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督军带着沈君尧将车一路开到苏堤路虎山坡,拐了几圈山路,就停在一处清幽小院前。这处山丘靠在西湖边上,风景独秀,位置偏僻但宁静,又背靠督军府,是少数达官显赫安置外宅别院之地。
沈君尧下了车看了看这别院,三层楼的江南青瓦砖墙小院,里面亮着灯,院子里到处树荫葱茏,幽静别致。他笑了笑,“李督军,这是何意?”一旁的齐笙和几名侍从围在沈君尧四周已经端起枪警戒起来。李督军脸色一僵,忙尴尬笑着摆手道:“沈少,您这可是误会了?难不成我还敢对你做什么?借我百来个胆子我也不敢啊!再说这附近不是您的地界么?”他走上前笑道:“这是我刚置办的一处别墅,才从别人手里买来的。这几日打整出来,还没待过客人呢,想第一个请少帅你来看看!”他走上前去做了个“请”的手势,笑道:“我这可是为了沈少帅而特意安排的。请吧,少帅!”
沈君尧一笑随他朝里面走去,才走进厅堂,就见大红木圆桌上已经摆好几样下酒的小菜,和一些精细的糕点、瓜果,李督军领着沈君尧一就座,立即命下人沏上茶,端上酒,再亲自斟上酒笑道:“沈少此番一来就马不停蹄地到处奔忙,我可是请了好几次都没能请到你。今日总算是把你给请来了,以前军上就是我的老师也是我的总司令,这无论如何都理当给沈少接风洗尘,好好喝一杯!”说完他向沈君尧连敬三杯。
沈君尧看了看手里猩红的酒,泛着浓稠深红的血滴子,酒味浓烈药香四溢,不禁轻笑一声:“这大半夜的,李督军就请我喝这个?”李督军嘿嘿一笑,肥头大耳的脸上一双眼球浑浊起来:“沈少,放心喝!这鹿血酒是掺和了几味好药材酝酿而成,不单单是酒,还能补阳养肝肾呢!我告诉你,这可是宫里的独绝秘方,神奇得很……”
沈君尧薄唇微扬,笑了笑,拿起来闻了闻,抿了一口,再一仰头喝了下去,酒刚一下喉落入腹中,那醇香刺激又灼热的酒味让他反呵出口气来,那眉头跟着就微微蹙起。李督军呵呵乐道:“沈少,再来一杯?”沈君尧摆摆手,沙哑道:“不行了,今日喝多了些……”李督军眉头一皱,笑道:“唉!这男人这么能说不行?!来,再满上——”说着就又给他倒了一杯,眼色神秘的盯着他低声说道:“今日还给沈少准备了你最喜欢听的昆曲儿呢——”说罢一笑,拍了拍手唤来管家吩咐几句,一会儿,就有三个女子抱着胡弦、小鼓低头走了进来。
那为首的女子穿一身月白色的旗袍,长辫子挽在一侧肩膀,容貌秀丽。李督军朝她点点头,她福了福身子,微微有些发抖的手绞着手帕,低着头不敢看座上的人,只自顾自樱唇微启,唱起昆曲《玉龙哀曲》来。
沈君尧不动声色的斜睨了一眼李督军,嘴角露出一抹阴恻恻的笑容,慢慢晃动着手里如瑰似血的酒,微狭的眼半眯着,里面蕴出了迷醉的琥珀色光泽。李督军看看他,凑近一点讪笑道:“沈少,你就放心喝吧!今晚有你泄火的地儿……”说罢努努嘴,眼露迷色的指了指正在唱曲儿的少女,沈君眉心一动,没有说话。李督军旋即眉开眼笑,低声道:“沈少放心,这姑娘可是清白人家的女儿,读过点书还认得些字,家里都给炮轰了才逃难出来的。她会唱山歌,又会唱小曲儿,我才从老鸨手中救下的——”他嘿嘿一笑:“还是没****的处儿呢!你瞧,长得多水灵,百里挑一的容貌,肤白腰细的,一副****耸罗衣的销魂迷人样……”
“哦?”沈君尧抬眼瞧了两眼,又慢慢举起手里的药酒,轻笑一声暮地仰头灌下,叹了一声,酒气弥漫:“这么个难得的美人,那李督军自个儿不留着,给我做什么?”李督军红着脖子大笑道:“我?少帅你是不知道啊,我家里的那几个姨太太凶得很哪!”他愁眉苦脸的摇摇头:“这姑娘瞧着就娇柔羞涩,要是我给整回去,那她不得被那几个姨太太给扒了皮了?那多可惜!有道是自古美人配英雄,倒不如,送给少帅你疼惜着——”他露出一抹奸笑:“不瞒你说啊,少帅年少风流,人又倜傥英俊,招人瞩目。您啊,在京城里的那些个风流事儿,我也略有耳闻。这姑娘虽然比不上你京城里的那两位,倒也算是个天资芳华的可人儿,你这来江浙这么久身边都没带个女人……”他见沈君尧眉心微颦,忙止了话,又替他倒上杯酒,笑道:“我喝多了!说错了酒话,沈少可别介意。呵呵,来,我自罚一杯!”
干完酒,他轻扣桌子道:“婉林,还不过来替沈少帅倒杯酒!”那女子便停了声,小碎步走过来斟满一杯酒递过来,沈君尧淡淡一笑,狭长的眼睛漫不经心的一扫,就扫到了她那娇艳丰盈的红唇,和那凤眼里温温润润透着些许雾气的明眸——此刻她也瞄到沈君尧在打量她,刹那间羞红了脸,拼住了呼吸,糯米细的白牙轻轻咬住了下唇。
沈君尧俊挺的面孔瞬间失了笑,微微怔住,脑海里忽然浮现出一双清透盈动的星眸杏眼来,还有那一张隐隐透着香甜的粉嫩双唇……他眼睛倏地连眨了两下,略一沉吟,便伸手接过杯子仰头喝了个精光。少顷,再抬头看看她,微微一笑,那脸上却是潮红一片了,连带着琥珀色的眼瞳里都有了慵懒和迷醉。
就在这一瞬间,婉林也抬头看向他,刚好和他深邃的眼眸对个正着,她完全惊呆了,双颊绯红直愣愣的看着他,放佛被他散发出来的魅惑给魇住一般,瞬间失了魂魄。
李督军一见此景,哈哈大笑道:“看来,你二位是一见钟情啊!待会儿就二见倾心咯!”
他解开胸前两颗扣子,舒了口气,突然也大笑了起来,李督军不得其意,原本一脸的得意笑容僵在嘴角,有些困惑的望着他。半响,沈君尧收了笑,挑了挑眉,淡淡的说道:“李督军,今日约我来此就为这个?不是说还有什么要事么?”李督军挥退婉林,连忙赔笑道:“就是就是!瞧我这个记性!倒给忘了……”他沉声道:“沈少,你递上的辞呈被大总统给压下了!他几日前密告我,说是暂不同意你卸任,想要先委派你和另外两位军统合作,一起去山东平乱替他收编新军!你瞧,前几日扶桑公报刊登了沈军长同沈少父子一起与老总统决裂,辞职的消息——”他从衣服里层口袋里掏出封密信和一份报纸来,递到沈君尧手里。
沈君尧看着看着,呼吸就急促起来,“哼!这可真是又一出唱一出!就算是如此,也轮不到他扶桑人插手!”他的声音骤然变冷,紧抿的唇迸出森冷的一句话:“山不辞石,故能成其高。老总统说得轻巧,这上阵不离父子兵,弃之如履的事不也……”李督军连忙摆手打住他的话,笑道:“哎!少帅可不能这么说啊!呵呵,这信上不都说明白了么?恢复你父亲在京中的将军爵位,又任命沈少为总军副司令,这不正是器重沈军长和少帅你,还继续委以重用么?”说罢替他又倒上杯酒,还轻轻拍拍他肩膀笑道:“沈老弟,你到底年轻了些!要沉住气啊,这政事不比得战场行军,要真刀真枪流血流汗明着干,政事上的东西还是得迂回些……”
“砰”地一声,沈君尧摔掉杯子,幽深的眼眸直射出两道冷光,厉声道:“他这是做给扶桑人看,证明他能控制得了局面罢了!连带还要我们沈家替他卖命?!”李督军一愣,回头见那唱曲儿的也都已经吓傻了,四下安静起来,他便挥挥手对那女子使了个眼色,再尴尬笑着敬了两杯酒,见沈君尧喝了酒,眼中的火气灭了些,才笑道:“沈少,你瞧,我这个说客也是无奈啊!这大总统的话谁敢不听?你我身为军人,不都得给他卖命么?”他安抚着沈君尧道:“行了,今日不说了!过几日,我送沈少去赴任!等沈少旗开得胜凯旋而归,再替沈少摆酒庆功!”说完,他又接着敬了沈君尧几杯,直到沈君尧醉得快趴到酒桌上,他才唤来管事吩咐几句,扶起沈君尧低声道:“沈少,天色不早了,你看,今晚就将就一晚,早点歇息吧——”
沈君尧被下人搀扶着走到二楼屋中时,已经是摇摇晃晃醉意熏熏了。关了门,四周静悄悄的,他才慢慢从床上坐起身,揉揉额角,环视了房间一圈,见到处是崭新的古董摆设,装饰又华丽,他不禁冷冷一笑,高挺的鼻尖轻轻哼了一声,眼睛里闪过了一道精光。忽听得外门响了一下,他握住腰间的勃朗宁手枪躲在暗处,直直瞄准了来人——门吱嘎一声轻轻推开,又咔咔落了锁。
他借着窗外的灯光一看——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