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这才安静而愉快地围着小屋前面的桌子坐了下来,并且告诉奶奶,这一切是怎样开始和发生的。首先是爷爷每天怎样让克拉拉练习一会儿站立,接着又练习一点点行走,然后又是怎样去牧场玩耍,同时发生了轮椅被风吹下山的事情,后来因为克拉拉非常渴望去看看花儿,就这样迈出了第一步,接着,就一步步地走了起来。
可是,孩子们讲完这些却花了很长时间,因为奶奶在此期间又是惊讶,又是夸赞,又是道谢,还不时兴奋地叫喊着:
“这一切怎么可能呢!这真的不是在做梦吧?我们大家都清醒地坐在这高山牧场上的小屋前面,我面前这个脸蛋圆圆、健康活泼的小女孩就是我原来那个苍白无力的小克拉拉吗?”
克拉拉和海蒂不断地找到了新的快乐,她们计划的这个意外惊喜在奶奶这儿大获成功,而且还在不断地生效。
再说赛赛曼先生在此期间已经处理完巴黎的事务,所以他也打算给大家带来一个意外的惊喜。他没有给自己的母亲写过只字片语,就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夏日早晨坐上火车,起程来到巴塞尔。第二天一大早,他又马上继续出发,他心里简直有点迫不及待地想见到自己的女儿,因为他已经与之分别了整整一个夏天。在自己的母亲动身大约两三个钟头之后,赛赛曼先生也到达了拉加兹温泉。
当他听说自己的母亲刚好也在今天出发去高山牧场的消息时,觉得正是一个巧合,于是也立即坐上了一辆马车,直奔梅恩费尔德。到了那儿,他听说那辆马车还要继续往端夫里村走,于是便一直坐到了那里,因为他想,自己步行上山,肯定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
赛赛曼先生估计得不错,他觉得自己连续不断地爬上高山牧场,确实又漫长又辛苦,可是眼前还是没有出现那座小屋的踪影。但他知道,自己应该在半路上碰到羊倌彼得的小屋,因为他曾多次听别人描述过这条道路。
这里到处都可以看见步行者的足迹,这些狭窄的道路有时可以通向四面八方,赛赛曼先生不太有把握,自己是否走在正确的小路上,那间小屋是否位于高山牧场的另一侧呢。于是他朝四周瞧了瞧,看看周围有没有人,可以向其打听一下道路。但是四周一片寂静,根本看不到也听不到什么,只有山风不时地吹过耳畔,许多小虫在下嗡嗡飞舞,一只快乐的小鸟在一株孤独的落叶松上飞来飞去,愉快地唱着歌。赛赛曼先生静静地在那儿站了一会儿,让高山牧场的山风冷却自己那发热的额头。
这时,有人从山上跑了下来,那就是手里握着电报的彼得,他沿着一个陡峭的山坡笔直地跑了下来,而没有走赛赛曼先生站着的那条小路。当他跑到近处时,赛赛曼先生向他招招手,让他过去一下。彼得犹犹豫豫、战战兢兢地走了过去,却不敢径直向前,只是往旁边靠了靠,似乎一只脚在真正地往前走,而另一只脚却在后面拖着。
“喂,年轻人,请你快点过来!”赛赛曼先生鼓励他说。
“现在请你告诉我,我从这条路上去,是不是能够找到那个小屋,那儿住着一位老爷爷和一个名叫海蒂的小姑娘,还有从法兰克福来的那些人?”
最可怕的含糊不清的声音就是回答,说完,彼得方寸大乱地飞奔下去,头朝下倒栽葱似的顺着陡峭的斜坡滚落下去,不由自主地翻着跟头一直向前翻滚着,不停地滚啊滚,就跟那张轮椅差不多,幸运的是,彼得没有像那张轮椅一样摔得支离破碎。
只有那张电报被磨成了几张碎片,被风吹走了。
“山里的居民可真是胆怯、害羞。”赛赛曼先生自言自语地说,他想,一个陌生人的出现,竟然把这个淳朴的高山牧场之子吓成这个样子。
赛赛曼先生望着彼得连滚带爬地摔下山谷之后,只好继续地向上走着。
彼得虽然竭尽全力,却也无法找到一个稳固的支撑点,只好不停地以奇特的方式翻滚下去。
但是,这还不能算是他目前命运中最可怕的一个方面,更可怕的是,他的心里充满了害怕和恐惧,这才是头等大事。这时他明白了,法兰克福的警官居然真的来了!因为他毫不怀疑,刚才那个向他打听消息的陌生人就是警官,他还问起了奥西姆大叔家的法兰克福人情况。
这时,彼得滚到了端夫里村上边的最后一个高高的山坡上,被抛到一片灌木丛中,终于被卡住了,他在那里躺一会儿,想想自己到底是怎么搞成这副样子的。
“哎哟,怎么又掉下来一个!”一个声音紧贴在彼得的耳朵边响起,“不知道明天谁会被推下来滚到那上面,简直就像没有缝牢的一袋土豆那样滚了下来。”
正在说笑的那个人原来就是面包师,他正从那边每天劳作的炎热烤房里走了出来,想稍微透透气,结果碰巧看见彼得就像那张轮椅一样从山上滚了下来。
彼得马上站了起来,随即新的恐惧又向他袭来。这个面包师现在已经知道,那张轮椅是被人推了下来的,彼得连头也不敢回一下,重新又往山上跑去。现在,他最希望的是赶紧跑回家,钻进被窝,那样就没有人能找得到他了,因为他觉得那里最安全。
但是,他的羊群还在山顶上,而且奥西姆大叔还再三嘱咐他,要马上赶回来,不能让羊群独自在山上待太久。而且彼得非常害怕奥西姆大叔,对他还有一份尊敬,所以他从来都不敢违背他的旨意。彼得只好唉声叹气,一瘸一拐地继续走着,是的,他必须重新回到山上去。但是,他现在再也跑不动了,刚才经受的恐惧和多次碰撞,不可能不留下后遗症,于是彼得只好一瘸一拐地呻吟着,继续朝高山牧场走去。
赛赛曼先生在碰到彼得之后不久,总算抵达了第一座小屋,知道自己走的这条路是正确的,他重新打起精神来,继续往上攀登。经过艰苦的长途跋涉之后,他终于看到了眼前的目标,一座牧民小屋矗立在高山牧场之上,那几棵老枞树的茂密树冠正在屋顶上随风摇曳。
赛赛曼先生不由得精神为之一振,兴奋地登上了最后一道斜坡,马上就可以给自己的孩子一个惊喜,可是聚在小屋前的那一群人早就发现了,并且认出了他,甚至已经为父亲做好了准备,而他则对此一无所知。
当赛赛曼先生迈上最后一步时,立刻有两个人影从小屋前面向他走来,那是一个高个子的金发女孩,她长着一张红润的小脸蛋,靠在那个小个子的海蒂身上,她的黑眼睛里也同样闪烁着快乐的光芒,赛赛曼先生猛地惊呆了,静静地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望着走过来的两个女孩。突然,大滴大滴的泪珠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埋在心底的回忆又重新浮现了出来!克拉拉的母亲和她现在看起来简直一模一样,那个金发姑娘长着一张微带粉红色的脸庞。赛赛曼先生简直不知道自己现在是清醒的,还是在梦里。
“爸爸,你难道已经认不出我了吗?”这时,克拉拉满脸笑容地冲他喊着,“我的变化难道有那么大吗?”
赛赛曼先生朝他的女儿跑了过去,并紧紧地搂住她。
“是啊,你真的变样了!这是怎么一回事?这是真的吗?”
欣喜若狂的父亲又后退了一步,以便再次仔细地端详一下,眼前的这个场景是否会消失。
“是你吗,小克拉拉,真的是你吗?”赛赛曼先生激动得不住地叫喊着,再一次紧紧地把克拉拉搂在怀里,然后又仔细地看了看,笔挺地站在自己面前的是否真的是自己的小克拉拉。
海蒂也满心欢喜地望着慈祥的赛赛曼先生,他曾待自己多么好啊!他现在在这高山牧场上找到了这么一种幸福,由于激动,海蒂的心不由得“砰砰”地跳个不停。
这时,奶奶把自己的儿子带到奥西姆大叔的跟前,当这两个男人在那里真诚地握手,赛赛曼先生开始表达自己诚挚的感谢,以及对发生这种奇迹感到无比惊讶时,从枞树的后面传来了轻微的沙沙声,原来是彼得上山来了,他其实早就到了上面,但是看见小屋的前面,奥西姆大叔的旁边站着那些人,就绕了一大圈,正想悄悄地从枞树的后面溜上山去。
可是,奶奶看见了他。
“过来,我的孩子,快从这里出来,快点,不要害臊!”奶奶把头探到树丛里去,高声地叫着。
由于害怕,彼得目瞪口呆地愣住了,在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之后,他已经根本没有抵抗力了,现在他的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现在东窗事发了!他的头发吓得根根倒竖,彼得脸色苍白,面孔因恐惧而变形,战战兢兢地从枞树后面走了出来。
“快点过来,别绕圈子了。”奶奶催促他说,“来,现在告诉我,小家伙,那是你干的吗?”
彼得不敢抬起自己的眼睛,没有看见奶奶用食指指着什么东西,他只留意到奥西姆大叔站在屋角,一双灰色的锐利的眼睛正盯着自己,还有站在奥西姆大叔旁边的那个最可怕的人,彼得认识他,他是来自法兰克福的警官。彼得吓得浑身直哆嗦,好不容易才哼出一声:“是的。”
“咳,”奶奶说道,“那又有什么可怕的呢?”
“因为它……它……因为它摔得四分五裂,再也不能恢复成原来完整的样子了。”彼得费力地说出这么一句。他的两个膝盖颤抖得非常厉害,几乎都要站不住了,奶奶朝屋角那儿走了过去。
“我亲爱的奥西姆大叔,这个可怜的男孩是不是脑子有毛病啊?”奶奶关心地问道。
“一点也没有,一点也没有毛病。”奥西姆大叔肯定地说,“把轮椅吹下山的那股风就是这个男孩,他正等着挨罚呢。”
奶奶一听完,突然放声大笑。
“不,我亲爱的奥西姆大叔,不,不,我们不想继续惩罚这个可怜的男孩。”
说着,奶奶转身朝彼得走了过去,他还一直在那儿打着哆嗦。
奶奶在枞树下的长椅上坐了下来,和蔼可亲地说:“好了,我的孩子,不要再哆嗦了,到我跟前来,认真地听我说,这件事情就这样结束了。”奶奶结束了这个话题,“现在你也应该得到一个法兰克福人赠送的纪念品,它可以让你高兴。你跟我说,我的孩子,你是否曾希望得到一件自己非常喜欢的东西?那是什么呢?你最想拥有什么?”
彼得马上抬起头,用圆圆的眼睛吃惊地瞪着奶奶,他原来一直等待着接受可怕的惩罚,没想到突然可以得到一些自己喜欢的东西,他的脑袋一片混乱。
“是啊,是啊,我是认真的。”奶奶说道,“你应该得到一些能够让你喜欢的东西,以纪念这些法兰克福人,而且这也标志着,那些人不会再计较你干的坏事,你现在明白了吗,小家伙?”
彼得这才恍然大悟,自己不必再担心受到惩罚,这位坐在自己面前的好心奶奶把他从警官的手里解救了出来。他觉得心头那座几乎要把自己压垮的大山被挪开了,感觉心里一阵轻松。不过,他现在也明白了,如果马上承认错误,那么情况就会更好一些,他突然说道:
“我把纸条也弄丢了。”
奶奶不得不考虑了一会儿,但是事情的前因后果让她马上明白过来,她亲切地说:“是的,是的,这就对了,你把它说了出来!一有不对,就要马上承认,这样事情就会重新走上正轨,那么现在你想要些什么呢?”
现在,彼得可以在世界上随意要一件自己想要的东西,他几乎有点晕头转向,梅恩费尔德整个年度集市中的所有漂亮东西都在他的眼前闪烁,他常常在那里注视几个小时,最终却买不起,因为彼得的私人财产从没超过五分硬币,所有诱人的东西几乎都是这个数目的一倍。比如那些漂亮的红色小哨子,他可以用来指挥自己的羊群,还有一些带着圆柄的诱人小刀,人们称之为“蛤蟆刀”,用它切削榛树树枝做鞭子,肯定最棒。
彼得站在那儿沉思,因为他在琢磨,那两个里面哪一个是自己最想要的,可是他无法做出取舍,但是现在他想出了一个美妙的主意,这样他就可以一直考虑到明年赶集时。
“一个十分硬币。”彼得这时毫不犹豫地回答说。
奶奶不由得微笑起来。
“这不过分,好吧,你过来吧!”她把自己的钱包拿了出来,掏出一枚大大的圆形塔勒(十八世纪德国通用的银币——译者注),还在上边放了两枚十分硬币。
“好吧,我们来算一算,”奶奶继续说,“我要跟你解释一下,你这里正好有这么多十分硬币,就像一年有多少个星期一样!这样,你可以在整整一年的每个星期天都拿出一枚十分梗币,自己喜欢买什么就买什么。”
“我一辈子都能这样吗?”彼得天真地问。
奶奶不禁放声大笑起来,那边的先生们也停下了交谈,想听听这边发生了什么事情。
奶奶还是笑个不停。
“你应该拥有这些,小家伙,我的遗嘱里要写上这么一节内容,你听见了吗,我的儿子?以后要转到你的遗嘱里面,那就是:每周给羊倌彼得一枚十分硬币,只要他还活着。”
赛赛曼先生同意地点点头,冲着这边笑了起来。
彼得又看了一下自己手中的礼物,看看这是不是真的,然后他说:“感谢上帝!”
接着,他蹦蹦跳跳地跑开了,还跳得特别欢,不过,这回他可没有翻跟头,因为现在驱使他的不再是恐惧,而是彼得这辈子都从未体验过的快乐。让所有的恐惧和害怕都见鬼去吧,他这辈子每周都能期待得到一枚十分硬币了!
然后,这一群人在高山牧场的小屋前面愉快地吃完了中饭,于是,大家就坐在一起热烈交谈,克拉拉握住爸爸的手,活泼地说着话,大家根本看不出她就是原来那个弱不禁风的克拉拉,她的父亲满脸堆笑,每看克拉拉一眼,他看起来就显得更幸福一分。
“哦,爸爸,你要知道,爷爷不知为我做了多少事情啊!他这些天来做的事情,我简直不胜枚举,但是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我一直在想:如果我也能为亲爱的爷爷做点什么,或者送他些什么,让爷爷也感到高兴和幸福,即使只有他给我带来快乐的一半也行。”
“这也是我最大的心愿啊,亲爱的孩子。”父亲说道,“我也一直在考虑,我们应该怎样对我们的恩人表示感谢。”
说完,赛赛曼先生站起身来,朝坐在奶奶旁边并正与之谈得特别融洽的奥西姆大叔走了过去,大叔也随即站了起来,赛赛曼先生握住了他的手,并以最亲切的方式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