时都可以丧命在他手,任何人都可以要得了她命。
可她又真的是弱女子吗?轻而易举就能伤他,只因为她在他心上,所以,她就可以这样任意妄为吗!
他这样的人,不要别人命就不错了,如何能轻易将命交在别人手里头。断了这个软肋,也就断了这个念想。
死了她,这颗心,也就干净了!
瞥见他怕人的目光,纸鸢还没来得及躲避,谢北棠已一把握住她的手。她在他眼里看见了杀机。
没错,他是要杀了她。
只是老大夫说得对,她其实并不想死。
纸鸢费力气挣扎。然而多久未有进食的缘故,加上七毒草的折腾,哪里还有什么力气。更何况他那么个人,她又哪里有抗争的余地。
她被死死掐住脖子,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间,容不得她半分做主。
其实,她跟他没有半点干系。他又有何资格要她的命。若说最不该,不过当初她救了他。引来这番孽缘。她从来不图他的报答。是他以报恩为借口将她引进千户府,后又要将她这个恩人献给其他人。她哪里有错,从始至终,她都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了。
她当然不知道自己何错之有。
一切,不过他的自私和权力熏心罢了。即便是爱的人,也是可以牺牲的毫不犹豫。只要能达到目的,又有何不能放弃的呢。
他以为自己忍痛一时就可以了,丢弃一个所爱而已,当自己没心没肺又有什么要紧的,为了心中的那个目的,他会不惜一切代价。
只是他没有料到,她会这般固执,甚至在他计划还没有实行之前,她便逃离了。竟还遇上了另外一个人。
他可以忍受她不爱自己,只要她不爱任何人。然如今她有喜欢的人了。她心上的人另有其人。他如何能忍受。
要么得到,要么毁掉,这个天上地下绝顶自私的男子。他只爱自己,甚至牺牲利用所爱也要达到权利的目的。
然他千算万算,漏算一件事情。她不为他所用,甚至连她的心都掌控不了。原先救他的那点慈悲之心都被他算没了,可悲。
她如今对他,只有恨。注定离他越来越远。
可恨。
“咳……咳咳……”
纸鸢被他掐的翻白眼。她死死抓住他的手,却如何都抓不开。手都虚脱没了力气,眼见就要垂下。
见她在生死边缘挣扎的够了,谢北棠慢慢松开,又将她的命从阎王那里请回来。
她靠着咳的五脏六腑都要出来,一点力气都没有,只能由他掐着自己的脸,躲避的力气都没得。
“你不是想死吗,怎么,也有害怕的时候。”他嘲弄。眼睁睁看着她咳嗽虚脱的不成人形,笑得像一头喝人血的狼。
“谁说我想死,我要活着,好好的活着,活着走出千户府。”缓得够了,攒足力气,她抬眼,费力看着他眼睛,一字一句道。气虽虚,然铿锵坚决,可见她是铁了心要离开,没有半分留恋。
谢北棠好不容易好一点的心情因为她后半句话面色难看。
他还以为她转了性,思过了。
她真是一头喂不熟的狼,再喂养都不熟。白眼狼。
“你不是想好走出千户府,我会派大夫来好好治你。你给本户好好治,让本户开开眼界你有多想走出去,又是如何完好无缺走出去的。”
瞧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口,出了蘅笏居,纸鸢这才如释重负,差一点她就撑不住了。
谢北棠刚走,她一口血吐了出来
服用七毒草,实在情非得已。
谢北棠不是温润君子,然最忌晦气,从不碰生病的人,自己服用七毒草就是要造成生病的假象,绝不能让他碰她。如今,她只想好好的活着走出去,再也不回来。千户府是她最恨的地方,谢北棠是她永生永世的噩梦。
她要好好的活着走出去,一根发丝都不能少。
千户府秋水亭
来人道:”京兆尹的人说,对方武艺十分了得,一刀就毙命了,刀法特殊,从未见过,可能涉及道江湖中的能人术士,有些复杂。”
“江湖上的人?“谢北堂沉吟。
原以为只是皇宫里面的人斩草除根。不料牵扯这样广。若是涉及江湖,恐怕会有些不好办,但也不排除买凶杀人的可能。
虽是败兵之将,留着终归是一个祸害,既有人替他们除了这人,无论如何,对三皇子总是好的。上头交代下来的事情也终归是有个交代和说法了,
就留给京兆尹去查个够吧。
不过,这个线索倒是又给了他一个绝好的计谋。
江湖,呵……
计上心来。
见他久久不说话,那人默默立在一边,不敢做任何打扰。
许久之后,谢北棠道:“继续打听,给本户抓紧了,不要放过一点点风吹草动。”
“另一件事情怎么样了?”
“该联络的人都已经联络完毕,只等大人命令,大人随时可做调遣。”
谢北棠满意点头,露出雪白的牙,“霜降之日行动。”
“是”那人领命。
望着一池水榭,谢北棠笑。地和、人和都齐全了,就欠东风,八日之后,将是怎样一番世境。
且待霜降来临。
肃秋,气寒,万物凋零,尽显,肃杀之意。
是夜
左阴驿站,距离五里的长亭,两个身着劲装的年轻男子于亭子中,似再等着什么人。
不一会儿,便听见哒哒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不多时,一匹快马从另一边飞奔而来,久候多时的两人身手敏捷,一个闪身,挡在了官道上。
“你等是何人,因何拦路?”去路受阻,来人不得不勒绳。又见对方蒙面,一副江湖人的打扮,来着不善。于是也不多言,打马,意图强行闯过。
拦路的人对视了一眼,一个腾身而起,只听剑出鞘的声音,剑光闪过,那人还没来得及惊恐,身首便异处了。脑袋滚落在一旁的枯草地里,身子僵在马背上停了一会儿才倒在地上,场面十分骇人。
其中一个走上前,在死者身上掏出一封信,而后,烧毁殆尽,以土掩其灰烬,又从自己怀中掏出另一封抹了死者的鲜血,递给一旁另一人。
另一人不知何时已经换上和死者一模一样的衣服。接过信函,那人转身跨上马背,两人又对视了一样,似在做什么交流。而后,那人自怀中取出一把短柄,一刀刺在马后,马儿吃痛,向前方驿站狂蹦而去。
驿站接到骑马来报的人,那人只来得及说了一句话便身亡了。这一话掀起惊涛骇浪,震动朝野。
丁丑年十月二十,气肃而霜,阴始凝也,名曰霜降。边北御敌的五皇子廉济私通外寇,通敌叛国。外寇野心勃勃,不满足于五皇子提出的筹码,敌方以和谈之名将廉济请至帐中扣押,以胁中原朝廷。若要将人放回,需得划出边北五座城池,作为交换。
已经身亡的信报者身上得一信函为证,证据确凿。
今圣上本还在为七皇子一案耿耿于怀,刚刚从邛霞寺斋戒归驾,便得到这样得消息,圣上龙威怒不可遏。下首官员个个俯首贴低,就差没有挖个坑将自己埋进去。
“这个逆子,秦向由,你告诉那逆子,他最好死在外面,他若是敢活着回来,朕剐了他。这就是你教出来的五皇子。秦向由,你可知罪!”
作为皇子言传身教的老师,所教之人出了这种事情,他是无论如何都脱不了干系的,更何况那还是皇家子弟。
文武百官,个个匍匐贴耳,大气都不敢出。
皇子叛国的事情,自开朝以来,确是从来没有见过,便是放在史上,也是十分罕见。却不是没有,都是为争夺储君之位,竟巧用心机,意图利用外力助自己登位,最后死于非命。
也正因为前人之鉴,才由不得今圣上不怀疑。
圣心难测,况是这样一件耸人听闻,动摇国之根本的事情。休论真假清白,即便真是清白的,也是难以自洗了。
“皇上还请息怒,老臣相信,这其中定然由什么隐瞒待以查明,五皇子,绝对不会做出这种有辱国体的事情,更不会背叛皇上。还请皇上圣断。”秦向由作为当事人的老师,不怕死的辩言道,虽已经老态龙钟,一颗碧血丹心实在可恤。天理昭昭,又岂能任由人污蔑自己和皇子的清白。这一定是一个阴谋,竟然构陷皇子。其计谋之周密,心思之歹毒,真真令人不寒而栗。
“隐瞒?证据都在这儿了,就差将他押回来问斩!”敬景帝执着信函,扔了下去,砸到一个文官的头顶。正是那封染了鲜血信使拼命带回来的书函,坐实了五皇子廉济的罪。里面清清楚楚记录了五皇子与敌寇所谈的条件,若助得他夺东宫之位,将来登上皇位,两国交好种种利益往来。就差有个皇位给他坐了。也难怪圣上会如此失态,明言要斩了自己的儿子。
秦向由抖着手看完,连嘴都哆嗦了。好个阴谋计策,好个歹毒谋略。他自己教出来之人岂能不知,又怎能忍受他这样遭人陷害。
“皇上……“秦向由匍匐在地,一颗拳拳之心恨不能挖出来替廉济证以清白。
然上面之人挥手打断他的话,“朕不想听你说了。”能耐着性子没有将他立马拖出去斩首已是看在他教书育人,匡扶皇室的份上,听他多说一句话都是火气。随后敬景帝又指着另一个人问责:“王光熀,你这个督军督的是哪门子军,竟将皇子都督到敌方军账中去了,你又该当何罪!”
被点名道姓,王督军就地喊冤:“皇上息怒。卑职确有渎职之罪,但纵使要了卑职的脑袋,卑职也万万不敢纵由五皇子私通敌寇啊,置于……置于五皇子如何会在敌军营账之中,又被扣留。卑职确实不知啊!”
“”王光熀,你竟敢扰乱圣听,巧黄诡辩,推卸督军之责,全全推到皇子身上,你是笃定五皇子回不来,便由你堂而皇之泼污卸责,你好大的胆子!“闻言,秦老厉言斥之。
见状,王光熀磕头喊冤,一颗脑袋磕得地面砰砰作响。诚挚得无以复加,令人不得不油然而生悯恤。
“你……“秦向由气得面青。指着那个泼脏水的人抖得不止。看着这么多文臣武将,竟然没有一个人站出来替五皇子说话。想他一手教出来的人,一心一意忠报朝廷。外患不断,首当其冲抗敌,争取片刻安宁,保得朝堂这些人安虞。现如今竟然因这朝堂之争,夺储内乱祸及本身,连个替其说话得人都没有,何其冤枉,何其可悲!
“够了!”
敬景帝打断两人。朝堂之上公然对峙,简直不把他放在眼里。
“父皇”
这时候一个身着蓝服的人站出来。
“你又有何的话说。”敬景帝望着下面的人道。面色依旧不好。
此时谁要站出来替任何一方说情,无异于都是找死。
在敬景帝的注视中,那人望了一眼跪着的文武官员,嘴角挂着淡淡的笑,不急不徐道:“父皇不相信五弟真的会通敌叛国,文武百官也不相信。既然心中存了疑惑,当务之急,何不想法子将五弟营救回朝,探明真相,再予以定夺不迟,以免冤枉良臣好人,岂不遗憾。再说。五弟也是皇家血脉,终归事关国体,这样任其流于敌方手中,终归是不妥,倘若对方时刻以此要挟,今日是五座城池,明日便能是十座,再往后,恐怕连都城都保不住。”
“放肆!“
“是儿臣失言,请父王责罚。”面对敬景帝的怒意,那人俯首认错,姿态端正,声音清润,诚挚之中又有敬意。
见状,上面的人才面色好些。缓和面色之后,敬景帝从新审视方才说话的人,反问:“你真的也觉得济儿是被冤枉的?”
文武百官摒住了呼吸,不敢作声。
那人俯首跪在地上,看不见任何表情面色,闻言,慢慢将头抬起来,时间仿佛过了良久。
这个话,怎么答都是冒险的,尤其是他这种敏感的身份。身为皇子,他乃付相和燕亭侯辅佐的对象。皇上最忌结党弄权,他理应避嫌。
只是忌虽忌,确杜绝不了。
自古以来,哪个朝代不是为夺储乌烟瘴气。君尚在,储未立,哪个不弄权,哪个不结党,暗里党派,战线拉锯都快到明面上来了。各有帮派,已不足为奇,只要不僭越大逆不道,即便是皇上,也只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答相信。便是煽风点火,点燃圣上的怒气。如今这个气头关口上,皇上谁都不信,说什么都是引火烧身。说不相信。有落井下石,获利之嫌。毕竟,少了一个争位的对手,可比多一个阻碍顺风顺水得多。
“儿臣希望五弟是清白的。”良久,那人答。
群臣擦汗。算是松了一口气。
到底不是一般人。
闻言,敬景帝冷眼瞧了他许久,那人姿态端正,任由其审视,一副问心无愧之态,又略恭敬。
许久敬景帝冷哼:“好人都让你做了!”
“儿臣惭愧,还请父王明鉴。”
敬景帝剜了他一眼。
这个三皇子。明面上回答即不信也不是不信,一切以事实说话,十分中庸。暗里头有偏向说情的意思。
以事实说话,事实不就是证据确凿。只差解押犯者回都了吗。
明面说清,实有暗示之嫌!
好深的心计。
思及此,秦向由心冷了大半截。。
“依你之见,此事当如何处之?”
“儿臣惶恐,不敢说。”
“朕让你说你就说?”敬景帝不耐。
“是”三皇子承下,直言:“当务之急,先将五弟从敌寇手中请回,之后……”
“如何?”敬景帝反问。
三皇子稍一顿。谨慎道:儿臣相信五弟回来之后一切都会真相大白,届时如何定夺,父皇自有圣裁。“
“他还有脸回来,做出这种有辱体统脸面的事情,即便他是清白的也该好好反省自检。”
“父皇,五弟终归是皇家的血统,任由其流与敌寇之手,终是欠妥,父皇慎思。”
敬景帝冷言,“他最好好好的回来,最好是清白的,否则,他还不如死在外面。”
“置于胡央提出五座城池的条件,朕绝不答应,”中原国的皇家威严体面高于一切。他小国蛮夷,有和资格谈条件。
“这个自然,不该让步的,自是有底线寸步都不能割让。”三皇子道。
敬景帝点点头,稍稍露出满意,这才是他的儿子。
“不知众卿有何对策?”
关键时刻,文武大臣又都府首贴地。
敬景帝气得直骂酒囊饭袋。
“儿臣有一人可荐“三皇子看了一眼燕亭侯,而后道:”燕侯大人身为万户侯爷,何种大风大浪没有见过,以侯爷之智谋,定能担当大任,儿臣相信一定不会辜负父王的期望。”
敬景帝望了三皇子一眼,遂看向他直谏的人,“侯爷如何说?”
燕亭后自然是推脱,直言自己已经年过半百,如何能担起营救皇子的重任。万般推脱。
敬景帝一番思量。燕亭侯门下能人众多,本身又足智善谋,亦觉得再找不到比他更合适的人,于是不顾其推脱,当下谕旨任其担任营救五皇子的重任,并放宽旨意。如他自觉年迈,不可担任,可委其可信之人,不论是谁,能担其责便可用之。
散朝。
就这样,年过半百的燕侯勉为其难接下了这个重任。
一场风波,正在酝酿。祸及深远,未可探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