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梦环此时还端坐在窗台边的美人榻上,出神的遥望着窗外的夜空。王氏和林麽麽见她没有动静,仿若不知有人在身后,便相视一眼,走近些轻轻唤了她一声,却吓得她如同丢了魂般微微一跳,将手中捏着的一方手帕滑落在地,她慌忙俯身去捡,而后又此地无银的将那手帕藏在身后。王氏隔得近,刚才一眼便瞧见那是张灰蓝色的手帕是男士所用的,便略微有些吃惊的看着她,她涨红了脸,咬了咬唇,避开王氏探寻的目光,慌乱问安道:“外祖母……您,您怎么还不休息呢……”
王氏微微一笑,拢了拢盘在脑后的发髻,笑道:“环儿啊,听林麽麽说你晚间又没怎么吃东西,这便熬了碗燕窝,快趁热喝了吧。”说罢,转过身去,挥手示意让林麽麽将碗勺放到八角桌上。叶梦环寻着机会,便不动声色地悄悄将手帕揣到了袖口里,才走过去乖巧一笑道了谢,拿起小勺开始慢慢吃起来。
王氏坐在她身旁,目光慈爱的看着她道:“环儿我有件事情,想、想问问你。”
叶梦环抬头巧笑兮兮问道:“外祖母,是什么事情啊?”老太太叹了口气道:“你母亲去得早,我是福薄的……原想留你在身边,却也枉然。你父亲前日来信,说是过年前就得将你送回京了……”说罢,眼眶一红,低泣出声。
叶梦环一愣,心里立时黯然难过起来,见外祖母如此伤心的模样,便也跟着红了眼眶,流着泪说道:“外祖母,我不走!我就留在你身边,留在杭州,我不回去……”她哽咽起来,伏在王氏的怀里哭道:“外祖母,您去跟父亲说,无论如何我都不去京里,我就留在您身边守着您,伺候您一辈子……”
“傻丫头,哪能的事儿!我这个孤老婆子能护得了你多久呢……快别哭了。”王氏和蔼一笑,轻轻抚摸着梦环的头发缓缓道:“我这个老太婆活不了那么长……哪能让环儿守着我过一辈子啊……”叶梦环慌忙抬头道:“外祖母您可别这么说……您一定能长命百岁!”说罢,睁大眼睛,用笃定的眼神一直看着王氏,泪光盈盈又哀愍的眼神里却透着一股子倔强,固执的等着老太太给她绝对的承诺。
王氏抹了眼泪,乐呵呵笑道:“是是是!我呀,一定活到我的环儿嫁人安家,还有生娃那天……”这一说,身后的林麽麽都“噗呲“一声笑开来,而叶梦环更是脸红到脖子根,躲闪着眼神娇嗔道:“外祖母……瞧您说的……
叶梦环依偎在王氏怀里,红着脸说道:“外祖母,会有那么一天的。您不光能看到我成家,您还会看到您的曾孙子,重孙子……”她羞赧一笑:“到时,几重孙满堂跑,绕您膝下……外祖母,您一定都能看到的。”
王氏听她这么一说,眼前立马就浮现出重孙满堂共享天伦的情景,乐得嘴都合不拢了,立马拍手笑道:“好,那我就活一百岁!呵呵,一定得看到!”
一旁的林麽麽也笑道:“家有一老如有一宝!老太太您啊为着小姐怎么样也得好好的多活个几十年才行呢!”
王氏乐呵呵笑道:“你也来逗我开心呢!”说罢,细细看了看叶梦环,满意的说道:“我们环儿年底就满17了,大姑娘了,也越长越俊俏了……我这最是担心的,就是你父亲给你安排的婚事……”叶梦环紧张地抬头看着王氏,听她叹口气又缓缓说道:“因着你父亲身份特殊,偏是个官商出身又从军从政的。这年头,周围结交的人不是权势滔天的,就是商贾巨富。唉!可这些……”王氏顿了顿,低头说道:“只怕这些世家子弟都不是好相与的主儿……”说罢,想起了什么,看着叶梦环摇了摇头道:“特别是那些个军阀出身的更不行!心黑粗暴,脾气大……我们环儿自小受过惊吓,性子极是娇弱怕羞,哪经得起那些个粗人……”
林麽麽点着头,说道:“可不是嘛!那些个军阀没几个是好的!竟做些伤天害理强取豪夺之事!这不才听说,前儿一个唱评弹的,有家有室的,却被一个军长给强掳了去作了妾,最后还把她丈夫给一枪崩了!唉,造孽哟!”
老太太联想起军阀的蛮横,再想到之前叶梦环的父亲差点答应与一个军法世家联姻之事,不禁皱眉点头道:“幸亏当年我听到风声,赶去阻止了你父亲,否则啊,我们环儿可就羊落虎口了……
王氏定了定神,蹙眉看着梦环轻声道:“环儿,你,你可有相中之人?”叶梦环心里一惊,慌忙摇头,红着脸怯怯一笑道:“外祖母,说什么呢……没,没有呐……”王氏笑道:“你也别害羞瞒着我了。若是真的有,那便早早告知我,我也好给你把把关,探探那人的虚实人品……”王氏看着梦环羞得通红的脸,呵呵乐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嘛!有的话,就告诉外祖母可好?”
叶梦环红彤彤的脸颊霞映如澄,盈盈含羞的眼里满是嫣然笑意,却还是怯怯的低着头咬唇不语。王氏便与林麽麽相视一笑,含笑点头道:“只要那人家世好、心地好,为人也良善,又是我们环儿相中之人,我便跟你父亲说去,一定让他给你指了这门亲!”
天津的秋季,阴冷干燥,地面的寒气也渐渐升腾化为白雾。外面不知什么时候又飘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越来越密,将那院子里大片的夹竹桃叶子打落了一地。沈君尧站得笔直,目光清冷的望着院中凋敝零落的绿叶,见那丛丛簇簇都笼了薄雾,看不出绿意,一时就有些怔忪,不知在想着什么,他原本面无表情的脸,慢慢就有了一丝怒气,眉头也慢慢蹙起,薄唇渐抿,眼底一片寒意。
侍卫长齐笙进到办公室,见他阴沉着脸站在廊前望着外面的院落,就轻轻敲了敲门才道:“沈少,您请的人都到齐了,现在都等在前厅!”沈君尧回过神来,眼里立刻恢复了精明,一把就抓过衣架上的风衣穿起来,再取出抽屉里的一叠文件,转身大步朝外走去。
此时候在前厅书房的几人,见他款款而来,不禁都松了一口气,为首的一位灰衣长袍青年身姿挺拔,走上前笑脸相迎道:“沈少,我们终于见面了!”沈君尧伸出手用力和他握了一下道:“蔡将军,别来无恙!”
沈君尧一笑,向站在他身后的几位装扮成农民模样的梁振山、周子明、贺博年、还有着长衫便衣装的几位军长统领——江西的张询、四川刘湘、云南傅作义、贵州熊国模、广西陈毅、湖北曹世琨等人一一握手问候后,便围坐沙发上,开始密议起来。
霏霏细雨哗啦啦的一直下着,涓涓的水渍自房檐滑下,串成豆大的珠帘,噼里啪啦的打在玻璃窗户上,形成片片白雾。
屋内的几人却是心无旁骛,专心的一边注视着平铺在桌上的军事地图,一边比划着,热议着。最后,蔡晟指着地图对众人详细陈述道:“现下各方暗组护****行军事训练,只待袁氏一称帝,云南便立即宣告独立,攻占各个据点。贵州则越一月后响应,广西则越两月后响应,然后以云贵之力下四川,以广西之力下广东,约三四个月后,可以会师湖北,底定中原!”沈君尧听后,频频点头称赞道:“蔡将军不愧是军中之杰!这战略构想完全得当,既符合实际又颇具胆识,定能成功!诸位放心,到时支援云南各方的军需物资,沈某定当倾囊相助!”
“谢少帅支持!”蔡晟抱拳回礼道:“沈兄,这计划其实是我与梁老师以及诸位多次商议的结果,且只是初步拟定。而京中的一切,就全靠沈兄和沈总军长了。”
沈君尧将带来的文件递给蔡晟道:“这是我父亲发来的密电。他已于前日通电袁氏公开声明不支持其称帝之举了。想必我这次回去,家父和我除了会被撤职,多半会被其监视幽禁。”他微微一笑道:“不过,无碍!这样更好。很多事情走暗处还好办些不是么?”众人听罢立即笑开来,云南都统傅作义更是笑道:“我们蔡将军不就是被逼得只能学沈少你么?”沈君尧疑道:“哦?此话怎讲?”傅作义摇摇头苦笑道:“自从蔡将军和熊军长二位被袁氏调离云南,送至北京做了这将军,就一直被监视被防备,处处受制完全没了自由!”
江西的张询笑道:“怪不得老早就听人说蔡将军这去了北京就转了性,常去那些个烟花柳巷,整日与名妓厮混……”他与其他人相视一笑道:“原来是表面上装作不关心政治的样子,以此蒙蔽袁氏而已,呵呵,难为蔡兄几个了……”
蔡晟淡淡一笑道:“这算什么?诸位不也是一样么?”沈君尧点点头看着梁振山问道:“我听说这老袁前几日为梁佬的父亲祝寿,专程派人送了一张20万元的银票,想要是让梁佬的伐文不得发表。梁佬,可有此事?”
周子明笑道:“确有此事。当日我还在梁老师身边呢。梁老师当场就把那张银票退了。不过之后,那老总统还是不死心,多番派人前来行游说和威胁……”
蔡晟怒道:“那现在梁老师的文章早已发表、传阅得全国皆知,那袁氏岂不是更加恼怒怀恨在心?我看,得尽快派些人手保护梁老师才是……”
“无妨,无妨!他还是不敢公然取我这条老命吧……”梁振山捋了捋山羊胡子,笑道:“我已经回告过他,老身也曾经在海外流亡过十几年,生不如死的滋味,疲于奔命的逃亡经验已经很充足了,大不了一死或是逃亡海外,也不愿苟活于他倒行逆施实行的帝王统治之下……”
众人默然,心生敬意。半响,蔡晟打破沉闷叹息道:“想当初,我还对袁氏抱有幻想,认为他‘宏才伟略,众望所归’!可日久见人心,自他暗地里与日本秘密签订了那卖国条约,再到篡改宪法,强化统治,一步步图谋复辟……我才彻底看清了他的狼子野心!这次,就算拼了我这条命,也要抗争到底!绝不容许他再次撺掇破坏共和的一切!”周子明忍不住沉声道:“对!为四万万人争人格!”
“说得好!”沈君尧目光如炬,看向众人凛然道:“我们军人维护民主共和的心绝不容践踏!这次,护****的一切行动、成功与否,就全靠诸位了!我和家父在京中也定当全力配合,攻占北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