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口亮光照进来的时候,纸鸢还没有醒来。大约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她翻了个身,张开眼睛,望了四周,想起,昨夜打完猎物之后,两人歇在山洞之中。
睁眼却是不见萧音。
人呢?
洞口有人进来。
“你醒了”萧音从外面进来,手里拿了水囊。他走过来,将水袋递给她“渴了没有,喝了水我们便回去”
睡了一夜口是有些干,纸鸢接过水喝了两口。
“你怎么不叫醒我”天很亮了,想来他已醒来良久。
昨天猎的太晚,山路不好走,实在疲惫,她便醒的很晚。
见他已经在收拾东西,纸鸢不在再耽搁时间,从草垛上起来帮忙。
“你睡的太沉,便没有叫醒你”他没有回头。
纸鸢点点头。
火堆还有些烟雾,他用水浸了浸,两人往破庙茅草屋归去。
昨夜打的猎物多,处理之后,将肉用粽叶栓了晾在小院的竹竿上。做成风干肉,这样不会坏掉,也能用很长一段时间。
做完这些后,两人便开始烧早饭。
萧音坐在门口的杏花树下磨菜刀,给她当下手打杂。她烧饭烧的极好,很合他的胃口。两人依旧话不多,然十分和谐。
虽是破庙茅草屋,她觉得从未有的自由自在。那些可怕的前尘往事,从她的生命中全全一去不回,若是此生能一直这样安然下去,老天便是对她极好极好了。
不愿大富大贵,惟愿幽隐,于娑婆,安然一世。
吃过早饭没一会儿,院子里头来了一个陌生的人。
那人朝萧音拱拱手:“萧公子。”
“何事。”萧音道,恢复了杀手的生冷无情。
来人望望院子里的女子,犹豫了一下,有些讶异。
见他无避讳,来人便知自己的顾虑是多余的,于是开口道:“我家大人上回托公子办的事情他十分满意。老朽此次来,便是奉我主子之命,有事再求于萧公子,请萧公子务必要收下这些小小谢意。我家大人还说,事成之后必有重谢。”
说着那人将一沓银票放在木桌子上。
“谁?”。
“萧公子果然快人快语。”那人赞,神秘道了几个字:“燕江节度使”,随后递上一张画像。
萧音接过画像看看,踹在怀中,他将桌上的银钱收起,“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定金萧某先收下了。这人头提不提得来,他应该晓得萧某的规矩。若是没有提来,他看好自己的脑袋,某不去取,已是他走运,若是提来了,烦请他准备好一千金叶子。”
“这个自然,这个自然”
久闻杀手萧音于江湖有两不杀,请他办事的人要命的对象若恰恰是他不杀的这两种人,只怕取不来对方的头自己的先丢了。
拿人钱财,不一定给人消灾。
被此人盯上,无一例外有活命的。事成之后,酬金由他开口,这是江湖皆知的规矩,他萧音的规矩。虽是天价,然请他办事取命的人不少。所谓敲金钟一下,不锤破鼓三千。
这个活阎罗,今日这番对话,他算是真的见着了,倒是不如不见!来人擦擦额头上的热汗。
完成自己主上交代的事情,那人便离开了这个要人命的地方,唯恐走慢一步。
晚饭时候,纸鸢几番欲言又止。
想来近日他又要出门了,不知道他什么时候回来。
自上次那些盗匪见了她脖子上的玉,她一直惶惶不安。那东西有千户府的标志,不知那干盗匪是否会多事去通风报信。
千户府,不知何时就会寻来。
惶惶不安。
“怎么了?”见她心不在焉,似有话说,萧音问道。
“我……”该如何说。
“不知如何说就不要说了,我倒是有事情跟你说,你且先听着。”萧音言。
“山上山高路远,来回费事费精神。我在山脚的村子里寻了一个落脚处,明日我们就搬到山脚下去。一来你去邺城集市容易。二来,你一个人在这山上,我却是不放心。”
纸鸢顿住吃饭的竹箸,而后猛点头,眉目绚烂。
换萧音不解,她为何这般开心。不过,少有见她这般笑容,见此,他心头也染了喜色,没有多问。
“你为何从不问我的身份?”当日他是亲眼目睹那些人如何追赶自己的,事到如今他一句都没有问,不知道他是不想知道还是不在意。
他顿了一下捡菜的手,见此纸鸢也是有些后悔,万一他真的询问自己又该如何作答。
“我……”她有些后悔,应该不要多话的。
“江湖之人,不问前尘来去,我是江湖中人,你若不想说,我自是不会逼迫你。左右,你不会害我就是了。”他继续吃,从始至终,没有抬头过。
吃过晚饭,纸鸢将一件衣裳给他。
“我观你的衣裳不多,入秋转凉,需加衣裳。那日上街便裁了布,连夜给你做了一件,你试试,不合适我替你改。”
“你亲手做的?”闻言,他讶异,随即皱了眉,像是有些不高兴。
见他这般反应,想是他以为自己别有企图,纸鸢道:“是可以买成衣的,稍稍费银钱,倒不如扯布匹回来自己做,这样也省去很多银子,很好,你说是不是?”他给的银钱足自己支使。然他是刀口上舔血的人,她不想费他的心血,他的命。何况自己女工尚且还入眼,省很多事情。
萧音没有说话,犹豫了一会将衣裳接过,没有立马穿上。
“怎么”
见他似不高兴,又恢复了以往的冷漠,纸鸢小心问。
他僵硬了一下,不自在道“一件成衣,哪有很费银钱,若是银钱没有了……”他转身要进屋。纸鸢知道他要做什么,止住他,道:“银钱自然是还有的,你看,我这还省下这么多呢。”她取出上回他给自己的那个银钱袋子,袋子鼓鼓的,根本就没怎么支使。
见此他越加皱了没。
纸鸢指指地上半成的纸伞,道:“等我把这些做好了,也可以拿到集市去换钱,到时,我们二人只怕还花不完呢。”她得意。
天无绝人之路,自从逃出来之后,她就觉得老天其实还是很仁慈的,遇上救命恩人,她要好好活下去,将从前的一切忘记的干干净净。
萧音珉了珉嘴,将脸转朝一边。
“你若是想要,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你又来操这个心做什么。”看着她做的这些油纸伞,开始他只当她是打发时间。如今见她这般认真,他心头却有些有气。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怄什么。她的周到?自觉?还是自以为是银钱来之不易,不轻易糟蹋自己的心血?他虽不是达官显贵,然也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杀手萧音公子,到她这里,怎就成了要她来省吃俭用的亡命徒了。他肺都怄炸。
“你不要自作聪明,我向来厌人自以为是,给你的银钱,你该支使就支使,省下来的也富贵不了。你若是想要攒点私用钱,也不用这样费事”他将一把蹭亮的小钥匙塞给她,“门口桃花树下向东三步,自己去挖。里面皆是接生意,人家给的高价,虽不是大富大贵,数几十万银票还是有,倘若你嫌这些银钱血腥不干净,那便罢了。”
望着手中蹭亮温热的铁钥匙,纸鸢愣愣,反应过来。‘扑哧’一笑。
萧音转过脸来,面色有些不好看。
她秀眉微挑,戏言:“是,自今日以后,我就随意挥霍了,反正百宝箱在我这里,你后悔是没有用了。”
他眉头抽抽,她竟是也有这般跳脱性子。不过见她应下,还小心将小钥匙藏在怀中,他眉头舒展了很多,自己都没有发现,眸中有暖暖笑意。
一夜安然,第二日,两人很早就起了。
本来他提议轻装而行的,除了重要的东西,其他东西不用动。这些市集里面去都可以添置。她坚持,这些东西都要全部搬走,扔了可惜。
他无奈,只得从市集雇了几匹马上来驮,家什碗盆被子,驮了四匹马。其中包含他们前两日将打的野味。
有个温婉眉清目秀的女子于身边,也是极好极好的。将她带着身边,甚好。
这边两人刚刚搬走,第二日,山顶破庙便来了一群不速之客,
来势汹汹。
一大批人马涌进不大的院子,一番搜查后。
“禀报大人,屋里是空的,没有人。”
身着华服的男子履靴踏进灰尘扑扑的屋子。可以看得出来,这里曾经确是有人在过。
谅那些盗匪也不敢与他千户府通传假消息!那块白玉是最好的证明,这世上,唯有一枚。便是伪造,也绝无可能,必是她无疑了。
谢北棠眸里凝了冷色。好好的千户府不在,她竟逃躲到这个地方!
看着人去庙空的屋子,老管家战战兢兢。
‘啪’猝不及防,一个巴掌扇在老脸上。
“半月之内,人若是找不回来,自己去刑堂领千刀万剐。”谢北棠冷言,拍拍身上的灰,眼里是杀意。谅她跑到天涯海角碧落黄泉去。
除非她死了!
“颜召”
“属下在”他旁边的男子站出来,躬身待命。
男子桃花眼眯了眯,薄唇轻启,吐出让人心惊胆战的话来:“备好銾水和盐,半月之内寻不回人来,剥了他的皮。”
“是”颜召抱拳领命。
管家面无人色,连求饶都不敢。
剥皮之刑,由大人的亲侍执行,那就是留命的意思,这般生不如死,他还不如死了算了。李管家面如土色。半月的时间,他如何能够寻回人来,阴骘的眼睛尽是惧意和悔意。早知如此,当初便是把那个小贱人打死,拖回来尸首也是好的。心头恨又加了十倍。
山下的村子位置靠近邺城,不十分近,也不十分远,市集是很容易去的。
新寻的落脚处,茅草土墙,很是宽敞,院子里面有一棵桂子树,桂子花开的正浓,正好。
两日后,萧音便出门办事情去了。
上回接了那个燕江节度使的生意,是时候动手了。
临走之前,他嘱咐纸鸢,好生在家呆着。纸鸢自是应下,让他办完事情早些回来。
见他二人道别分离,隔壁的古稀老妪探出头来望望。
待着萧音走后,老妪笑着问纸鸢:“小娘子新近才成亲吧?”
纸鸢未答,红了面。
见她如此,老妇人笑,一番夸赞,言两人般配,之后摇摇头道:“刚新婚就要分离,小娘子,这可不大好。苦哟。”
“不过没关系,男人嘛,志在四方,我们做女人的只要好好守着自己的男人就是这辈子的事情了。不怕,来日方长,不着急,不着急。”
以为他二人是新成亲的夫妻,男子要出门行事,新婚的娘子送行,在家等他。老妪长吁短叹,末后还好言慰她。最后先进了屋,一番心满意足。
纸鸢站在路上,久久羞意未褪去。望着远处那个已不大看得清的身影,心头涌上悦意,身后桂子花洋洋落下,馥浓扑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