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生日快乐——”
傍晚，山野间光亮稀疏，黯淡。余晖早已落幕，层层叠叠的暗蓝色涌上天边，大片大片的璀璨星河伏在天空中。而在这个大千世界的一隅之地，亮着小小的火光。在我看来，却光芒万丈。
陈辰呆呆地望着我，和围在我背后的大片人群，好像如梦初醒目光呆滞，两片脸颊还泛着淡淡的红晕。
“佳佳，要不...还是你站一下最前面的位置吧，我怕我会把事情搞砸的。”
先前站在最前面的林之阳，现在却不知突然为何满口推辞地绕进人群中。三番五次的回合后，这支庞大的军队，接二连三的，使我最终便成了首当其冲的将领。还好暖暖在身旁，我并没有感到很忐忑。否则可能不时就要扪心自问，茫然无措。
好吧，是到考验我本领的时刻了。
“2009年10月25日晚，高一五班十六次人民代表大会在此展开。由此衷心欢迎我们的人民代表——陈辰同学，我们再次响起热烈的掌声...”
掌声雷动，而我说话的声音明显都是在抖的，不过这不是忐忑，而是忍俊不禁，难以抑制的笑意。他们也是。若是现在再来个仪式庄重的配乐，或许还来得及再多抒发些自己的个人情感，来表示对高一五班人民代表的衷心敬意...
“咳咳，回归正题，你...”
沉浸于欢笑中，似乎都忘记了观察站在面前的陈辰。整理好面部表情后，抬头见，望见他处变不惊的目光安然与我的视线相交，一瞬间被盯得有些发麻，更多的是不在状态的出神。
“你们，你们怎么还要特地准备这些？你们好歹...”
他温暖的手掌覆上我的头顶，挤出一抹好看的微笑，牵起一个甜甜的酒窝。他的笑容里没有糖，酒窝里也没有酒，却不知让多少人心甜意洽，神魂颠倒。
“你们玩好歹也要带我一块玩儿呗，真小气，哼，我生气了哦...”不绝于耳的切切察察钻进耳朵后，填满了笑声和杂议。我还是第一次见他嘟着嘴吧装可爱的样子，不知怎的有些许的心酸。
“杨佳佳，杨佳佳？”
“嗯？”
“你难道忘了？快快快快过来...”
正沉浸在陈辰的欢笑之中的我，被背后林之阳的声音拉回了现实。我转回头看去，他蹲在那里，为陈辰的蛋糕上插上十六根蜡烛。
五颜六色的，我也不知道是否真为十六根。猛然想起了午后与林之阳的约定，便钻过陈辰的上臂，在熙攘的人群中偷偷来到了队伍最后。所有高大身影的背后，是林之阳瘦削的脊梁。
“杨佳佳，你一会把暖暖叫来让他负责拿蛋糕，我负责去拿他的相机，你...你负责貌美如花就行。”
他单薄的身躯在风里摇晃，使我心头一颤。他非常瘦，瘦的不正常。一起的时候，或许是还没有注意到，他原来是这样的消瘦，那副令人记忆深刻的样子像极了被饿的难民。
我呆呆地跟在暖暖身后，脑袋里还是林之阳在风中穿行的身影，和他弯下腰时瘦骨嶙峋的背部。
“一二三——”
“茄子！”
摁下快门的那一刻，我们的笑容就已被定格在那一帧帧画面里。好像一瞬间，全世界都被容纳在这几张小小的照片里。
陈辰的发丝被风吹的有几分凌乱，粗糙的手工生日帽遮在他的头颅之上。他的眼睛被蜡烛的火焰照的亮亮的，瞳孔里是斑斓的色彩。
整整十六根，每一根上都写着满满的祝福。
“陈辰，先许愿啦。”
“许愿完就可以吃蛋糕了诶！”
“笨蛋，还要吹蜡烛的。”
有那么一瞬间，他在淡淡的光芒中是如此的高大。他的笑，他波澜不惊的眼瞳，他散发着阳光气息的校服外套，一瞬间都好像被赋予了诗的美好。
“好。”
他的声音也是，富有磁性，温柔。他很少拒绝别人的要求，即使是那样的无理，他也会笑着应下。有时他会很傻，但认真起来却可以胜过任何人。
陈辰双手交叉放在胸膛处，轻闭着双眼。睫毛在微微颤动，唯一不变的是由内而外散发的笑容。他勾起嘴角，又回到了那个纯真的男孩时代。
他会许什么愿望呢，是当下还是将来？
“你们雷老师刚说啦，等你们回来给你们发礼物哦。”
“耶——”
而在这个时刻，不仅是陈辰，我，还有所人有人，都在笑着，欢呼，享受着当下的小美好。我抬眼望去头顶之上的天空，那颗颗繁星也仍在发着属于自己的亮光。
“呼——”
“分蛋糕啦！”
在大家的欢呼声中，他将头转向我这边，额前细碎的发丝扬起又落下，眼角小小的痣是那样将我的目光吸引住的。我想先开口，却被他打断。
“你猜我许了什么愿？”
“希望有台新的游戏机？”
他摇摇头，露出两排齐齐的牙齿，伸出了他沾满奶油的右手，在我还未来得及反应的时候，蹭上了我的脸颊，头发上也满是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但他也将我双颊旁凌乱的发丝抿到耳后，又将蛋糕抹在了鼻尖上。
“好你个陈辰，胆大妄为！”
我也毫不认输，也将被分到的一大块蛋糕上的奶油拍在了他的脸上，还有其他同学们的。我望向在草坪上奔跑的他们，脸颊和发尾也满是斑斓的奶油。
暖暖告诉我们，奶油是雷老师自己做的，巧克力也是的。甜甜的味道，融化在我们每个人的心中。而脚下的这寸土地，也好像散发着湿润甘甜的气息。
笑声接连不断，每个人身上的光芒也愈加万丈。
“陈辰。”
“你说，这样的生日体验，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呢？”
我从来不过生日的。
“你的生日在什么时候？”
“在暑假。”暑假时爸妈外出工作，从前以来更是没有什么朋友。这样一来，机会就更少了。
陈辰用袖口抹蹭着脸上的奶油，却出神地看着我。我很羡慕我身边的任何人，羡慕他们可以拥有我不曾拥有的一切，羡慕他们是那样的美好。
“愿意和我一起过吗？”
在风里，这样的声音愈发的遥远，渐渐模糊。
“什么？”
“我说，我会陪你过一辈子的生日的...”
“...只要你开心，我就开心了。”
时间她总丢下我一个人，在漫长的岁月中与成长遥遥相望。但现在，她或许赠予了我一路同行的伙伴，不曾离开的伙伴。
现在，我们都可以不用担心，在这漫长孤寂的时光里，找不寻真正的自己。
“那么我们要一直在一起。”
“好。”
重要的是，我们每个人都光芒万丈。
“暖暖老师，你也来玩嘛。”
“啊，我？”
无论如何，我们都不再是孤单的行星。也终于，我心底对陈辰的情愫，开始萌芽。
43
“啊呀！下周是不是要...”
“真聪明，期中考。”
结束了短暂的出游之旅，我似乎遇着了一个霹雳，整个人石化在座位上。
十一月的阳光暖洋洋的，照在后颈上，被发丝挠的有些痒。陈辰坐在身旁悠闲地吃着手中的三明治，时而舔舐自己沾着面包碎屑的嘴角，课桌上还安然无恙地放着一盒生牛乳。
我并没有吃早餐，因为着急来补前一日的家庭作业。
“没准备好？”
“这岂是没准备好，简直是天注定要了我的命。”
他噗嗤一笑，差点将嘴里的香肠混合着唾液喷到我的脸上。刚过完生日，就敢如此猖狂地嘲笑我。
算了算了，看在你那么好的份上，原谅你一次。
就在这时，脖颈上挂着银白色耳机的楚函中，戴着黑色的口罩，闷闷不乐地将书包甩在桌子上，狠命坐在椅子上，像是要将自己埋起来一样失落与难堪，瞧着窗外的风吹草动。
我将头转回去，敲了敲他满是涂鸦的课桌，他竟不为所动。
“楚函中，楚函中？”
“......”
他斜视我的目光很快被我捕捉到——他的眼眶中噙着泪，抽泣着。我怔了怔，毕竟这是第一次见他这幅样子，赶忙扯了扯陈辰的衣袖。
“你干啥——”
他也是被吓了一跳的样子，原地怔住。话音未落，却忘记将要说些什么。过了几刻后，他凑到我的耳边来，小声呢喃。
“他又犯什么神经了？”
“要是我知道的话我会叫你吗...”
猛然一下子，楚函中转回头，望着我的双眼。他的左眼下留着一道道泪痕，叫我们都难以言喻。我的脑海里萌生出许多千奇百怪的想法，在楚函中扯下口罩，话说出口的那一瞬间彻底打消了。
人真是一种善变的生物，前一秒还在忧心忡忡，后一秒便克制不住自己捧腹大笑。
“我...嗝。”
他的两片唇像涂满口红一样红肿，有点像陈辰三明治里的香肠一样，毁了他英俊潇洒的形象。他的声音也像被狗咬了一样嘶哑无比。
我的妈呀。
“我去楚函中你哈哈哈你竟然哭了还打嗝哈哈哈哈哈哈哈...”
这一开始确实让人很难理解，但当他的现状暴露的一览无余时，我们都知道——他进入了变声期。但这两片大红唇就不知是什么情况了。
变声期这种东西，早在两年前就经受过它的折磨，于是就历练了一颗坚强的内心。
“还吼(笑)！唔唔...我过猛惹(过敏了)！”
“你哈哈哈你太可爱了吧！”
可是这样的情形很难让人不笑。我难以想象当允若黎见到他时，她的表情是怎样的。
于是整整一上午，我们都是在笑中度过的。就连高冷的雷老师见到这一幕也忍俊不禁。每每想到他噙着泪花，用那两片诱人的大红唇发出公鸭嗓般模糊的声音叫我们不要笑的时候，就难以抑制发自内心的笑意。
所以每次回头的时候，都有一双怨恨的双眼，用怨恨的目光瞧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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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收收心，下个周三就期中考了，再这么下去咱们班就要排倒数了，打起精神来。”
我将校服的外套披在肩上，将下巴埋在高领的毛衣里，泛起娟娟困意。雷老师说话永远是那样富有催眠的力量，再加这暖洋洋的日光，或许就连陈辰也要倒在桌面上一般。
对于这即将到来的期中考，我却并没有感到极大的紧张，而是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地等待着。
时间它肆意地带走我们身边的一切，却不肯说抱歉。雷老师的絮絮叨叨，陈辰不停歇的抱怨，楚函中怨恨的诅咒，也意外地成了这一刻惬意的小美好，全部容纳在我的耳朵里。
“不过考试前的最后一点狂欢是这个周的星期五。别紧张，是这周。”
雷春红的话令我全身都震悚起来，竖起耳朵听着这一狂欢的内容到底是怎样一番精彩，可以从她的口中说出来，还引以为豪。
“星期五高一年级音乐节，上边还说了，要重新布置展板，是关于音乐节和梦想的主题。”这话从雷老师的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满满的浓厚乡村疯，但也算得上是站在时尚潮流前线的领军人物。
合唱，独唱，我倒是没什么兴趣。但陈辰听到后，瞳仁里我的影子都被被期待的星星埋没——他激动地抓住我的手腕，用手掩着嘴角，轻声对我说:
“音乐节诶，我有个大胆的想法...”
“你想去表演节目吗？”
他冲我卖力地点了点头，示意我的确是这样的意思。我的大脑飞速运转，瞬间在眼前浮现出这样的一副画面:他衣着领口开着一颗扣子的白衬衫，戴着金丝框的眼镜，在台上动情的温柔，迷倒了台下千万的少女。
“唱什么歌？”
“我就唱上次给暖暖唱的星晴好不好？我一边弹吉他，一边唱。”良久，他答道。我忆起在那个惬意的夜晚，我们为暖暖所唱的星晴。不好听，却也不难听，藏着浓浓的情谊。
“...祝你一切顺利。”
之前从没有听过他唱歌，也没有机会听得到。应该是很迷人的声音吧。曾经听过林之阳唱歌，声音富有极大的特点，像淋雨漫步在深山之涧的感觉，静谧悠远。
“杨佳佳——”
“到！”
我回应着雷老师的叫唤，心跳的声音此起彼伏冲上我的头顶。
“你以前学小提琴吗？”
“是。”
曾经被这样枯燥乏味的声音折磨了五年，永远忘记不了那一次次如锯木的声音。现在不知它是不是还放在家里卧室的一角，落满了灰尘。总之我找不到它的踪迹。
已经很久没有再拾起最初的梦想了。八岁的时候，电视上的小提琴演奏者，是陶醉在那样古典的美中。自那时起，就有着做一名演奏家的梦想。
在强迫自己勉强渡过最开始的难关后，便发现自己的兴趣并没有一开始那样的浓厚了，一次次的练习使我枯灼的心再次无处安放。
最后拿到了八级的考级证书，决定放下了对小提琴抱有的深深的执念。我爸我妈从来不逼我练琴，也曾看到我痛苦的样子劝过我放弃。我也不知是怎样一种执念，逼迫自己在漫长孤寂的岁月中一点点走过来。
“艺术节有意向独奏表演吗？”
我寻思了许久，要不还是算了吧。
“可以，老师。”
心口不一。我上台后，好不好听是一回事，能不能获得大众的认可，不会显得太尴尬是另一回事，这也是我最担心的。
但是在这种时候，选择尝试更好一些。
“杨佳佳，原来你这么多才多艺，还会拉小提琴。”
“我还没你想的那么蠢吧...”
真是的，拿你没办法。
“不过咱们班可能有个集体节目——班级大合唱。”
“如果还有同学意向参加这次艺术节活动，单独去找陆久久报名...”
她话音刚落，下课的铃声便传入了耳朵内。班级里一下子便炸开了锅，他们都在讨论，谁去好，谁不去好。陆久久的课桌旁也围着一大片人。陈辰盯着我，视线愈发灼热，使我有些难为情。
“怎么，多才多艺还不行吗？”
他的手覆上我被阳光烤得热热的头顶，笑着轻抚道:“行，当然好了，也祝你一切顺利。”
不知为何，他的一个眼神，嘴角好看的弧度，就让我的脸颊也烫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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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爸，我回来了。”
“今天回来的这么早？”
天气变得越来越冷了，昼变短了。满屋子的饭香味将我牵到了正在做饭的我爸身边，满面春风地拍着自己的胸脯，准备自豪一阵子。我爸往我嘴里塞进一块糖醋里脊，甜到了我心里头。
“爸，我们这个周五艺术节，我报了节目。”
我爸看我一眼，嘴角也同样勾起一抹笑容。他的眼睛没有陈辰的那么明亮，皮肤上也是岁月不饶人的痕迹，沧桑，饱经风霜。他问我报了什么，我脱口而出的是小提琴。
他抬起头来看着我，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消失。
“小提琴啊...”
小提琴怎么了？
“行，我给你找找吧，不知道放哪儿啦。你先回屋做功课吧，晚饭一会才能好。”
他又将头颅埋在热气之中，让我看不清他的脸。
窗外的风呼啸而过，我埋在书桌的书堆里，摊开了作业本却不想动笔。我的脑海中猛然闪过一帧画面:是金黄色的麦田里，男孩手持一大颗向日葵，朝着西边的太阳，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而我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裙，被风吹起。
这时候陈辰会在做什么呢？
“怎么回事，又想到他了...”
我决定给他打一个电话。
屏住呼吸，摁下了拨号键，好像全身的毛发都竖起来一样。如果接通了，我也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脑袋凌乱地想着他，就不由自主地拨出去了。
“喂——杨佳佳？是你吗？”
接通了。电话那头少年的声音清晰无比，干净利落，让人浮想联翩，抱着期待和惊喜。
“...是我，你现在在做什么呢？”
“我现在啊，我现在在吃冰棍呢，功课都完成了，很无聊——”
原来他也并不是每时每刻都忙得不可开交，也是有多余的心情会认为时间过得很慢、很无聊。他舔舐着冰棍的尖端，耳边夹着一部小小的手机。
“原来是这样。对于艺术节你有什么新的打算了吗？”
“还没有新的打算，准备一直到星期五那天。在这之前不需要有太大的变动了，差不多就行了。”我能听到他“哧溜”一下子的声音，差一点将口中的雪碧吐在作业本上。我有时吐槽他奔放，不检点，有时也会对他的胡子渣情有独钟。
总之，他是一个很好的人，在我眼里，他光芒万丈。
“那么，我们都要加把劲儿了。”
我重拾起被扔在地上的《高考英语课时训练》，翻阅再翻阅，即便有一行行一串串的英文我仍然不明白是什么意思，但好像在他的话下变得越来越有趣，成了惹人喜爱的文字。
以后无论是做什么，都要加把劲儿赶上你了。
想永远记住你的名字和模样，却发现梦中少年的影子愈发清晰。
“遵命，长官！”
外面又起风了，我爸又在门外高声喊我吃饭了。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的人，却让我偏偏遇见了你，或许是真的太美好。
“陈辰，我先挂了，要吃饭了。”
“赶紧去吧~”
这个长官，满足了我对青春所有的幻想，也给了我有关于青春所有的答案。
我来到了这样融洽和睦的班级，遇到了千奇百怪的同桌，貌美如花的前桌...这定是上天给予我的恩赐，愿我去享受。
我们学会了羡慕，就一度认为别人那里，永远是最好的。自己永远是那个不完美，小忧伤的女孩。但他是那样的优秀，让我不敢看他的眼睛。
不只有他，还有我们，其实都并非无所用，而是光芒万丈。总有一天，我们会站在光里，对风里的少年说一句:
我喜欢你。
我喜欢你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