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寻欢
一
走出电信营业厅的大门,下午的阳光暖暖地泼在身上,真是舒服。迎面过来一群放学的小学生,排着队,唱着歌,“我们的祖国像花园,花园里花朵真鲜艳……”哎,多可爱的孩子呀,唱出了俺现在的心声,真想不明白为什么玩具都是洋娃娃,咱的孩子难道不比五颜六色龇牙咧嘴的外国崽子更漂亮?NND,反正我现在看着什么都亲切,什么都比万恶的苏东修正主义美好。
昨晚刚从东欧回来,头件事就是狠狠地睡了一觉,一直睡到刚才,醒来就觉得苦难的日子终于过去了,有种类似于刚服完二十年有期徒刑才出来的感觉。
我这辈子手气最背的一次抓阄就是当公司派活时一手抓了个东欧,开始了我在那几个背叛社会主义大家庭但是还没有过门到资本主义其实也是第三世界国家的说鸟语也吃鸟食但是为了祖国的经济发展还要努力干人事的非人生活,提起这事一准要让那几个抓到国内的小子们深更半夜笑醒,笑就笑吧,别声音太大把枕边的妞吓跑就成。
拿出电话,给老白这小子打个电话吧,看着电话上“中国电信”的中文字,心里真是亲切。中国电信还是好呀,虽说当时上网的时候老骂它宰人,可到了那边连网都上不成的日子里才开始念叨它的好哩。
什么,“您所呼叫的移动用户暂停使用”?这小子不在上海?又跑到别的地方,换了张SIM卡?我们公司就是这样,把人到处乱派,害得我们每个人都要有好几张SIM卡,要转移地方就先停掉原来用的,再到新地开通另一个卡。我这张西安的卡也是刚重新开通的,这不在东欧修正主义呆了半年嘛。好了,打个传呼试试,记得他的传呼是全国漫游的。
“丁零零”,电话响了起来,呵,区号是010,这小子现在在北京呢,不过这回回电话倒还真麻利,感情还没敢忘了我老人家。“NND,俺胡汉三又活着回来了。你小子现在怎么跑北京去了?又在北京泡了一个妞?”我逮住就是几句臭骂。那边竟然没动静。
“什么毛病,还不说话,舌头被哪个妞咬掉了?”还是没声音。
我隐隐觉得有点什么不大对劲,一定有什么问题吧?
很快我就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因为那时我听到电话里传出一个标准京腔的女孩子怯怯而清脆的声音:“您是那一网情深吗?”
二
一网情深?!
天哪!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那是我原来的网名,而且是专门用来写小酸文章企图骗美眉的网名,只可惜一直到我去修正主义国家也没有网上遭遇颜如玉的艳遇,于是在走前最后一篇网络酸文里面,我自暴自弃地留下了这个当天已经办了停机手续的手机号码,没想到今天竟然……
“喂,你怎么不吭气呀,听你刚才说话不是挺利索吗?”京腔的声音有些揶揄。“是这,正四处张望看附近有没人呢,我准备随便找个人,然后给你说我是借人家的电话,然后让你跟真正的一网情深聊去。”“呵,看来你倒是一个良心尚未完全泯灭的坏人,骗人之前还先通报一声。”那边的声音里开始带着笑意。“哎,你就别提什么坏人了,我现在悔恨得痛不欲生,这都过了半年才有人给我打电话,还一下子就把俺的形象给彻底毁掉了。”“什么半年?”“就是我那小说呀,那是半年前在网上写的。写完我就出国了,昨晚才回来,这个号码也是十分钟前才重新开通的。”“哦?这么巧?不过我是在一个杂志上看的这小说,我还没有上过网呢。”“什么杂志?”“《网友》,你没看过吗?”“我这半年在波黑和南斯拉夫打仗呢,根本不知道这事儿。”“呵,真的好巧,你没想到是一个没上过网的人第一个给你打的电话吧。”“我更没想到一开口就先把自己的光辉形象给彻底毁了。”“形象嘛,就这样吧,反正本来我也只是好奇心大,对您老的形象也没抱多大指望。”那边传来一阵肆虐的笑声。
事情就是这样,半年前一个叫一网情深的人在网上发了一篇酸小说,里面留了他自己的电话号码,然后他就出国了。后来这个小说被杂志转载了,一个好奇心很大的北京女孩看到后试着打了那个号码,而这个号码的主人终于从几万公里外的地方回来并且在十分钟之前办了开通手续,那时他还正好刚给一个哥儿们打了传呼,于是电话响的时候迎接这个好奇的北京女孩的就是一大堆脏话。
我和这个北京女孩的故事就从这个电话开始。
我大学的专业是数学,于是后来我曾很严肃地研究了这个电话事件的概率问题,结果是纸上出现了一个天文数字。
对于严肃的数学问题,非专业人士总是不得不作出其他超出数字意义的解释,比如那个京腔末了就笑嘻嘻地说:“最后说一句话吧,我觉得我们很有缘分耶。”“我也最后说一句话吧,”我一本正经的语调,“我想去趟北京。”“嗯?”京腔的语调很惊奇。
然后我接着说:“找那杂志社要稿费。”“哦。”那边有点失望。
于是我又加了一句:“拿了稿费就可以给这份缘分送上一捆玫瑰什么的。”
三
因为纯情形象在那个电话里被破坏的缘故,我就不好意思让她叫我一网情深。“你还是叫我的真名吧,我叫李寻欢。”“什么名字嘛,听着就不像好人。”她嘻嘻地笑着。
“别,名字可跟我没关,都是爹妈起的,再说谁说这名字不好了?后来古龙还盗了我们家的版,拿我这名字写了武侠小说呢。要不是他去的早,我爹妈还说和他打名字权官司呢。”“我也弄不清你们谁盗谁的版,不过就是觉得这名字不正派,反正我怀疑将来你要是当国家主席什么的,政治局得先给你改个名儿,比如叫李向东什么的。”“你叫什么呀,可千万别跟我说叫王卫红。”
“嘻嘻,我姓周,名字比较小资,叫月羊。”“湖南人?想出国?”“什么呀,不是岳阳楼,也不是越洋过海,是月亮的月,绵羊的羊。”“哦,我还以为月亮上只有兔子,敢情现在嫦娥正大力发展畜牧业呢。”“什么嘛,不要胡说人家名字!”那边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
“那谁让你说我的名字不好的?”“好吧,好吧,你的名字好,寻欢作乐就是好嘛,哼!”
看来我和这个叫做月羊的丫头在电话里的沟通有些障碍,并且我其实对她不能充分看到我(也就是一网情深)在网上的光辉清纯形象而耿耿于怀,于是我一个劲地鼓动她上网。
“今夏避暑哪里去?网上冲浪好风光。同志,来吧,来吧,相约网吧。”“你是干什么的?电信局的?”“我不是电信局的,我是他们雇的托儿。现在电信局搞传销了,每发展一个下线,网费就下浮一个百分点。到有99个下线的时候,我就可以享受全免费上网了。”“就因为拉我上网可以让你享受一个百分点的优惠,你就这么热心地把我往火坑里拖?”“好处当然不止这一点,比如说我现在给你打电话一分钟要花一块两毛钱,而这笔钱可以在网上聊天近十分钟,还有如果我有什么悄悄话不好意思当面说,就可以给你写信呀。”
四
不妨假设是因为我的诱惑吧,月羊说她准备上网了。
“上网需要什么呀?”“首先得有台计算机,而且286估计困难点。”“机子倒有,我哥家里就有台新买的奔三,闲着没用呢。”“闲着没用?那他买了干什么?”“他说买了给他儿子学那科利华高考冲刺软件呢,可我那侄儿才生出来五个多月,估计离高考还差几年。”厉害,厉害,现在这家长,高瞻远瞩、未雨绸缪呀。
我琢磨,他买这机子,八成是当成投资,跟现在买房子一样,等着增值呢。”
月羊在那边笑得气都喘不上来了:“不行,我还是喜欢给你打电话。”“我这么跟你说吧,你要是上网跟我聊天,我能让你笑得一口气把机子吹桌子底下去。”我不得不继续努力提升她对上网的兴趣。
“有了机子该怎么办呀?”“开账号,装软件,后面就是慢慢在网里摸索了。”“那玩完了,我对计算机特怵,简直是一电脑白痴呢。”“其实我有个主意,上网最好有人教,比如说你吧,如果到聊天室说你是刚上网的小女孩,想找人请教问题,里面一定会冒出七八十个人要你电话号码。”“算了吧,我怎么听着害怕,而且自打认识了你,我就对网里有没有一个好人表示怀疑。”
我其实是好人,这一点务须向月羊表白清楚。于是我开始给她讲故事,从我爷爷当贫农讲起,到我父亲十六岁参加革命,再到我六岁戴上红领巾,十三岁半别上光荣的团徽……活了这许多许多年,我不仅不知道公安局纪检委的门朝哪个方向开,甚至上学时都没进过老师办公室;还有,连街道居委会管治安的老太太的目光都从不曾在我身上停留三秒钟以上。
只可惜女人实在不是可以与之讲道理的动物,月羊最后还是一口咬定:“那没办法,我就是感觉你不像好人。”
我的优点之一是善于在不利形势下调整方案争取到较有利的位置,哪怕只是形式上的,于是我一本正经地说:“坏就坏吧,男人不坏,女人不爱嘛,就好比一个女孩子如果对男的说‘你好讨厌’,则理论上基本可以认为这是坠入爱河的标志。”
“同志,毛主席教导我们:骄傲自大历来是进步的最大敌人。你的感觉不要太好哟,我怎么可能莫名其妙爱上你?”“你不要告诉我你现在孩子都会打酱油了,我会心脏病突发而死的。”“那倒没有。爱情有风险,入市需谨慎。我倒还确实是在持币观望呢,理论上你倒也还有机会。嘻嘻。”她又在那边笑得花枝乱颤。“要不我给你分析一下现在的市场行情吧。这年头走红的概念股,无非是事业有成型,帅哥酷男型,海外发展型三大类。事业有成型通常年龄在三十以上,个矮,头大,梳锃亮赛皮鞋之港式背头,操难懂如外语之地方普通话;帅哥酷男型面貌英俊,举止潇洒,头发五颜六色,眼睛常做流鼻血仰天远望状,身着全套冒牌国外名牌时装,腰里显要位置别巨型欠费停机手机一部;海外发展型除基本配备温州产镶金边眼镜外特征较为复杂,但有两大共通之处,一是会在和女方约会三次之内借口归期将至而明确商讨婚姻事宜,二是不论在外干什么,通常可能会在当地中餐馆厨间出没。”“哈哈,净糟蹋人家,你倒敢说说你自己看?”“不高不矮不胖不瘦不俊不丑,走巴黎街头都不影响市容,但也不至于因为漂亮而让其他女孩子太注意让老婆提心吊胆;学历不高不低,能看懂家用电器英文说明书,但也不没事一天研究哲学或者相对论对人类前途特忧虑;经济不穷不富,就是一个月挣的钱拿人民币结算好歹也是挺大一四位数够养活老婆孩子,但是没钱到外面胡混。总体上看,在上述三种概念股被市场热捧形成严重泡沫经济的情况下,此类男士实为高成长型潜力股,值得投资者密切关注。”
我不知道月羊到底懂不懂投资分析这一套,不过她听得很仔细,然后似乎在认真考虑什么,我满心欢喜,似乎看到了爱情的曙光。
最后我听到她说:“说的挺有道理的,不过最近的经济形势不太稳定,要不我再观望一阵子吧。”
五
女人的优柔寡断实在是让人忍无可忍,我们还是经常通电话,但是她好像把这事忘了似的,于是最后我不得不很不经意地问她,观望好了吗?
月羊就在那边窃窃地笑:“我还以为你自己都忘了呢,哼!谁让你干什么都是嬉皮笑脸的,我还寻思你说着玩呢。”
“严正声明,我很少嬉皮笑脸,虽然对于我来说一脸严肃通常也是没有正经的表现,但是这个事情我的确不是开玩笑。对了,我还要给你介绍一个新的振奋人心的消息,那杂志社把稿费给我寄来了,还挺多,不仅够买一捆玫瑰,而且够买一车玫瑰,如果拿三轮车拉的话。”
“既然这样,那就——”我的心那时扑通通直跳。
“那就再等一个礼拜吧,如果在这礼拜里还没有什么让我特动心的人大清早在窗户外给我唱歌什么的,你就正式转正了。”
形式主义害死人。因为错误的表达方法,我已经多等待了一些日子,现在又因为她纯粹孩子气的报复行为,我不得不耐心地在日历上再画七个钩。
“喂,这个礼拜没什么事儿吧?”我诚惶诚恐地问。“嘻嘻,你赢了。”她笑得好开心。
“我说,亲爱的,”“天,你……”“怎么着,我叫错了吗?难道现在我们的历史不是掀开了崭新的一页吗?”“得,得,你没错,你先接着说吧。”她在那边哭笑不得。
“我想见你。”我平静地说。
“不会吧,这么……”她好像总是跟不上我说话的节奏。
然后我才按照我的语言习惯补上了刚才那句话的状语:“在网上。”
我之无数次邀请她上网,我的诚恳和决心终于打动了她,在某一个月黑风高的晚上,我终于在网上见到了Yueyang。
我首先劝她把名字改做Moon-sheep,那样比较醒目,但是她反问说:“难道叫这个名字你就在人堆里找不出我吗?”并且由此拒绝改名。然后我试图引导她去看看我常活动并且风光无限的根据地,那时她就问我:“有没有只有你一个人在的论坛?我怎么看那么多名字头晕。”我说没有。于是她就很失望,说那我下线你给我打电话吧。
打了电话,她头一句话就是:“看,我说还是电话好吧,感觉电话里你活灵活现的,而且只跟我说话,网上净是乱七八糟的字,有什么好玩的?”
很失败。看来我之引导月羊上网的企图很难获得圆满的成功。
但是电话里聊天的确很贵,对于像我这样收入拿人民币结算才能上四位数的人来说。于是我只好说:“要不咱们约个地方当面聊聊天吧。”
六
我之关于因为怕花电话费而要求见面的理由是那么可笑,后来我想到这事时往往感到羞愧,好在月羊完全沉浸在要见面的喜悦当中而没有注意这种逻辑的荒谬性。
不过见面并不是一件太容易的事,比如说我和月羊就在谁该去看谁这个问题上发生了一点争执。其实本来问题是不存在的,就是说好了因为我去过很多次北京而她没有来过西安所以这次她过来,可我竟然在决议形成之后随口笑了一声并且说了句“今年夏天北京好热呀”,这引起了月羊的高度警惕,说是因为我怕热才故意让她来的,这也太不像话了,哪有这样的呀,让一个女孩子大热天大老远……
事情变化之快让我猝不及防,于是我赶紧说了些诸如那边朋友网友一大堆,去了又只好去拜会,太占时间等理由,不过这些解释看来并没有起到足够良好的效果,月羊最后勉强同意我不去北京却也还对自己跑来西安感到“心理不平衡”。
最后问题的解决方案是我提出来的,就是参照欧洲冠军杯决赛的方法,在第三地会合。为了公平起见,我还进一步建议这个地点应该处在北京西安连线线段的中点或者中垂线上。就在我试图去找地图尺子什么的时候,月羊终于忍无可忍地说:“算了,我吃点亏,咱们去郑州吧,我怕你量出的中点不知道在哪个山沟里。”
郑州就郑州,虽然我量了以后发现这个地方离我的距离要稍微远一点,但我想这是应该表示的一点绅士风度。并且我允诺提前一天到,以表示诚意和尊重。月羊那时却又起了疑心,因为她说她前几天刚看了古龙盗我的名字权的那本书,书里李寻欢和铁剑先生以及上官金虹决斗的时候就是先去一天,这叫抢占有利地形。
我不得不再次解释我没有那么坏,你怎么把这么浪漫温情的幽会或者说私奔描述成那个恐怖的样子?
月羊因为我的用词恨得咬牙切齿,她说你再这样我就不去了,反正车票还没买呢。于是我就害怕了,为了将功赎罪,我做了一件从事文学创作以来最有目的性和技术性的事情,就是给她一晚上写了七封情书,里面分别用了格律诗、新诗、词、赋、散文、小说,乃至陕北信天游民歌等体裁。本来我预计写八篇的,就是还有一篇英文夹杂我在那边学的几句斯拉夫语,但是后来实在太困了,懒得再查字典,也找不到斯拉夫语的输入方式,于是才终于结束了我疯狂的情书创作活动。
革命就是要糖衣炮弹,那些情书彻底弥补了我所有的不好。月羊说,你就是在拉萨,我也去看你。
这句话让我很感动,而还让我感动的还不止这个:月羊没有买到卧铺票,她要坐晚上的硬座!
那个晚上我已经在郑州了,躺在宾馆舒适的床上,却睡不着,因为想着月羊这个时候还为了我在火车上颠簸受罪呢。“哼,你有这份心记着我在为什么受罪就好,否则我就要气死了!”“嗯,说实在的,我这会儿特心疼你。”“那你陪我聊天吧,跟你通电话我就不难受了。”“好吧,豁出去了,咱们就这样聊一晚上,算是在见面之前以这种方式纪念我们的媒人也就是中国电信或者干脆就是电话吧。”“呸,你就不能正经点儿?”“嘘,声音往小放,你在车上,我仿佛都看见旁边的人看你呢。”“算了,管他呢,反正火车上谁也不认识谁。嘻嘻。”月羊的笑声一如她第一次在电话里一样。
只可惜火车里电话的信号时断时续,我说:“要是电话不通的时候,你可以看我给你写的情书呀,你不是说打印了出来带在身上吗。”“哼,还看什么呀,每篇我都能背下来,我都看了180遍了!”
那时电话又断了,我就不停地拨号,心里盘算着:亲爱的中国电信,好事做到底,让我打通吧,回头什么时候请你吃喜糖。OK,终于又听到月羊的声音了。
“好不容易才又有了信号,我刚重拨了N回,手指头都快骨折了。”“哼,我还以为你睡着了呢。”“怎么可能,我心疼你,根本就睡不着。你刚才干什么了?”“还问呢,我刚把你的情书看了第181遍!”
七
我必须要对这个把我的情书看了181遍的女孩表示点什么,于是我在早晨五点钟就爬了起来,满大街地找花店,并且终于找到了一条似乎专门卖花的街,扫荡了几家花店里最艳丽的玫瑰,并且直到连花店老板也说“再多就没法拿了”为止。
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中,我骄傲地抱着这束巨大的玫瑰守候在出站口,盯着往外移动的人流。
其实我还根本不知道我等的人是什么样子,就如同她也不知道接她的人是什么模样一样。
我曾经对月羊说,这就是21世纪的爱情,“玩的就是心跳”。当然,这话又让她狠狠地批判了一通,说你好歹也念过几年书还会在网上码字呢,如果再胡乱用词的话,咱就拜拜吧,我让你“过把瘾就死”!
因为这事,我算是又得罪了月羊,反正她决心不告诉我关于她的任何特征。“你就等吧,反正我走出来的时候,你要是能认出来我就好,认不出来就算了,咱各自在郑州玩一天回家完事。”月羊气哄哄地说。
那时我就有点慌了神,反过来好言相求她给我说些体貌特征。不过女人就是这样,你越问她她就越骄傲越矜持越有原则有立场,所以到最后我说那只好挂电话呀,找不着也是天意注定,那时她才看我“可怜”,所以告诉我她的头发是“今年北京最流行的红棕色”。
现在我就在郑州火车站的最东边的出站口,抱着一束巨大的玫瑰等我亲爱的女朋友,一个我只知道头发是红棕色的女孩子。
天哪,怎么这个出站口一下子密密麻麻挤出来这么多人?我根本看不过来了!低头看表,哦,MY GOD,现在她也许已经出来了,这事闹的!算了,还是赶紧打电话吧,看她在哪里,反正她是不会真不接电话自己跑去玩一天的。
拿出电话,一看,傻了眼,这里没有信号!“我靠!”我小声嘀咕道。
“天哪,我怎么见你的第一句话又是脏话?!”我抬起头,就看到了她,月羊,那个头发染成红棕色的女孩子,笑嘻嘻地站在我的面前。
八
“不过,看到这么一大束花我真是特高兴。”月羊的声音比电话里好像还好听。“哦,郑州的花没想到这么便宜,我这人一看到什么东西便宜就感觉买的少像吃亏了一样。”我笑眯眯地说。“哎呀,这里还有一张卡片耶,不过我不认识上面的外国字,你念给我听听行不?”月羊的目光盯着花里插的一张卡上,上面留着我龙飞凤舞的墨宝:“月羊,I LOVE YOU!”“咦,我怎么刚才就没发现?原来郑州的花店还是买一赠一呢。不过我也不认识这上面写的是哪国英语。”我一脸迷惑地看着月羊。月羊也像挺想不通似的,“哦,那就奇怪了。是这,你先帮我抱着花,我研究一下这里头还有什么蹊跷没有。”我接过花,然后就感到背上传来一阵清晰的疼痛:“你这人怎么这样呀,一点正经没有,我看不教训你是不行了!”
其实教训也未必能改掉我的一些先天性毛病,比如就在挨了掐不久以后,我就再次让月羊萌生了想掐我或者拧我甚至是想咬我的念头。
那是在宾馆前台定房的时候,“小姐,这里还有没有两个挨在一起的单间?有的话我们就要上,把这位先生原来的房间退掉。”“有的,小姐,我马上给您办。”那时我在一边突然嘀咕了一句,“哎,真倒霉。”
“说什么呢?”月羊回头诧异地问我。
当然,这个问题直到只有我俩在电梯里时我才回答她,我说刚在那里说倒霉的意思是因为一个如意算盘又落空了,就是本来某人还满心指望着这里再没有空房,于是那前台小姐就可能会建议不妨……那时我不怀好意地嘿嘿笑了起来。
月羊立即作出了要掐我的姿势,幸好那时电梯的门打开了,于是她只好恶狠狠地说:“要是那样,就让你去别的地方住十块钱一晚的招待所!”
看,我说分开住麻烦比较多吧,比如说早上起来的时候就要打电话才能叫她起床。“醒了没?”“什么呀,我早就起来了,怕你没睡够,所以就没叫你。你还当你起得早呢!”
果不其然,我过去的时候她悠闲地坐在窗前,喝着茶。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在她的身上,她的笑容淡淡的,恬静的像在油画里一样,好美。我好像忽然震撼于她的美丽,便失神地凝视着她。
“怎么不说话了?你不是一直怪话连篇的吗?”月羊被我看得不好意思起来,低下头,脸上泛起一层红晕。“我突然想说句正经话,真心话。”“你说呀。”月羊抬起头,有点疑惑地看着我。“我想吻你一下。”
月羊的脸瞬间变得通红,她深深地低下头。
我一直注视着她,我的目光一定很执着,很火热。
我怀疑月羊低下头也能感受到这种目光,她一直没有说话,但我终于看到她深埋着的头轻微地点了一下。
九
月羊的脸很红,她还在我怀里,我能感到她的心依然跳得很厉害。
“嗯,月羊,你真香,那种特别沁人心脾的香水味道,你告诉我用的是哪种香水,我给你多买几瓶。”月羊微微抬起头,“只要香就行,我不告诉你是什么香水。再说,你不是说只有碰到便宜货才会一次买好多吗?这香水可不便宜哟。”她的眼角闪烁着一丝顽皮,呵,这个可爱的我的灰姑娘!
如果要用一个词描述我和月羊的故事,我会选择梦幻,月羊这次对我的用词表示满意。既然是梦幻,就不能太缠绵,否则可能会流于世俗,那对我们来说是个不能忍受的事情。于是我们又作了一个决定,就是在见面48小时之后决定分手,各自回家。
“从两个方向走来,然后在一个完美的接触之后返身告别,期待下一个梦幻。”月羊说这话的时候,目光遥远而沉迷,像在追忆一个梦境一样。那时我又一次觉得,她恬静的时候好美,像在油画里。
在我的额头留下最后一个轻轻的吻,月羊跳上了列车。那一瞬间我突然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还好,我马上又看到了她在车窗后美丽的脸,还带着顽皮的笑容。
咦,她怎么又坐下去看不见了?正纳闷的工夫,却又看到了她,手里拿着电话!然后我的电话就响了。
“喂,我突然想起来一件事要告诉你。”“你说。”“就是,我这几天根本没有用香水,我本来就是这么香。嘻嘻。”“喂,亲爱的,我也有一件特别重要的事告诉你。”“讲吧。”“民警叔叔提醒小朋友旅途注意安全。”“什么呀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正经话?!”“这是正事,我现在最关心的就是我的宝贝儿的安全。”月羊幽幽地笑起来,她的笑容好美。
十
只有48小时,短暂,但是绝美。我和月羊的梦幻相见对我们后来的生活构成了巨大的影响。当然,这种影响不仅是甜蜜,也让我们感到另一种痛苦。
“我真想把地球沿着这个方向对折一下,让北京和西安距离缩短到骑自行车半个小时能到的地方。”我只能以这种方式表达某种愿望,希望这能让她开心一点。然而我没有听到她的笑声,电话那头只传来她幽幽的叹息声。
我还试图让她上网,让她无聊的时候去网上玩一会儿。
“不,我不喜欢上网,网上离你更遥远!”月羊的声音竟然带着哭腔。
在我的脑子里,月羊是不应该不快乐的。就是说,凡是让我的月羊不开心的事情,一定是需要改变的。
问题是需要解决的,我得想办法。
如果我想不出来办法,我就给上帝烧香,然后朝麦加方向磕头,说:“菩萨,你帮忙想个法子吧,当时是哪个神出的主意让我们遇上的呀,好事做到底,我们中国人都讲究‘扶上驴还送一程’呢。”
我站在屋门口,拿出电话,拨号。
“月羊,是我。”“你在哪里?”“我刚从我们老总办公室出来,我跟他谈了派我到北京工作的事。”“结果怎么样?”她的声音紧张起来。
“哎……”我长长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月羊的声音听起来像要哭的样子。
“不行,我们刚在非洲开工了一个项目,我要去那边,当项目负责人。公司里只有我对这方面比较熟悉,不去不行,而且要在那里待一两年,完工才能回来。”
“啊?!”“我想去北京再看你一次,下次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见面了,也不知道再见是什么样子,时间太长了。”我的声音很悲凉。没有回答,然后我听到电话里传来呜咽的哭声。
继而电话里还传出一阵咚咚的敲门声。
“月羊,那边有人敲门。”电话里只是呜咽声。
“去开个门吧,万一是家人或朋友听到里面你哭又不开门,会担心的,我不挂电话,我们等会儿再聊。”
然后我面前的门开了,月羊红着眼睛站在我的面前。“啊?”她的眼睛和嘴巴张得大大的。
我看着月羊,愁眉苦脸地说:“先把刚才的故事讲完,老总让我去非洲,我就在他办公室赖了一整天,声泪俱下地给他讲了我怎么样因为一个电话认识一女孩儿的故事,最后我说别说让我到非洲当项目负责人,你就是让我到纽约去接手收购微软我也不干。求您了,您就行行好派我到北京当个业务员吧——后来老总就生气了,就剥夺了我去非洲花花世界逍遥的权利,把我派到北京这穷乡僻壤来了。你说我现在有多惨,这阵儿难过让我连话都说不出来了,哎。”
那时候一个温暖的身体扑入了我的怀中,并且一瞬间满世界都是我最喜欢的那种香水的味道,然后耳边响起了月羊妩媚的京腔:“你这个大坏蛋,我恨你,我要咬死你!”
我拍拍她的肩膀,无限温柔地说:“喂,宝贝儿,要不先松一下,等会儿再好好抱,你先让我腾出手来把电话关了搁包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