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里碰了碰亚瑟的手臂，亚瑟忽然醒过神来，发现自己走神了太长时间，以至于错过了大半的典礼内容，此时已经到了请黑暗之子进入中央神殿祭坛的环节了。照理说典礼到这里就基本完成，剩下的就是神子和教皇各在神殿内外共同进行为期三天的祈祷，至于要不要再延长一些，那就完全看神子的心情了。
“我们可以走了。”男孩低声说。作为侍从，他们毕竟不是真正的神职人员，没有资格也无需进入圣堂祈祷，只需要侍奉好主人即可。现在主人已经进入中央神殿的祭坛，就暂时不会需要他们了。
亚瑟跟着杰里和其他侍从退出房间，经过圣堂门口看到值班的教士时，他又想起了自己昔日的目标。
亚瑟原本的打算是先做一名优秀的教士，再通过自己的努力慢慢向上爬，当年老之后总能凭这些年的资历和钻营登上某个小小的管事主教之位。虽然算不上很高的位置，但对于一个没有任何背景的平民来说，已经是他这辈子最大的期望了。
怀着这样的打算，亚瑟在神学和教廷内部的历史上下了极大的功夫，毕竟他没有贿赂上层的经济条件，只有优秀，足够的优秀，优秀到别人无法忽略，是他得到上层关注的唯一方法。不过当亚瑟在黑暗教廷的总部生活的时间日长，他就明白想往上爬的人实在太多，而能在教廷总部获得任何一个位置的人都有自己的一技之长。总而言之，仅凭亚瑟自己是绝对无法赢得任何东西。
因为他完全没有门路，如果不卑躬屈膝，曲意逢迎，他根本连展露能力的机会都没有。
所以他也这么做了，他并不觉得向强者屈膝有什么不对。他就像一个商人，强者的恩赐和自己的积攒将使他有经商的权利和足够起步的本钱，至于之后如何经营，则主要靠他自己的努力。现在是第一步，他有了恩赐，还需要积攒。
但是他没料到第一步就如此艰难。
想起自己这几年的经历，他常常感觉到一种荒唐的悲哀。理学与现实的差距总是太大，他曾梦想凭一己之力出人头地，但最终不得不向强者卑躬屈膝；他曾希望为一个大人物作为秘书或者幕僚而服务，但如今亚瑟在为大人物做事了，可他连个教士也不是，只是个侍从，甚至还是个间谍。
但如果他没有为大人物做事，恐怕连最低级的仆从都当不成。
本来经过努力，他应该离自己的梦想越来越近，可现在看来，却仿佛越走越远，天差地别。
什么主教，自己那个时候根本是在痴人说梦。亚瑟苦涩地想，他以为自己已经是个够现实的人了，没想到自己其实还是那么天真。
或许自己现在，也是在做一个不切实际的梦呢？夹在两个巨人脚下的自己只是一只小小蝼蚁，随时可能粉身碎骨，他又如何期望这只蝼蚁能熬过风暴，最后功成名就？
作为黑暗之子的监视者，他几乎每时每刻都心惊肉跳，甚至常常在夜里惊醒。五年来教皇与黑暗之子，只是看似平静。
如今教皇被尊称为“陛下”，而黑暗之子则是仅次之的“殿下”，亚瑟无法不注意其中微小的差别，神教向来宣扬神子与教皇同等尊贵，为何称呼上会出现这样的区别呢？
无非是教皇不愿权柄一朝落于突然降临的神子之手，又不能明着贬低神子的身份而想出的折中方法罢了。
神子降临之后，教皇自知再也无法保有神唯一代言人的身份，转而顺水推舟，费尽心思将神子塑造成不食人间烟火的形象。正因为神之子实在太过“神圣”，沾染俗务，让神子为教廷事务而忧心是对神子高贵的身份的亵渎，教皇作为“神最忠诚的仆人”自然是当仁不让要统治教廷，为神和神子分忧了。
亚瑟在黑暗教廷多年，当他查遍典籍又花了多年时间才想透了这一切，不由浑身冰冷如坠冰窟。这些年黑暗教廷究竟有多少暗流汹涌他并不真正了解，但每每想到此处，他心中总是涌起巨大的恐惧，不由一个激灵。
初代神子完全凌驾于教团之上，如今柏多拉的权力却处于教皇下风。想当初神子降临是何等威风辉煌，如今神子的神圣地位在大家心中虽然根深蒂固，但毕竟只是表面风光，而为了压制神子这些年间教皇经过多少密谋策划，多少隐秘的惊涛骇浪，亚瑟连想都不敢想。而神子，就真的甘心被处处压制吗？
而亚瑟，由于自己的野心，已然处于这样的惊涛骇浪的中间，等他发现其中可怕的风险时，已经来不及抽身。
一周之前，明加主教未能完成教皇陛下布置的任务，为保住自己的性命，明加主教只能秘密地来求见黑暗之子。亚瑟亲眼见到教皇的心腹倒向黑暗之子，那种濒临死亡的感觉到他现在还记忆犹新。
他发现背叛其实如此简单。
亚瑟作为教皇的眼线在柏多拉身边监视了五年，他知道自己的眼线身份迟早都要暴露，但一直怀揣着侥幸的心理，他从来没想到一切会发生得那么突然。
“我与明加主教之间，并无不可对人言之处。”当时黑暗之子微笑着，目光扫过杰里，最后凝视着亚瑟的双眼。
小人物知道的越多，死的越快，这个道理亚瑟一向明白，何况他还是教皇的眼线。那一瞬间短短的对视，亚瑟几乎觉得自己已经被利刃穿透——亚瑟忽然明白了，柏多拉早就知道自己是教皇的眼线，或许在自己作为侍从第一次出现在对方面前时，柏多拉就知道。
那天之后，不用柏多拉多说，亚瑟越发小心侍奉，不敢将当日之事泄漏丝毫。他知道，为了活命，从此以后自己必须做一个双面间谍，周旋在黑暗之子与教皇之前。
野心和生命比起来孰轻孰重，十分分明。为了前途更为了生命，他必须全力一搏。而他的真的没有退路了。
多年来黑暗之子似乎沉迷于追求更强大的力量和阅读历史古卷，对教廷权力没有丝毫染指。教皇对自己的压制柏多拉分明不是懵懂无知，而一直隐忍，维持着表面的平衡。
权力的天平究竟会倾向哪方，现在还是个未知数。而亚瑟清楚，若是选择了错误的一方，等待他的就只有死亡的命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