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识彭世强是在川底下。
那是2005年年底,我到门头沟斋堂镇工作半年,做督导组长,负责北沟五村。川底下就在沟里,常去。村支部的书柜里,无意间发现一摞书,《明清时代的古堡民居—川底下村》。村支书王秀莲说是彭世强画的,打开书柜拿出一本:“这人你一定认识,中国文联出版社的画家。”
我翻开书,画的是川底下的国画。
那是1994年,彭世强来到这村,每次一来好几天,连续几年,吃住自负,在这里画画写生,后来自己掏钱出的这本画集。
“收费吗?”
“村里没花钱。”
我有点儿不信。
工作回来,又接到了从斋堂镇寄来的一部大书《北京古山村—门头沟斋堂川》。一看书脊,作者是彭世强和镇书记万钦,内容从村扩大到镇,以画为主,配有文字。
彭世强在画京西,这是最初印象。
我还是应约写北京历史文化散文,当然包括京西,陆续在《北京日报》《北京晚报》上刊登。偶然一次,朋友老武说老彭谈起了我,总想一块儿坐坐。
终于约好,地点定在白魁老号,为彭世强乘车方便。二层上,看着楼下的十字街,颇有点儿古时酒楼的感觉。著名话剧表演艺术家出身的老刁也到了。彭世强姗姗来迟。上得楼梯,一下注意到了他的腿脚不太好,我脑海中率先闪现出了古山村,在深山沟中行走那么多年,不是件容易的事,立刻迎上去说早就从画册中相识了。
于是便有了相知。他是江苏徐州人,属马,长我一轮,擅长国画、油画、版画、水粉画。他是中国美术家协会会员,字也写得好,还是中国书法家协会会员,画过《中国之魂—长城》《北京名人故居》《彭世强画民居》等多部画册,从书名便知道了画风。席间说起他的亲戚还是我的同事,世界很小,距离一下更近了。这个同事也是画家,画的一幅油画胡同门脸放在办公桌旁的墙边很长时间,一定也受了老彭的影响。
其实彭世强画过很多巨幅作品,《盛世—龙门石窟·奉先寺》是油画,《伏尔加河颂》是彩墨画,而最钟情的还是画民居,走出一条从油画、版画继而转向国画的绘画轨迹,出于对艺术事业的追求和发展方向的选择,很容易联想到为什么他选定了京西那片处女地,且将之视为肥沃的土壤,只有这样才能独特,才是“这一个”。我喜欢国画的内涵,深邃中不乏玄机,也喜欢油画的形式,斑斑点点中混合出光影与色彩,渗透出线条与结构。两者都能驾驭的画家确实不多,彭世强就是一位。
我见过有人画川底下,有写实也有写意,各有千秋,有的写意过于超脱,以至分不清画的是哪儿,包括顶级大家。说燕山雪花大如席,还要先有雪。我喜欢彭世强的《川底下变奏曲》,把古堡的元素扩大生发,铺满画面,想象之大,冲向极致,又不会错位,看画就知道画的一定是川底下,国画中含有油画、版画的味道,结合完美。
席间自然要说川底下。我说村里人对你赞誉很高。老彭只是一乐说:“那是咱的爱好和兴趣,不在乎钱,后来区里的一位同志知道此事后对区领导说,人家老彭为京西旅游开发作了那么大贡献,让咱村从一个穷山村成为人人皆知的富裕村,还让人家自己掏几万块钱出书,合适吗?后来区里就补助了点儿。仅是谈资,一笑了之。”
相约并不为吃饭。彭世强是带着想法来的,想把京西文化做大。他又画了《走进举人村—灵水》《京西边陲清水镇》等一批画册后,还是想为清水镇再做点儿事。那里有椴木沟等古民居,也有燕家台等悠久的历史文化。有视觉美,也有历史美。可以用视觉艺术再加上文学艺术,把北京最西部的镇表现出来,让更多的人了解京西,熟悉京西。他想运用多种艺术手段去表现,仅画种就想动用国画、油画、版画、水彩画甚至书法文学。想到这事不易,便想多聚人气儿。这样我们便聊起了创意和思路。我说既然求多求全,何不把摄影这门艺术加进来,可以更写实地表现一个区域。
四人聊得投机,想法一拍即合。
京西我很熟悉,老彭也知道,即使这样还是约我到清水镇走一遭。我去的那天刚刚走了几位摄影家,说大冬天没的拍,要等春暖花开。老彭不解,按理说冬天正如人骨感美的时候,怎么没的拍呢?
时令不同,各有特色,正是早晨,我说不能等,赶快走,便直奔灵山古道。
那天有风,晴空万里,初冬古道,竟有积雪。谷里小气候,变化万千。溪水穿过冰层,淙淙流动。阳光斜照,山顶橘红,山下渐次演变成灰黑。阳光从山顶折射下来,幽暗的峡谷也有了改变,冰水涂上一层暖色。湛蓝的天空,不知何时飘过一朵白云,不一会儿便从两峰间飞过。这些色彩和瞬间当然不能错过。我把相机拿给老彭看,他脱口而出:“一朵祥云。”
听不出是对照片的赞美还是对这项事业的祝福,总之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那么多的艺术家,那么多的艺术门类,几千张图片还有文字,不到一年的时间里,编辑成书出版,够速度。编辑前,老彭说得很明白,每人几十张,我多给了他一些照片,并无他意,就是想借用一下他的艺术眼光,结果很多与我心中相同,最有趣的是选用了那张祥云并以此命题。依然不知,是英雄所见,还是对事业的寓意和寄托。于是有了《大家看清水》这部讴歌京西的书画摄影艺术集,书厚也重。
调动多种艺术门类,协调五六十位名家,且都是个性十足的“散兵游勇”,不是件容易的事,足见老彭的决心、能力和魅力。一起回味此事,我说价值还不仅在于多,想人多,谁竖起一面旗子都可能聚起一批人,还在于艺术含量,这不是想提就能高的,犹如跳高。老彭想了想,点头称是,并没回答。
直到后来,北京四中召开这部书的首发式,他在母校说了一段肺腑之言,我才明白了老彭的用意。他不愿成为单打独斗的画家,想聚几个志同道合的人,继而汇成一支团队,从个人走向集体,形成一种力量与气势,为京西或更大的事业共同奋斗,从新内容新生活中吸取营养,丰富创作,绝不是画几张画儿能与之相比的。
那次合作,我还看到了老彭不愧为资深编辑,几千张图片的编排设计全是他一人所为,且盯着排版,整整三个月,既出思路又出体力,过程中学到了很多编辑思想和艺术构思,在我的历史文化散文摄影集《京都志趣》中得到运用,收到很好艺术效果。
我从川底下工作回来,为村里促成了一部村志。川本为爨,1958年全国规范用字,为写着方便改为川,读音没变。修志中有一条原则:生不立传。而川底下村民永远记着这样一位画家,在最穷困的时候,年轻力壮的村里人都外出谋生了,他却进了村。现在村里搞旅游,人均年收入5万元,支书也当上了党的十七大代表。村里人没忘记彭世强,以人物简介的方式将他载入了《川底下村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