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9
青春时光里，时间它走得很快。但每一节课，每一个舒适的午后总是那么漫长。岁月静好，只是我们都忘却了它的残酷，不惜一切代价找寻属于青春的独家记忆，那是年少我们埋在心中，埋在脑海里最珍贵的秘密。
一周的合唱排练，每日一边吃着午餐一边哼着小调。陈辰与我之间课后的联系，也因艺术节的活动越来越密切。每一个小憩的午后，他修长的双手拨弄着吉他的琴弦，喉结滚动。他的口袋里总有西瓜味和柠檬味的糖，斑斓的糖纸透过阳光有七彩的颜色。那一瞬，甜甜的他，于我来说，妙不可言。
如今这个众所周知，万人期盼着的艺术节，如期而至。虽说是高一全体学生的艺术节，但在高年级学生的强烈抗一下，全校被迫停课。星期五的下午三点半，全校几千余人，一同就坐在这硕大的礼堂内。
此时的我望着那个空空的位置，他到底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也不知道。
我只记得，陈辰他坐上竞赛的车后，就再没与我有过联系。毫无疑问，英语竞赛的决赛，十分不凑巧地与艺术节的时间相同。他上车前的最后一句话，是“我会在演出前赶回来，帮我放好吉他。”
我望着车前的他，他穿了和开学那天一样的白衬衣，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带走了我的一切忧愁。他的吉他上似乎还留着他指尖的余温，还有阳光的温度。
“加油。”
我的独奏被排在了陈辰与我合唱的前面，令人感到幸运的是，我同他的合唱，是最后一个节目。
“这一次的报幕竟然不是乔安，换成了程瑾凡？”的确如此，历年来大大小小的活动都由学生会、团支书操办。我望向那些正在补妆的女孩们，穿着制服，礼服裙的比比皆是，不足为奇。而此刻，镜子里的我与她们相比，远远落后。
而那取代乔安的程瑾凡，正站在指导老师那边对着台词。她盘起的头发高高托在脑后，漂亮的后颈挂着一条细细的项链。那时一种由内而外生发的独特气质，也一瞬间使我有些入迷。
是那样优秀，美丽的人，才有可能成为最出众，最被看好的人。但其实，也别忘了，他们也有可能是受害最多的人。
我一边暗自安慰着自己，一边走出后台的化妆间。它窄窄的门外就是鲜红色幕布映衬下的礼堂。人没有全部到齐，三三两两地坐在礼堂的一隅。这时的光还很亮，我看到了远处一个向我挥手的身影。
那是拿着提琴的爸爸，正站在出口处心急如焚地向我挥手。我急忙向他的方向跑去，发现他的额头上早就布满了密密麻麻的细汗。
“哎呦，你可算看见我了。”
“您怎么来了？”
爸爸没有说什么，只是笑着将手里的小提琴小心翼翼地递给我。那提琴包上蹭着不少灰尘，却完完整整地绣着我的名字。那是我遗落多年都不曾找回的小提琴，现在又完整地回到了我的手中。
“快去吧。”那个时候，程瑾凡已经开始报幕了。全场暗了下来，唯独她在的地方耀眼无比。爸爸的声音有些模糊，却让我的鼻头渐渐酸涩。他倔强的头颅窜出片片白发，在枯草丛生的小宅院青丝白染。爸爸笑起来的时候通常都看不到眼睛，迷成一条细细的小缝，唯独那脸上的皱纹无比清晰地刻在我心上。
原来那让我无比激动，怀有挚痛的爱的，还有亲情，还有爸爸亲手绣的名字。那是我对于爸爸对我数不清的关怀中，离我最近，时光最漫长的爱。
我没有多说什么，深深的抱紧了他，感受着一种名为爱的力量。尽他脖颈的细汗蹭在我的衣袖上，我却唯独不想放开这个慢慢变老的他。
“好。”
有的时候，当你累了，就不要一直勉强。因为回头看看，最爱你的，还是你爸你妈。他们不会埋怨你，只是会告诉你，累了就回家，爸妈给你做你爱吃的菜。
50
“接下来是来自高一(16)班的合唱表演...”
距离表演时间还早的我，坐在礼堂的第一排，欣赏着一次次地演出。就好像看过了人世间百态，悠然自得地望着他们的奋斗的成果。
台上一行行排列整齐的队伍，生发磅礴的少男少女，活力的青春让许多在座的老师怀念起了自己的高中时光。青涩，懵懂，甜蜜又美好。那就像是一道疤，褪去了疼痛时的殷红，留下了一道道刻骨铭心的痕迹。
“我轻轻的尝一口，你说的爱我。还在回味你给过的温柔...”当台上响起音乐时，悠然的歌声也随之响起。那种甜美的音色，一定是上天赐予那青春少年少女们独有的礼物。
想到这里，我不由自主地随着旋律哼起小调。
“真好啊......”
与此同时，在我的背后传来一声慨叹。那是暖暖的声音。我回头望去，发现他的眼底也蒙上一层薄雾，笑着说:
“我上高中那会儿，也有艺术节。十五中的传统一直没改变，变得是一届届秋来夏去的人。”
那时候，我猛然想起回初中时，老师对我们说过的一句话。
“你们走后，课桌没变，桌子上一如既往地堆满了试卷和书本。秋天的风还是秋天的风，只不过坐在教室里的人不再是你们了，如今一个小团体三年就散了。”不知是一种怎样的力量让我遇见了现在的他们，单纯美好的他们，还有我的同桌，世界上最好的陈辰。
我暗自地笑了。那或许是我不惜一切代价努力换来的回报。
“杨佳佳，杨佳佳！”
这个时候，又是谁能闯进我的梦境里。
“你放在化妆室的吉他不见了！”
是晴天霹雳。
“？？！”我望着皱着眉头的李伊人，充满了恐惧与慌张。
“不可能没有啊，我明明放在这里的...”回到后台化妆室的我和李伊人，翻遍了整个后台也没能找到陈辰的吉他。我的记忆里，好像是放在了哪里，一瞬间也记不清楚了。
此刻的我无法再安然无恙地坐在观众席上欣赏那些风景，只剩下了油然而生的不安与慌张。待我稍微冷静后，才勉强坐在椅子上，回想起事情的经过。
“佳佳，我刚刚去了一趟洗手间，走的时候还在，回来我就没见到了。是不是有人拿错了，这么短的时间，或许是下一个人有节目...”
我希望是这样，但现实总是不尽人意。那一刻时间很快，我来不及思索，直到程瑾凡的声音再次响起。对于该如何面对这个问题，我一瞬间乱了马脚。
“伊人，刚刚...有谁在化妆间吗？”
她怔了怔，像是明白了些什么，道:“我走的时候，只有陆久久和林之阳在。”
程瑾凡刚刚报的节目，便是林之阳的独唱。他一袭白色西装，灵活的手指在钢琴琴键上跳跃，毫不紧张地唱出了旋律。
林之阳幼时便天赋异禀，钢琴坚持了十年之久。想起六岁的夏天，他弹钢琴，我坐在院子树下吃西瓜。累了，他便过来与我看书，听蝉鸣，吃西瓜，然后再继续去练习。有时透过窗子，能看到他:他瘦小的身躯在雪白的钢琴前显得格格不入，努力撑开的手指在琴键上寸步难行。
他的汗打湿了衣衫，那是个炎热的夏日。但他从未抱怨过，而是勤勤恳恳地不断练习。如今，他正坐在舞台上，笑地十分灿烂，好像一切的难过苦涩，练习的烦闷枯燥，都在这一次次琴键的触摸下，随着歌声烟消云散。
“哇好帅！”
“快看啊他看我了！”
台下的女孩子们不停尖叫，带动了整场活跃的气氛。
我想，陈辰也很想这样做吧。比完赛的他，一定是累极了，我却又把他的吉他弄丢了。
我又忆起那一晚，他曾对我说过的话。
“其实我有的时候还会很羡慕你。你看，你有那么好的家庭，平时或许也没有那么多的压迫。我就不一样了，我从小比较笨，妈妈对我的要求很高，导致我总是只能学习，没有休息的余地...”他倚靠着便利店的门槛，温暖的热气氤氲着我们。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来了。他娴熟地打开一罐橙子味汽水，咕咚咕咚地喝了下去，喉结滚动，舌尖舔舐着嘴角溢出的水渍。
“陈辰，你在羡慕别人的时候，别人也会羡慕你。而且...你一点儿也不笨。起码，在我眼里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同桌。”
话音刚落，我猛然意识到什么，红晕蔓上后颈与耳根，难为情地背过身子。背后传来一阵笑声，在漫长的夜里格外清脆。
“哈哈...笨蛋，我也是这样想的啊。”
“谁？”
“啊，我说我当然是世界上最好的同桌啦。你肯定也是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才遇到的我...”
他得意洋洋，手里的汽水渐渐所剩无几。我竟也笑起来，同他一起。可当我在嘲笑他的得意时，却殊不知他心底孤寂的沙漠萌生了绿芽。是啊，我也肯定是拯救了银河系，换来了这一辈子的好运气，将青春献给了他一人。
“陈辰，这次艺术节，你期待吗？”
他道:“当然了。”
我朝他眯起眼睛，笑得像个小孩子一样。说实话，我也不知道我在为什么而开心。或许是想到他这个全世界最好的同桌能与我这个拯救银河系的大英雄一起唱歌，就觉得那一定是老天给我们开的最大的玩笑。
那是期考前最后的一点欢乐。
他说，他喜欢和我做同桌。那是世界上除了摄影最棒的事儿。那能抵御千军万马，能让他凯旋归来。所以星期五的英语竞赛，他一点也不怕。
因为他说，想到我，他的万难恐惧全都消失了。
如果我真的有一天可以变得这么厉害，就好了。
“我轻轻地尝一口你说的爱我，舍不得吃会微笑的糖果。我轻轻地尝一口，分量虽然不多，却将你的爱完全吸收...”我似乎还停留在十六班的合唱入了迷，在林之阳的钢琴弹唱中忘却很快便到了我的节目，不再理会旁人，怅然若失地不知下一步该怎么走。
“杨佳佳，下个节目就是你的了，别走神了，杨佳佳？”
“...啊，我这就过去。”
但是再怎么无法面对，也要硬着头皮挺过去。因为好运的人，上天不会辜负她。
51
“接下来是来自高一（5）班杨佳佳的小提琴独奏...”再次走到化妆间的时候，窗玻璃上蒙上了一层水气。橙黄色的天边与那晚陈辰橙子汽水同为一个颜色。
镜子里的我毫无美丽可言。那普通的水手服裙，普通的短发，不出众的相貌，丢在人群中毫不起眼。我拨开眼前有些挡眼的刘海，强笑了一声。
降温了，快要到冬天的日子里，天黑的往往那样早。我朝着窗玻璃上呼出一口热气，用手指描画了一个心的形状，扬长而去。
长吁一口气后，我慢慢地走上礼堂中央，面前是几千余人。他们穿着一样的校服，男女有别，各自在与各自的好友谈论节目的好坏。我望见坐在前排穿着礼服群对我挥手的李伊人，一袭白西装的卷毛林之阳，还有形形色色的高二学长，以及坐在最中央的乔安，笑容可掬的暖暖...
陈辰会回来的吧，一定会的。毕竟还有这么多人是我们坚持下去的动力。
我抬起手臂，将琴轻放在左肩上。这一曲，名为《下雨的时候》。跌宕起伏，深沉又时而高昂。那是一首优美的小提琴曲，使我不禁沉浸在其中。
下雨的时候，淅淅沥沥地雨滴落在肩头，湿润的空气里卷着青草的芬芳，时而甘甜的空气，灯火通明的街头被大雨掩盖了它本来的样子。下雨天，和喜欢的人一起做喜欢的事，那再好不过了。
渐渐奏响到高潮部分，我的情绪也随着乐曲起伏。不知这样的一曲，到底是有怎样的魔力，可牵动人的内心，探入内心深处。
目光的最后一隅，留在了礼堂门口的位置。歌曲渐渐低沉，我的眉头也不禁有些紧皱。直到最后的尾音奏响，我才渐渐放下手中的一切，望向这个庞大的群体。
掌声雷动，直到我可以笑着离开这个舞台。
“哇佳佳你好厉害！！”
“想不到嘛，藏挺深。”
在舞台的一侧，我被他们团团围住。那些穿着礼服裙的少女，耍酷的少年，此刻都脱去了华丽的皮囊。那不过是包装自己的道具，而面前鲜活的他们，才是真正的他们。
我依然向着礼堂门口的方向望去。很显然，他并没有来。我挤出人群，并向他们挥手而去。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成果，即便夺得，也并不知下一步该怎样做。我从没这样期盼过一个人，等待过一个人，在意过一个人。这是第一次，我这么做。
我的手心中挤出了薄汗。
程瑾凡或许很快就报幕了，可我还在慌忙之中不知所措。害怕那个声音响彻整个礼堂，阻止是唯一的出路。或许我们就是在一次次错误的选择中埋葬自己腐烂的躯壳。但没有关系，我们有机会等待重生。
“程...”
“亲爱的同学们，老师们。本次的艺术节展演活动到此已落下了帷幕...”
诶？
这出乎我的意料。难以置信的是，我与陈辰的合唱，她的节目单中空空如也，甚至从未出现过陈辰的名字。是我搞错了吗？还是根本就没有这样的一回事。
我怔怔地站在舞台一侧，静静地看着程瑾凡面无表情地朝我走来，再与我擦肩而过。整个过程那样平常，陈辰从头至尾都没有出现。我回过头去望那个高挑的背影，却一瞬间发现自己与她讲话的理由都没有。
“你以为你是谁？”
我翻遍了所有报幕的稿件，从未出现过我与陈辰的名字。那让我一瞬间难以想象那个午后他所给我的答复:“我搞定了，相信我吧。”哪怕是他的一句话，也会让我所有的防备都倒塌。
现在我终于明白，这不过是个错误。
我爸说，人有的时候总会没有任何理由地去接近，去信任，去大胆喜欢某个人。但若是没有把量好尺度，易误入歧途。
原来我是不信的。但现在看来，或许真的很有道理。
52
夕阳染红了大片的天空，云层与天边接壤，远处的房屋歪歪斜斜，倚靠在一起。这时的橙黄色已变成深远的红色与橙红色。我坐在音乐室的窗边，呆呆地望着远处电线上站立的鸟。三三两两靠在一起，闭着眼睛享受着最后一点阳光。
的确是我意料之中的孤独和难过。
他们在班里分蛋糕，而我自己偷偷地跑了上来。穿越六楼的风只能用凉爽来形容，我坐在高高的窗台上，闭上了眼睛，却时时刻刻都在在意那辆竞赛的车什么时候会再驶过来。
再次睁开眼的时候，音乐室的门框里，镶嵌着一个身影。那是再熟悉不过的身影，在夕阳的梦中回荡。
我揉揉眼睛，极力看向那一边。
那是陈辰，陈辰的陈，陈辰的辰。是的，他回来了，只不过，稍微晚了点。
“陈辰...？”
他向我走来，紧紧地把我拥在了怀里。我的话还没能说出口，鼻息见就溢满了他的味道。那不是男性汗液的味道，而是麦稻的气息，特别又好闻。
在我下意识搂紧他的时候，却迟迟地发现，泪水已经打湿了他的肩膀，他的衣领。咸湿的味道，于此不同。
“呜，你怎么现在才死过来...”
我终于无法隐忍，搂住他宽厚的身体，啜泣起来。或许是长久积压在内心的情绪，终于忍不住爆发了。陈辰，你知道我有多想见你吗，为什么现在才来。
我感受着他胸膛的温度。那一瞬，没有任何事情比喜欢他还要更重要了。我想，我一定是被眼前这个男孩子的阴险手段所迷惑了，不然，怎么会被他一个眼神就击败呢。
“对不起，你的吉他也没有了...”他一言不发，搂紧了我。哭过后，我猛然想起来这一事实，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里道歉。他摇摇头，我却再一次泪崩。
哎呀，或许我也不知道我干嘛要哭。但是就是那么喜欢你，急切地想见到你。现在愿望实现了，感动地泪哗哗流...
夕阳慢慢落了。那昼很短，夜很长，却从没有人数过夜晚究竟有多长吧，否则，你可能一辈子也数不清。因为流泪的夜，一年就有三百六十五天。
那么这三百六十五个流泪的夜，就让我与你一起度过，好吗？
陈辰，我很想大声告诉你，我喜欢你哦。
可喜欢你这件事，很麻烦又很艰难，它一点也不简单。倘若这件事能被我大胆的说出口，就彻底丢失了喜欢这个词的真正意义。
“呜呜，我讨厌你...”我的手捶打着他的后背。我来不及询问他的竞赛结果，来不及为他认真的赔礼道歉，也来不及给他一个甜甜的笑让他好好休息。我的确是一个自私的人，正因为我的狡猾和自私，才会让我的喜欢，说出口后变成了讨厌。
“那好吧，那你就讨厌我吧。我可是不会讨厌你的。”他又笑了，像是在取悦，又像是在嘲笑我的幼稚。我很想问他为什么会迟到这么久，也很想告诉他节目没有了的事实。但怎么回事呢，这些话一到嘴边就说不出口了。
那个在竞赛场上努力答题的少年，在考场上交满分作文的少年，在运动场上挥洒汗水的少年。你的青春时代总有这样一个少年，他或许在风里，雨里，阳光里。但他一定会在的是你的心里。
喜欢就像一道几何证明题。
喜欢也像一块甜甜的西瓜糖。
喜欢是夏天，喜欢是你。
“我的小傻瓜，不要哭了，我回来了。”
好，那我不哭了。你也要给我讲故事听哦，成为我的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