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发生的事情太过突然,霍子彥父亲的死给了所有人巨大的震惊,以至于那些细枝末节都被忽略了。
许烟雨捏着报告,脸色渐渐发白。
“你如果不信,”周雅言点点报告,“可以去问你父亲。相信他不会撒谎。我也没必要事隔这么多年再伪造这么一份文件来诬陷他。”
“您给我看是为了什么?”
“为了让你知道,你和子彥不能在一起的原因。不是因为你不够好,也不是因为钱不钱的问题,而是因为这个。”
周雅言端起茶杯喝了一口,仔细观察许烟雨的表情。这孩子从小就在她眼皮子底下长大,脾气性格她清清楚楚。换了旁人或许会不为所动,但她不会。她一定会有所触动。
“烟雨,子彥父亲的死当年对他的打击有多大,你也是看到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自责,如果不是他当时和你玩闹扔了个玩具到你父亲面前,阻挡了他的视线,车祸就不会发生。他一直把责任扛在自己身上,从来没有怪过你们父女一个字。这份报告我也从没拿给他看过,我不希望再起波澜你明白吗?”
“你怕他看了从此会恨我父亲?”
“不止恨你父亲,也会恨你。他好不容易恢复正常,我不能再刺激他。可是你要知道,事情发生了是轻易抹不去的。车祸案你父亲和他都有责任,但他的责任更小一些,毕竟他是孩子。而且若不是你父亲醉酒驾驶,一个玩具而已,这种情况他完全可以处理的。可当时他做了什么,车子开到了隔离带上,半个车身都毁了。一死三伤的结局,我们霍家天都几乎塌了。子彥这孩子也因此自闭了很多年。如果你们在一起,他要怎么面对你的父亲。管你父亲叫爸爸吗?一个害死了他父亲的男人,你要他管他叫爸爸?对不起烟雨,阿姨我做不到这么大方。我可以不计较也可以当没发生,可我不能让子彥遭受这一切。所以我来求你,希望你离开他。”
许烟雨脑袋嗡嗡直响,像有无数虫子在里面飞。那天晚上那种恶心头晕的感觉又浮了上来。
她既难过又感到自责,虽然从一开始她就没打算和霍子彥破镜重圆,可事情变成这样她依旧接受不了。
“阿姨,我……”
“烟雨,算阿姨求你行吗?子彥他已经重新开始了,我不想他再回到过去。你也希望他幸福吧,和一个没有伤害过他的女人结婚生子,这才是他的幸福啊。”
“阿姨,你说得对。其实我回来并没有想要和他重新开始,您别担心。”
“那就好。”周雅言略松一口气,许烟雨果然如她所料的那般,“阿姨对你绝对放心,我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好孩子。可子彥那孩子有点固执,因为你,他和未婚妻最近闹了点小矛盾。这不是我所希望看到的。他们快订婚了,我希望在这段时间里,你不要见他可以吗?”
“我不会去找他的,可是我不能保证不会遇到他。”
“我知道你的意思,如果他来找你,你不要理他,让他彻底死心。这样对你们都好。我不希望他受伤害,同样也不希望你受伤害。你虽不是我的女儿,可你从小在我们家长大,我是真心喜欢你的。跟子彥在一起你不会幸福,他会压得你喘不过气来。你更适合平静温馨的生活,这点我了解。”
许烟雨冲对方苦笑两下,没有说话。周雅言说得挺有道理,她确实不适合和霍子彥在一起。富家公子企业董事,除了弘逸要继承外,他自己的房地产生意也做得相当红火。这样的人需要一个更能干更出色的太太。计铭如显然符合这个条件。
两人后来都没再多说什么,分手前周雅言又安慰了她几句,拍拍她的肩膀道:“烟雨,你不要责怪你父亲,他这么多年也不好过。这个事情如果你不相信,就旁敲侧击问问他,我相信他不会骗你。也请你相信,我绝对没有骗你。”
骗不骗都不重要了,许烟雨自打看了那报告的,脑子就有点不清楚。她回到办公室后什么也没干,就在那儿回忆当年的事情。车祸发生后,她先是伤心父亲断了腿,整天陪着他怕他想不开。后来父亲没事儿了,霍子彥又出事了,在床上躺了半年醒来后他整个人都不对了。
于是许烟雨的一颗心又扑到了他身上。
至于车祸前后发生的事情,她却从未再想过。也许不是想不起来,只是不想去想吧。现在撇开一切细想当年,有些细节便慢慢浮出水面。
那一天车上一共坐了四个人,她和霍子彥两个孩子坐后排,前面开车的是她的父亲,副驾驶上则坐着霍父霍雷霆。
那天晚上下着大雨,车在高速路上疾驰时,许烟雨听得旁边的霍子彥冲父亲抱怨了一句:“爸爸,你又喝酒了?”
霍父转头冲他笑笑,却回答:“没有。”
过去快二十年了,她竟到今天才想起这一段来。那天车里一定有人喝了酒,否则以霍子彥的性格不会那么说。如果霍父没有撒谎,那喝酒的人一定就是她父亲。
而她想不出来霍父会撒谎的理由。他是生意人,应酬喝酒是常事儿,要真喝了承认了就是。可他说没有。
那声“没有”就像一巴掌,狠狠地煽在了许烟雨的脸上。
周雅言说的都是事实,那天她父亲确实喝了酒,才酿成那样的惨剧。
许烟雨窝在椅子里,一时间怔怔地回不过神来。
下班的时候她整个人如游魂一般,连自行车都没推,就一个人拎着包漫无目的地在路上走。她一直从天亮走到天黑,当路两边的灯都亮起的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走了有多远。
好几个小时,都够横跨半个城市了。她站在街头看着两边陌生的街景,一时有些迷惘。
就在这时,一辆车开了过来,直直地停在她面前。车窗放下,莫立仁的脸露了出来:“你去哪儿?”
许烟雨眨眨眼睛,想让自己保持清醒:“我要回家。”
“那你怎么在这儿?你们家离这儿可不近。”莫立仁说着下车来,打量着她的脸色,“这么难看,发生什么事了,不舒服吗?”
“没有,我挺好的。”
“那就上车。”莫立仁说着直接拉着她的胳膊,就要往车边走。
许烟雨却立马挣扎:“不用了,我自己能回去。”
“你知道这里是哪里,怎么搭车回家吗?”
许烟雨不说话了。莫立仁看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不由心软,好声好气道:“行了,给我个面子上车吧。我身份特殊,回头被人发现了拍了照,传到网上又得一阵好闹。你也不想跟着我出名吧。”
话说得轻巧,却有点威胁的意味。许烟雨没办法,最后只能上车。
但上了车后她还是不想回家,就跟莫立仁说:“别送我回去,我想在外面待一会儿。”
“出什么事了?跟黎夕的死有关?”
“没有。”
“那是什么?”
“别问好吗?”许烟雨的语气带了点求饶的味道。
莫立仁举手投降:“行行我不问,但咱们总得找个地方坐吧。也不能开着车一直满世界乱跑。”
许烟雨想了想,回他一句:“我想喝酒,行吗?”
莫立仁没有拒绝,带她去了附近的酒吧。进了包厢后莫立仁手一挥,就让人流水似的往里面送酒。红的白的啤的应有尽有,他怕许烟雨酒量小,先开了一听啤酒放她手里:“行了喝吧,就跟水似的。”
许烟雨接过后缩到沙发角落里,一个人喝闷酒。她今天和平时不大一样,整个人都像不是自己似的。换了平日里她哪里会跟莫立仁来酒吧,就是霍子彥她也不会来。
男人都是狼,这是顾栋平时常挂在嘴边的话。
可她潜意识里觉得,莫立仁不是那样的狼。每次和他相处,他都表现十分绅士,也从没有强迫的意思。和霍子彥比起来,满身绯闻的莫立仁倒更像个谦谦君子。
怎么又想到霍子彥?许烟雨简直郁闷到了极点,也不管莫立仁是真小人还是假君子,今晚的她只想痛痛快快地醉一场。
这个愿望是很容易实现的,因为她本就不会喝酒。在浪漫的法国待了几年,她的酒量竟是一点儿也没练出来。才不过几罐啤酒下肚,她就晕得分不清东南西北了。
包厢里的东西,包括莫立仁在内,全都幻化成了两个甚至三四个,天花板似乎就在眼前飘,而明明应该在茶几上的啤酒罐儿,却伸手抓了几次都没抓住。
她想原来这就是醉酒的感觉,其实还不错,至少脑子晕了,没能力再去想那些无聊的事情。
莫立仁就坐在不远处,手里拿杯红酒慢慢品着。眼看着许烟雨喝酒的频率慢了,手越来越不听使唤了,脸上露出一种非苦非笑的表情时,他就知道她醉了。
醉了许烟雨更让人有犯罪的冲动。干净、纯洁,透出点女人特有的香气,在酒味弥漫的房间里竟是挥之不去。
真想在这里就占有她。
可莫立仁没有行动,他是真心想和她恋爱的,如果趁人之危,哪怕得到她的身体,以后也只会让她越走越远。
他就是有这种感觉,许烟雨是不可亵玩的女人,和那些娱乐圈里摸爬滚打的人精儿完全不一样。看着她即将倒下去的身体,莫立仁只想轻轻把她搂进身体里。
许烟雨抓了几次都没抓住酒罐子,不免有点生气,抬手一拍茶几:“怎么回事儿,这酒怎么总跑啊。”
莫立仁凑过去笑道:“这酒长了腿,就喜欢乱跑。”
“长腿?酒怎么会长腿,你又蒙我。”
她眯着一双眼,说话的时候带了几分稚气,和平日里那个透着冷意的高傲美女有很大的不同。那一刻莫立仁只觉得心头有千百只手在那儿挠他,耳边还有个邪恶的声音在那儿催促着:“吻她,快点吻她。”
他想,吻一下应该没事儿吧。二十一世纪,男人情不自禁吻一个喜欢的女人,回头应该不会被人绝交才是。
于是他抛开一切杂念,对着许烟雨的嘴就凑了过去。许烟雨完全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两只手还在茶几上乱摸。终于她摸到一个冰冰的东西,也不知道是什么,拿起来就往嘴里送。
酒瓶子和莫立仁的脑袋都往一个方向走,最终不可避免地撞到了一起。许烟雨喝醉了,手里的力量大了许多,这一下直接撞在莫立仁的鼻子上,对方忍不住“哎哟”了一声。
莫立仁只觉得鼻子一阵剧痛,似乎不听到了“喀嗒”一声,直接用手去捂。温热的液体流到手心里,他简直哭笑不得。
这算是报应吗?趁对方酒醉想要偷吻,结果直接被打得鼻子开花。
他顾不得管许烟雨,抽了两张纸巾去擦。很快纸巾就被染红,颜色十分鲜艳。那一边许烟雨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拿了酒瓶之后并没有喝,反倒是身体一歪靠在沙发里睡了过去。
莫立仁摸摸鼻骨只觉疼得厉害,又用了几张纸擦拭也没完全止住血。再看一眼睡得死过去的许烟雨,他真心觉得这简直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一天。
偏偏害他这般狼狈的女人正没心没肺得睡着,他连质问或是发脾气的对象都没有,最后只能自认倒霉,捏一团纸巾塞在流血的鼻子里,扶着许烟雨出了包厢门。
得先送她回家才能去医院看鼻子。可莫立仁今天似乎流年不利,刚出包厢没走几步,就在走廊里撞见了霍子彥。
霍子彥当时正从另一个包厢里出来,一身平时上班的打扮,看起来像是在应酬生意伙伴。他关门抬头,一眼就看到了莫立仁和他扶着的许烟雨。
心头“蹭”地就蹿起一股无名火。
没有理由没有原因,似乎连想法都没有,只有一种叫生气的情绪在心里迅速蔓延开来。
但他面上依旧神情淡淡,只走上去和对方打招呼,顺便问道:“你鼻子怎么了,谁打的?”
如果身边这女人不是许烟雨,莫立仁这会儿肯定拉着兄弟吐槽了。但现在他却说不出口,总觉得十分丢分儿。
于是他不介意摇头:“没什么,不小心磕着了。”
“看起来不像是磕着了。”
“我说是就是。”莫立仁有点耍无赖的样子。霍子彥的样子实在欠揍,明明云淡风轻,说出来的话直戳人心窝子。
他怎么就和这么个家伙做了兄弟!
偏偏霍子彥心里也不痛快,哪里会跟他客气。他扫一眼醉得一滩烂泥的许烟雨,一抬下巴道:“怎么,准备带回去糟蹋了?”
“能换个词吗?”
“想干坏事还怕人说?活该让人打歪鼻子。”
莫立仁风情万种地翻了个白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可他还不能否认,因为客观来讲,确实是许烟雨打歪的。
“真的歪了吗?”
“嗯,有点。”
莫立仁知道霍子彥这个人不爱开玩笑,他说歪就一定是歪的。他是靠脸吃饭的人,虽说不缺那点钱,却也不愿让一酒瓶子毁了事业。
霍子彥还火上浇油:“还是去医院看看好,别回头永远歪了,那可不妙。”
说完他伸手,拽着许烟雨的肩膀,直接把她拉进自己怀里。
“兄弟,你这什么意思?”
“她醉了,我送她回家,你去医院正鼻子。”
“少来献殷勤,当我不知道你小子的心思。我先送她,回头再上医院。”
“随你。”霍子彥说得淡然,手却紧紧搂着许烟雨,完全不让莫立仁近身,“你就作吧,回头鼻子好不了没法上镜,我相信叔叔阿姨会很高兴你退出演艺圈。”
这算是戳到了莫立仁的软肋,他气得牙疼偏偏没办法,只能不舍得看一眼许烟雨,吩咐道:“那你照顾好她。要是敢照顾到自己床上去,回头我非揍你不可。”
霍子彥轻蔑地扫他一眼:“你当人人都跟你一样是禽兽。”
说完这话他搂着许烟雨转身,都没跟包厢里的人打招呼,就往停车场走去。
许烟雨是真醉了,一点力气没有,所有的重量都靠在霍子彥身上。走出一段后霍子彥觉得这样太累,索性一伸手将她整个人抱起来,大步走出酒吧大门。
霍子彥把许烟雨扔在后排座椅上,也没调整位置,就绕到前面去开车。
许烟雨歪歪斜斜地躺在哪里,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车子在路上疾驰而行,很快就离开了酒吧。
这个时间路上车已不多,霍子彥心里有那么一丝无名火,踩油门的时候不知不觉就用上了力,车速一下子飙到很高。
前面出现了红灯,霍子彥竟是浑然未觉,一直都快到路口了他才反抗过来,猛踩了一记刹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