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红颜变
暮春时节,繁花盛开,白玉兰却坠地了,一朵又一朵,轻而软,像是叹息。
林府没有想到又一场婚礼即将来临。而且,这是皇家的婚礼。
主角是香樱。
她即将成为皇帝的妃子。
沉寂已久的林府,又开始热闹起来。
但是林老爷和夫人,闭门谢客,谁的礼都不收。
世事如梦。在他们身上,这场梦这样的清晰。
两年前的秋天,合欢成为新娘。
那是一场多么喜庆的盛事。景林两府,谁不是喜上眉梢。准备嫁妆的心情,虽然不舍,但更多的是饱满的喜悦。一样样精心准备的首饰,一件件亲手做成的刺绣,没有一样不是含着祝福,含着憧憬。
而今,世事寥落,实在没有准备嫁妆的心情。
景府一家生死茫茫,景仁合欢不知流落何方,林大人和夫人一想起来就心如刀割。娇滴滴的合欢,掌上明珠般的在手心中捧大,原以为可以无忧无虑的度过一生,哪知道嫁过去才一年,就遇到这等变故,她的命运必是比寻常人更颠沛流离。
而造成她命运这般悲惨的,是即将娶香樱的那个人,当今的皇上。
这件事林老爷和夫人无论如何想不通。他们和景府,本是姻亲,同气连枝,应是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景丞相血溅朝堂,林老爷也做好了赴死的准备,谁知竟会命运判若云泥,新皇帝的恩赐一个接着一个,还要纳香樱为妃。
忠孝节烈,林老爷是读书人,但,儿子刚入朝为官,他,做不到为了忠烈而捐弃全家的性命。心,是灰了,富贵荣华一说,可知确实是南柯一梦。
闭门谢客,只盼着书卷相伴,无欲无求的过一生。
感到最大的委屈,还是香樱。
她是林府的小小姐,谁不爱着,宠着?早就养成了娇纵任性的脾气,看着姐姐出嫁,全家人那欢天喜地的劲头,香樱就暗暗憧憬,自己的婚礼一定要比姐姐的还要热闹,还要喜庆。但小心眼里又有暗暗的失望,姐姐嫁的是丞相府的公子,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豪门,自己再怎么嫁,也高不过姐姐的门第。难道会嫁给皇帝不成?
谁知一夜恩宠至,她嫁的就是皇帝。
可让她懊恼的是,这个皇帝是姐姐一家的仇人,间接的,也是他们的仇人。
因为这,全家上下哪有办喜事的样子,个个面带愁容,整天不闻一点笑声,黑压压的情绪笼罩着,让人闷得透不过气。
姐姐结婚时,半年时已经开始准备嫁妆。家里特意请了绣娘,就安置在“爱莲堂”,从苏绣到湘绣,日夜的飞针走线,赶制着精美秀丽的绣品。
怎么到了她,这般的冷清寥落?
这委屈劲儿怎么压都压不住,知道姐姐的事情,但是,自己一生就这么一次出嫁。家里众人纵有天大的理由,可是所有的后果,好像都是她一人承担。香樱原是同情姐姐的,但被溺爱的孩子都是自私的。她不知不觉怀疑亲人是否真正爱她。同样是姐妹,父母为她忧心忡忡,连带着冷落了她,好像她是可有可无的。难道以前的钟爱都是水中月镜中花?纵然他们心头忧伤,可手心手背都是肉啊!
她明白,这么多天,有多少亲朋好友要上门贺喜,都被父亲给客气的拒绝了。
她的婚姻,是得不到家人祝福的。
晚春的天气,开始热起来。阳光如万条金线一般,洒在树叶上,丫鬟放下了湘妃帘,疏疏的日影透进来,伴随着缕缕篆香,一室的阴凉。香樱却心中烦热,一会儿嫌丫鬟打扇的手重,凉了她;一会儿又是太轻,热了她。丫鬟知道二小姐脾气不好,又要做贵妃娘娘,更是惟恐得罪了她,呼吸都小小心的不敢出口大气。
偏是越小心越要出事。有个叫锦儿的小丫鬟不慎打碎了花瓶,“呯”的一声响,唬得众人吓了一跳。香樱正在朦胧欲睡中,这下惊醒,睡意全无。看见一地胭脂红的碎片,散落在水磨石的青石地上,就心头火起,让人把锦儿给唤到她面前。
锦儿本就小,此时看见二小姐面色铁青,更是吓得瑟瑟发抖,跪在香樱面前话都说不出。香樱本就心情不好,如今看她那噤若寒蝉的样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冷冷道:“是不是安心给我添堵来着?”
锦儿只是乱抖,说不出一句话,小小的身躯看着可怜,但是香樱却不可怜她,只觉得所有的人都和她作对,她得找出一个出口,发泄她的怒气。她快要成为贵妃娘娘了,她能够感到众人对她的畏惧和巴结。香樱拔下头上的金簪子,厉声道:“伸出手来!”
边上的贴身丫鬟碧娟笑道:“小姐何必为这种蠢人动了肝火?拉她下去,让管家奶奶教训得了。”边说边给锦儿使着眼色,是让她求饶的意思。
偏偏锦儿年纪小,又是老实的,不懂得看眼色。只是伸出一双手,巴巴的看着香樱。
香樱被她看得心烦,用金簪子在她手上乱扎着。不一会儿血就流了出来,锦儿痛的挣扎,香樱不许她把手移开,狠声道:“再动,在你脸上扎着,仔细一个个血窟窿!”
她平时虽任性,但没这样暴戾,让人看了肝儿都在颤。现在的她,心里充满了愤怒,只觉得天下的人都负她,她也要看着别人不快活,看着别人怕她,她方是好过。锦儿哀声求饶,她只觉快意。你们让我不快乐,我也终究让你们不快乐。她狠狠的想。
碧娟在一旁看得惊心。赶紧悄悄的命人去找林夫人。
林夫人听了这事,赶紧赶了过来,看到香樱恶狠狠的样子,刹那间片刻恍惚。这是那个肤如凝脂玉雪可爱的小女儿吗?她这样子,不是活脱脱一个玉面罗刹?林夫人忙叫道:“住手!”
香樱听见了母亲的叫声,冷冷的住了手,道:“我也累了。碧娟,给我端杯茶来。”
林夫人忙看锦儿的一双手,看着鲜血淋漓触目惊心,锦儿咬着下唇,脸色惨白,泪珠儿串线一般的落着。她看着手都颤抖了,竟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女儿做的。当着下人的面,她也不便多说什么,只是吩咐碧娟:“带她下去上药,要上好的药。”
碧娟应着走了,带着锦儿下去。到了楼下,锦儿哭出声来。碧娟把她带到自己的房间,用上好的伤药调了水,敷在她手上,轻声道:“你自己这般毛手毛脚,二小姐生气,也怨不得她。”
锦儿哭道:“也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打碎了一个花瓶而已,二小姐就把人往死里打!那时大小姐在家的时候,是多么的温柔慈和,有下这样的毒手吗?”
碧娟边帮她上药边道:“吃一堑长一智,你这丫头,怎么还不长心眼?还提大小姐。都看不出二小姐心里生着谁的气?她一直被合府的人如珠如宝的捧着,总以为出嫁这件大事大伙儿也必定给办得风光热闹,谁知被大小姐的事牵连着,谁还有心劲?她为这件事恼得很呢!”
锦儿觉得手上一阵阵刺痛,心中愈加不服,道:“可见她的心是毒的。大小姐出了这样的事,人还不知在哪里。她却只指望自己的喜事风光,心里哪管大小姐的死活?大小姐待她是多么的好,她可有半点姐妹情深?”
碧娟轻轻挒了一把锦儿的嘴,道:“这话可只能放在心里!人家现在可是贵妃娘娘了!”
锦儿叹道:“可见心好不一定是命好,大小姐这样好的人,怎么就没有好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