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春相接,江南一隅临仙镇,夜风夜雨,似要拔除冬日遗留下的最后一度寒凉。
翌日一早,推窗远眺,满目事故已褪尽冬日的阴霾,早春的缕缕日色尽倾泻在远山近峦、屋檐瓦栏、枯木残叶之上。
这一夜的暖雨似乎催生了镇上无数沉睡的生命,当然,也催开了旧时谢家大院残破凋敝零乱的花苑东南隅的老梨树满树梨花。
有人云:“梨花千树雪,杨叶万条烟。”便知这梨树一开花必是满树堆雪,皎白无瑕。可独这谢家旧苑中的这一棵老梨树开出的梨花竟是白中泛一痕血色,似那白玉盘中溅上了一抹刺眼的鲜血!昨日夜里的夜风夜雨中无数花瓣纷纷飘落,翌日一早的路人见到满地的残红,还空以为是血溅了一地,这奇景独教人难以置信,更教人难以捉摸。
这日的早市上,人群熙攘,杂言鼎沸,货郎穿梭,商铺林立。这期间也有不少人对此桩奇事议论纷纷。
“王大妈,你说这奇事怎么年年都有,我以为前些年那谢家的老梨树开那‘邪花’是邪灵作祟,但末了街坊不是凑钱请了那些个道士先僧来做法驱了妖吗?为啥今年这老梨树开的花还是这般邪气的很啊!”卖豆腐的刘娘掩着嘴与那扯布的大娘相言道。
“阿弥陀佛,阿弥陀佛……”那王大娘立刻合掌作了一揖,“大妹子啊,你可别乱说啊,话说那梨树开那‘邪花’也不是一年两年了,这做的孽怎是一两个道士做做法就能了却的,我看那,这是有冤情啊!阿弥陀佛,我知那老谢家当年可是……”言至此,那王大妈便只凑到刘娘耳边悄悄耳语一阵。
“是呢是呢,真是如此吧!你可还记得二十多年前在咱们临仙镇发生的大事?哎哟,就是那谢家旧事啊!你说会不会是有怨气啊?”
“怨气?哎呀呀,难怪那梨花开的一股子邪气,许就是这样了,阿弥陀佛……”
临仙镇本是临着那前朝太后避暑的太液湖,曾经也有过一阵子繁华景象,但楼台烟雨哪由得百姓做主,前朝今朝,临仙镇也渐渐繁华不如当年,镇子里的人也就远离京都喧尘纷扰,过上了安逸自足、不问世事的简单日子。可这头几年旧时谢家苑子里的老梨树开“邪花”一事也曾惹得镇上人们议论了好一阵,连这镇上有威信的长老也来看过几次,但谁也不知是何缘故,街坊邻里凑了钱请那神仙方士来作法亦无果,且这梨树年年开花,人们渐渐习惯了,闲言碎语也就一年渐一年少了。
四月初开,乱花迷人,浅草竞碧。
这日临仙镇的早市上来了一人二马,那人似乎弱冠之龄,发髻松攒,只簪了一只白玉玉簪,面目似精心雕琢过一般,有棱有角,眉峰雄峻,双眼炯炯,皮肤微泛古铜之色,看得出是常常游走各地的形容;周身令人只觉清俊爽朗,身着深青色滚着金色祥云的对襟长袍,内衬丝白绫边衫子,衫子中腰处系着一条白玉扣中的腰带,踏着半旧白鹿皮靴,骑一匹棕身骏马,另一匹马上驮着两只箱子,由他一手牵了缓随身后。临仙镇上好像很久没来过这种气质不凡的人物了,卖豆汤的小娘子只顾瞟那人,忘了手边倒好的一晚豆汤,回身便洒了一身;那赶早市的小童递了一支自己编的草蚂蚱与他便羞着跑开了。那人只是满目含笑,走走停停,或问问布匹的价钱,或买个烧饼啃啃,谁也不知道他是谁,他来自哪里,来这临仙镇到底所谓何事。
须臾便见那人踏进了镇子东南角的“悦来客栈”,店小二热情迎了他进门,他吩咐了小二二三事便坐下来。
“老板,在下姓沈,单名一易字,从京城远道而来,经商贸物至宝地,不知你们这个地方可有什么特产丰物?可否相告之一二?”那沈公子向那客栈老板相询道。”
“哎哟哟,沈公子真是难得的潇洒倜傥,年纪轻轻便独自经商至此,真是少年豪杰啊!实不相瞒,我们这小镇前朝时候倒是听父辈人讲繁华过那么一阵子,那时候啊,不管是京城富商还是吴越南蛮都在这贸易往来,喔哟!我们这以前还出过大官呢!”那老板也是直快爽利之人,话匣子一开便收不了了,“咱们临仙镇啊,临着这太液湖,你随我来,你看看这湖色山光,不单单是赛过那西湖风景,那自然是湖里的物产最了得,那大蟹肥的哟,一口下去满嘴流油。还有那湖虾也是相当鲜美啊!快快快,上一盘清炖虾仁给这位公子尝尝!”说着便对那小二吩咐道。
“如此听来,必是不错的,我也想尝尝这湖虾湖蟹的滋味。老板,我一路自京城行至此地,见此地风景秀美,民风淳朴,想来此地定是那人杰地灵的去处,可否相问下,此地可有何趣事轶闻?说来与在下一解行路之乏如何?”
老板一听这话更来了兴致:“喔唷,你还别说,说起奇事啊,咱们临仙镇虽然地方不大,倒也如你所说一般人杰地灵,而这在临仙镇上最奇之事便是数那旧时谢家那东边花苑中的老梨树开的一树‘邪花了’!”
“哦?这梨树怎能开‘邪花’?那到底是怎生的邪怪?”这沈易本就是爱听些鬼怪离奇故事之人,他听闻这老板一说,便聚精会神起来。
“沈公子啊,你听我诉来与你。”接着,客栈老板便将那梨树开血花一事告与了沈易。
沈易听得不禁大惊,自己周游各地,听过看过不少的奇闻异事,但是这般怪祟之事还是第一次听见,又细细打听了一番后,便更恨不得急急安顿好行李,迁马便往那谢苑寻去。
话说,沈易还未行至那谢家后苑,才到那后苑街道拐角,便举目望见了破败颓毁的谢宅。似乎这谢宅自从荒废那日开始便无人管顾,那大门的梁木早已腐朽,门被一推便差点直直向后倒下去。沈易顿了顿足,扯开了遮在眼前的蛛网,拍了拍落在身上的尘土,一步一探地便踏进了这谢家荒宅。入门一踏足便踩在一匾额上,只是那匾额已成了三段,依稀看得出上书:“谢府”两个大字,字迹虽都已经脱落不少,但还是能看出当年那恢宏的气势。越往后苑走,沈易越感到这个宅子笼着凄凉悲怆之气,令人置身其中不免周身泛起凉意。
循着那青苔密布的石台,沈易便走入那所谓“花苑”,满园尽是野草杂花,那四处杂窜的藤蔓好像将满园颓唐之气衬得更足。沈易一手用佩刀砍出一条行道,一手扒开乱枝往远处探去。还未待沈易行至梨花树下,便瞥见那满树繁花的一角,远远向墙外的巷道伸展出去,那梨花开得妖艳灿烂,不似一般梨花的皎洁,那花瓣上的一抹血色又使得整杈梨花显的凌厉妖媚。
看到这一景,沈易更加快了脚步前行。
还差几步便能行至老梨树下的沈易突然恍惚看见一角灰布衣料闪躲在梨树背后,他急急开口:“是谁?谁在那鬼鬼祟祟?”
那梨树后的身影晃了一晃便缓缓探出来,沈易走近才发现,那是一位四五旬的妇人,着一身灰布衣料,头发也只是草草用木簪挽住,脸上是又惊又怕的神色。
“这位公子,老妇只是……只是趁着这清明春色来此祭奠旧主,不料……被公子撞见,老妇我也不知这荒凉破败之处会有人寻来,故……受惊之下躲到树后,并非是何歹人啊。”那女子声音阵阵微颤,越说越发颔首。
“这位大娘误会了,在下远道而来听闻这奇树奇花,不免好奇作祟,便想来探探虚实。您说您是来此祭奠旧主,敢问……”说着,沈易便拱了拱手,“这梨花树与阁下的旧主是和联系?您可知为何这梨花如此怪异邪乎?”
“唉……”那妇人叹了叹气,“公子有所不知,老妇我便是这旧时谢府上服侍谢家大小姐的贴身丫鬟。这谢家旧事啊,还得容我细细告与公子。”
听来才知原来这谢家在二十五年前也曾是临仙镇上乃至江南一地少有的高门深第,谢家祖上两代为相,到第三代谢云一辈却略显得败落凋零了,但毕竟有三代先人的积淀,俗话云“瘦死的骆驼比马大”,这谢云旧时也曾任过江南的巡盐御史,家底殷实丰厚,田产地产遍布江南各地,一时间在江南无人不知“谢员外”之名。偏偏这谢家却单单没传下一儿半子,只有一明珠承欢膝下,但这独女又生的俊俏可人,眼睛里生生透着一股子灵秀劲儿,倒也得这谢老爷夫人百般疼爱,许了很多先生教养女儿,竟长成了诗书满腹的大家闺秀。但是这过于的溺爱,竟也塑了她利落爽朗的开朗性情。而这一段纠缠凄婉的过往便要从这谢家明珠谢宁萱处开始说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