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走了之后,大家就开始赶路了。这时候发生了一件谁也没有预料到,也许只有少部分人预见到的事情。
罗氏一族派了人沿路等着迁他们,穿着一身雪白的孝服。
见了面,家仆就是一个叩拜的大礼,原本平静无波澜的脸瞬间变得充满哀伤,额头点着地,声音透着哽咽。
“二爷,老家主去了。家主让你们赶紧回去。”
赶紧回去?
佳缘听到这句话,心不由自主狠狠抽了一下,她不敢想迁听到这番话会是什么脸色和心情。一路上忍不住一直望着迁乘坐的马车,她只希望迁没有痊愈的身体能够支撑的住。
银已经离开几天了,瑾还留在迁的身边。这个想法让她觉得安心了一些。
路上几乎不曾停歇的就赶回了天安城,从西往东,十来天的路就这么八九天走完了。
穿着半路上买的孝服,一群人按着身份大小从前门整齐的赶到了灵堂前。
佳缘紧跟在紫的身旁,依着她的样子走、停、站、拜,然后就这么跪坐在地上,感觉岩石地砖透过衣服传来的湿冷寒气。
静,异常的安静。
风吹过白幡的声音,风吹动尘土的声音——佳缘从来没有如此清晰的听见了这些声音。
“从今天起——”一个铿锵有力的声音在前方响起,成为了这个世界唯一的存在,“将二爷的居所搬往东北的独院,二夫人陪伴夫人住到西侧的陇院。”
安静,依旧静的没有一丝的声音。
佳缘直起身,抬起头,第一次见到了迁满心为之着想的人物——罗氏家主:进。
一袭黑色的孝服滚着白边,长发披散在背后。与迁相似的脸庞少了柔美,多了分明的棱角透着刚强坚毅。咋看帅气的长相,然而他的眼神却让佳缘连呼吸都停滞了。
那望着迁的眼神就像一把尖刀,露骨的透出他深刻的恨意。
世界明明混乱了,却有序的转动着。
佳缘依旧跪坐在地上,看着芫站起来提着裙摆奔向莲,流着眼泪问发生了什么。看着莲露出为难的表情,紧紧握着妹妹的手。看着紫默默的站起身,不敢看自己一眼,慢慢的走到笠的身后,垂首站立。看到芫的侍婢们无措的对望,然后照着莲的指示离开灵堂为芫收拾房间。
佳缘的手颤抖着,她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天地似乎在旋转,她强忍着晕眩的感觉站了起来,走了几步感觉双腿开始一阵阵的发麻。
她和瑾并肩站在依旧跪在地上的迁的身后,抬头对上瑾赞许的目光。
转头看向紫,她依旧低着头站在那里。再看向笠,那个曾经对自己说着喜欢的男子。却发现他正用一种担忧的眼神看着自己。
预感成真吗?
回来的路上,那句“赶紧”就让她预感到不只是参加葬礼这么简单。一路的提心吊胆,此刻却是平静了。
对着笠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摆了个万年树杈的Y字手势,看着笠略显莫名与惊讶的神色,突然觉得很轻松。
伸出手,挽着迁的手臂让他站了起来。怜惜的看着他苍白的面色,双唇没有丝毫的血色。目光对上的那一刻,佳缘对他说:“还有我们陪你呢。”
仿佛是乌云后透出的那一道光,此刻站在自己身边的瑾与佳缘就是全部。
足够了。
迁挺直了背脊站在中央,没有看向任何人,包括正扑在莲怀里哭泣的妻子。
望着主位上那个令自己钦慕已久的人,突然觉得满腹的心酸,可又仍不想放弃。
“我先回去了。”作揖,抬头,转身,迈步,离去。
离开的一小段路不再安静,多了许多的窃窃私语。
迁原本住的院落有着明显的被人翻查的痕迹,没说什么,三个人收拾了简单必需品就离开了。临走前,佳缘站在廊上,看着瑾依照迁手指的方向从床下摸出了一个方盒。
偏僻的东北角的院落很小,没有名字。三个人生活足够了,也让佳缘觉得自由了。
“就我们三个,能不讲规矩了吗?”她摆出可怜兮兮的样子瞅着他们俩。
瑾无语的按着眉头:“没见你太守过规矩。敢想敢作敢当的,自相识就是这样。”
“那,我以后每天唱歌给你们听,也许就不会那么忧愁了。煮饭打扫我都会了,这么点地方够我发挥的。”佳缘一边打扫着,一边对着他们说说笑笑,“还是有机会的呀。夫人应该不会放任自己的妹妹就这么守活寡的,霖那个小鬼知道我们回来也一定会来找我们的。还有你的随扈们,他们只听你的,只要你还想继续努力,大家都会帮你的。”
犹豫了一下,佳缘还是忍不住低声说着:“为什么呢?进看你的眼神,似乎比我想象中还要恨你。为什么呢?为什么一个人会这么认真的、强烈的恨着另一个人呢?”
为什么呢?
迁站在门口,一手拢着衣襟,一手垂放在身侧。
这个原因自己从小就想过无数次,将来会发生什么其实心里也是清楚的,自己现在所做的能够换来什么也是很清楚的。
“佳缘,有一种东西叫做习惯。”迁的表情无比的认真,却还是带着一种特有的微笑。
迁似乎一直保持着微微的浅笑。
仿佛第一次看清迁的模样。光洁的额头浮着一层薄汗,那是因为他正勉强自己疲惫的身体站着。披散的头发有几缕短发参差的贴着他的侧脸垂在身前。像女人一样细密漂亮的长眉,像女人一样浓密微翘的睫毛,还有那双漂亮的湛蓝眼眸——此刻却是浑浊的深蓝色。
仿佛是一种绝望的颜色,仿佛迷失在大海的最深处,逐渐往海底深处坠落。
雪白的脸,雪白的双唇——佳缘突然有一种想要恸哭的感觉,好像此刻面前这个人将要永远离开一样。
可是这样的迁,在笑。
空洞的眼神,没有血色的脸,他那双紧抿着的白唇,嘴角却一直那样微微勾着。
生气的时候也好,伤心的时候也好,愉悦的时候也好。
迁用一种叹息般的口吻继续说着:“大哥对我的恨一开始就是那样。恨久了,已经成为习惯了。不可能不去恨了——即使我死了也一样吧。为什么恨我,这个原因也许让他说他自己也不一定能讲得清了。为了什么呢?因为我的母亲害死了他的母亲?因为我的母亲也想害死他?因为我的母亲而来恨我?原因什么的,已经不重要了。”
佳缘的双手捂着嘴,眼泪涌出眼眶,顺着手指沿着手臂滑进衣袖。
“今天以前,如果没有看到他那个样子,也许我还是会相信我过去做的一切努力都能化解来他的恨意,也许还是会相信他对我其实只是迁怒而已。”迁迈着脚步,整个带着略微的不平衡的摇晃走到床沿,坐下,倚着床柱。“有点找不到自己还能做什么的目的了。”
不知道是什么样力量驱使着,佳缘一步步走到迁的面前,伸出双手将他搂紧在怀中。
迁惊讶的睁大了眼眸,听见佳缘激烈鼓动的心跳还有她的声音。
“那就照着原来的路继续走下去,在找到方向和目的之前,继续照着原来的路走下去吧。”
仰起头,想要看这个姑娘此时的表情,却感觉一颗水珠滴进了他的右眼,防卫性的闭上眼睛,却有水从眼角挤出、滑落,成为了他的眼泪。
睁开眼睛才发现,掉进他眼里的,其实是佳缘的眼泪。
门外的笠站在不被人注意的地方,从头到尾清晰的看到里面发生的一切。全身的血液仿佛在沸腾起来,握紧了拳头转身快步走开。
他的眼神异常坚定,他的心里也很明白:这个姑娘,他不会放手让给任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