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吟雪伸个懒腰,睁开朦胧睡眼,恍惚见面前立着一人,只道是白衫或者吟竹,问道:“几时了?”
那人道:“辰时!”
吟雪听声音不是白衫,亦不是吟竹,一惊之下,睡意全无,这时才看清眼前人的面目,俊眉朗面,正是莫语,当即面上一红,道:“怎么是你?”
莫语沉声道:“宫主命我通传各崖,立时召开宫典,所有入室弟子皆须参加!”
吟雪一愣,道:“你到这里来多久了?”
“没多久!”
“为什么不叫我们?”
莫语道:“我只负责通传。”
吟雪只觉此人不可理喻,不再理他,翻身起来,唤醒诸人。诸人瞧见莫语,暗暗忐忑,心想他会不会告发此事,又听要开宫典,来不及梳洗,慌慌张张奔往月崖。
进入殿内,荆槿二姬已然落座,蒂姬座位空空,后面立着双儿、晓烟以及另外两个面生的女子,曲终殇、终南终北皆已到齐。
晓烟瞧见白衫,面露喜色,却碍于场合不敢上前打招呼,白衫冲她一笑。曲终殇见白衫与吟雪等人一同赶来,略为诧异。
未盈尺微怒道:“因何迟了?”
吟雪兰若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便在此时,莫语道:“禀阙主,木崖弟子较其他各崖为多,住所又分散各处,一一通知,不免延误了时辰,莫语愿领责罚!”
未盈尺摆了摆手,道:“罢了,今日宫典非同寻常,你不必出去,也在一旁听着吧!”
吟竹没想到莫语会为自己等人开脱,惊讶地瞧他一眼,却见他气定神闲,从容一如常貌,毫无作假之色,寻思:“此人果非常人,扯起慌来面不红心不跳,看来我也得多多磨练才是!”
原来未盈尺与荆槿二姬议事后,决意召开宫典,便命莫语前去通传,他先去了火崖,之后又去冰崖,冰崖不许外人涉足,不过若有要事却可在崖下以冲天鹤相传,自会有人下来问话。
最后他来到木崖,执法司中有各崖详细分布地图,他大致看了下,先至吟雪居所,发现没人,然后去了其他几处,皆未寻得人影,当来到兰苑时,花香之外嗅到一股淡淡的肉香,循着气味来到屋后,发现诸人横七竖八,睡相各异。
他正欲出言,忽见吟雪睡态惺忪,睫秀腮红,不由得痴了,望了好一会儿,一阵凉风袭至,吟雪眉头微皱,似要醒转,他才赶忙移开目光。
如此说来,莫语所言非虚,他确是一处一处地找寻,只不过隐瞒了后面所见而已。
未盈尺扫视一番道:“槿姬,你来说!”
木槿应是,朗声道:“大宋北接夏、辽,西临吐蕃,南倚大理。先说北边,自宋太祖黄袍加身,我朝一直与辽国关系紧张,边战不断,‘澶渊之盟’签订以来,双方人民才得以修养生息,可是,近年来,夏在辽的扶持下日益壮大,辽帝又将成安公主嫁给乾顺,两国邻谊益深。辽帝虽庸,然野心难测,难保不会撕毁协议,大举南下攻宋。西边的吐蕃诸部长久以来由厮啰家族掌握政权,阿里骨秉政期间,曾倚夏抗宋,结果被我军大败,瞎征执政不久,趁其内讧之际,安抚使王厚率军西进,彻底摧毁厮啰政权,该家族自此一蹶不振。”
一众小辈听闻木槿谈及国家大事,凝神细聆,木槿续道:“西部与北方皆不安定,若南边的大理再与宋为敌,那可真是内忧外患,腹背皆敌,大大的形势不妙,所幸宋初太祖智明圣断,亲自以玉斧划大渡河为界,大理国人心得稳,历代臣宋,界周百姓才相安无事。近日,后理国王段正严遣使进奉,宫中得到密报,逃至青藏高原一带的厮啰残余重金买通大夏杀手党布罗星棋,试图阻挠大理与宋交好!由于时间紧迫,五大门派来不及召开大会,是以传书相商,布罗星棋远在大夏,短时间内绝不能够抵达贵州进行暗杀,湖南一带使臣的安危交由空明城负责,江西洪州以及湖北南境一段由我泠寒阙派人护送,安徽的听天观趁这个时间赶往湖北北部,使臣进入河南,则接近了皇城,到了开宝寺的势力范围,山西太原的陌离峰距西夏最近,负责观测布罗星棋的一切动向。”
未盈尺正色道:“此事绝非小可,若使臣在宋境遇害,难免有伤两国和气,因此宫中子弟须倾巢出动,提起十分戒备,务保车队平安!荆姬,宫库向来由你执掌,冲天鹤储备可足?”
荆姬凝眉道:“自上次空明城袭宫,冲天鹤消用大半,至今未能充盈,如今所储只能配备宫中一半子弟,弟子回去立即加征造匠,争取在使臣到来之前,人手一份。”
未盈尺颔首道:“嗯,你做事我很放心,槿姬,你立刻飞鸽传书,回调南昌落花轩的情报精英,我要第一时间知晓使臣行程。”
木槿道:“师父放心!”
未盈尺看了一眼摩拳擦掌跃跃欲试的白衫吟竹等人,道:“漠虹你留守月崖,双儿晓惜留在冰崖,其余人你们跟紧各自的师父,莫语跟着我,记住,没有命令不得妄动,否则,以宫规论处。这布罗星棋极负凶名,万不可小觑,此次只当是对你们的一种历练,都回去准备吧!”
白衫心情激动,入宫一年半来,为了他的安全,从未被准许下山一步,这次能够随从大部队执行任务,虽不知吉凶何似,仍是不胜欢欣。因要跟随各自师父,白衫以此为由,暂回木崖居住,更是意外之喜。
吟雪隐隐有些担忧,暗测自己死劫将至,无法全身而返,径直回到居所把周边茉莉好生浇灌修剪一番,其时已是九月下旬,秋风萧瑟,茉莉才凋,吟雪略有所触,折下一段残枝,喃喃道:“劝君莫惜金缕衣,劝君惜取少年时,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
忽然背后传来一声:“为何这么感慨?”
吟雪兀自出神,竟未察觉背后有人,听声音竟是莫语,转过身来,怒目而视,恻恻道:“哟,稀客!但不知执法司莫大人光临敝处所为何事?”
莫语目光并无躲闪,同样凝视着她道:“我是来向你道歉的!”
吟雪见他说话理直气壮,暗觉好笑,这哪是道歉的模样?却不知究竟何事,好奇道:“道什么歉?”
莫语将负在背后的手伸出,手里拿着一块旧布,吟雪抢过一看,可不正是写着自己死劫的那块!当下惊怒交集,喝道:“混蛋,谁让你私自进我房间的!”
“我虽不知这上面所说的劫是什么,但我想它必与你自愿嫁去空明城有关,是么?”
吟雪闭上眼,胸口剧烈起伏,努力压制自己的怒火,语气尽量压制得平缓,说道:“管你什么事,给我走,我不想看到你!”
莫语道:“你也用不着生气,既然看了不该看的,我把眼珠挖了便是!”说着掏出一把匕首,径往左目刺去。
吟雪听他说得认真,忙睁开眼,见他果真对自己下此狠手,斜出一掌拍在他小臂,莫语手一倾斜,匕首稍往上移,堪堪割到眉毛,划出一道很深的伤口,血流如注。
吟雪喝道:“你疯了吗?”
莫语道:“我没疯,你告诉我究竟怎么回事?你将面临的又是什么劫?”
吟雪道:“如果我说不呢?”
莫语不说话,只是看着她,良久才道:“我不会和任何人提起!”
吟雪犹豫了一下,凄然苦笑:“我生来就是个不祥之人,克夫克子,不得好死!这样,你满意了?”
莫语以往只道吟雪恃宠而骄,再加上曲终殇老是因为她而找自己的茬,对她存有偏见,甚是轻视与反感,此刻恍然大悟,方知眼前女子到底背负了多少东西,一时怔怔无语。
他上午奉命前来木崖,来至吟雪住处,敲了敲门无人回应,便推门而入,没见到人却发现桌上放着一块旧布,拿起一看登时疑云大起,联想到吟雪主动嫁入空明城一事的蹊跷,心想即便一双眼珠剜掉也要探个究竟。他不动声色地收起,待得宫典结束,才再度前来,恰逢吟雪折枝自语。
莫语神情恍惚地说了句“对不起”,转身而去,吟雪虽然气他未经允许窥看自己隐私,但见他说走就走,仿佛受了什么打击,又心有不忍道:“喂,你的伤口……”连叫了几声,莫语头也不回,径直而去。
吟雪摇了摇头叹道:“哎,真是令人捉摸不透,叫什么莫语,干脆叫莫名其妙得了!”
白衫收拾了行李,心想此次下山,恐怕不方便再探问昔年之事,于是带上流星火令牌来到火崖紫韵殿求见荆姬。
荆姬迎出,道:“是衫儿啊,你不是暂回木崖居住了吗?”
白衫道:“倪姑姑,在火崖住惯了,猛下回去竟有些不适应呢,这不,刚把房间收拾了一下就想念起您和终殇大哥了!”
荆姬听了大为受用,哈哈笑道:“你这孩子就是嘴甜。”
话了一番家常,白衫突然跪倒在地,荆姬大惊道:“这是做什么?”
白衫道:“不瞒姑姑,自从入了阙,衫儿心间一直萦绕着许多疑问,但放眼这阙中,一个能够说话的人都没有,木姑姑吟雪姐固然待我极好,但总不如姑姑知心。”
荆姬略一思索,便即了然道:“你是想问你娘的事?”
“正是,我问过很多人,但他们的回答总不能令我满意,甚至有的说……说姑姑您和我娘曾经……水火不容……”“哦?”“当然这些话衫儿是不相信的,以姑姑的气度,纵然与我娘有些矛盾,那想必也是娘亲的错了。”
倪紫荆面色一缓,道:“关于你娘,你现在知道些什么?说来与我听听,我好与你补充!”
白衫暗想:“你说你的,何必管我知道什么?其中必有隐情。”眼珠转了转道:“除了木姑姑不愿多说,吟雪姐姐,莫大哥,还有阙里好多人,其中甚至包括当初和姑姑一起去空明城的二十八人中的几个,他们都把知道的告诉我了,但他们一面之辞,衫儿哪里全部信得,所以恳求姑姑告以实情,衫儿略加比对,便知他们中哪些是撒谎了!”
倪紫荆面现犹豫,白衫忙趁热打铁:“恳请姑姑恤怜,衫儿必当感激不尽!”说着叩头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