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吟竹、兰若、吟荷吟松诸人俱在,面前一团篝火,伴随着干枝“噼啪”之声,在这阴寒的秋夜竟令人暖意融融。兰若手执一只烤熟的獐腿,吟松吟荷自在一旁打情骂俏,吟竹则坏笑着凑到兰若身边道:“师姐,你看他们俩,要不你也喂我一口,都快饿死了!”
兰若嗔道:“去你的,刚才那只给大师姐准备的兔子还不知被哪只小猫小狗抢去吃了,这是给小师弟留的!”
吟竹正打算说:“就一口,就吃一口!”
吟雪蓦然而至,笑道:“我仿佛听见有人把我的那份给偷吃了哎!”
吟竹忙道:“没……没有,大师姐你一定是听错了,喏,你看这不在兰若师姐手里拿着吗?”一边说着一边向兰若连使眼色。
吟雪嘴角一勾,问道:“兰若,他说的是真是假?”同时挥了挥拳头,仿佛只要兰若一说是假,这只拳头便会立马招呼在吟竹身上。
兰若见吟竹可怜巴巴的望着自己,正待帮他圆过去,陡闻一声大喝“是假!”紧接着眼前乍现一颗人头,无手无足,胡髯垂地,口目易位,鼻子反转,脖子竟生在秃头上,直道撞见了鬼,骇得花容失色,尖叫着连连后退,一只獐腿也不知抛到哪里去了。
白衫嘻嘻一笑,道:“兰若姐,给我留的烤肉呢?”原来白衫倒挂于树,兰若出于本能由下往上的一瞥,正眼来瞧倒物,把白衫垂下的头发看成了胡须,下巴看成了头皮,她何曾见过如此诡异的一幕,登时吓得魂飞体外。
兰若闻言,定睛一看见是白衫,惧意立消,怒气横生,娇喝一声:“留你个鬼,吃我一掌!”上前一掌拍在白衫胸口,白衫受了一掌,要在以前,必是遭殃无疑,不过这半年来他轻功随着内力与日俱进,当下由倒挂凌空翻起一个跟头,稳稳落在地上。
兰若怒气未去,追上欲打,白衫知自己理亏,一个恶作剧把人家吓得不轻,心想我不还手由她解气便是,但转念一想若硬挨至其气消,不免扫了大家的兴,况且打在身上也疼得紧啊,眼珠一转,“哎哟”一声,捧腹倒地,道:“啊,旧伤复发了,好疼!”
他故意憋足了劲儿,不呼不吸,一张脸憋胀得酱紫。
兰若见状果然转怒为忧,收掌抓住他手臂问道:“白衫,你怎么样?哪里疼?”
白衫道:“啊,别碰我,哪里都疼!”
吟雪笑骂:“行了,都别闹了,臭小子,你给我滚起来,好不容易把你约出来,赶紧吃东西要紧!”吟竹一听吃肉,两目放光,吟松拖出几大张梧桐叶,其上是剥好洗净的獐鹿。
白衫一窜而起,兰若一愣,反应过来,好哇!原来是装的!杏目一瞪,却见白衫拉着自己衣袖点头哈腰,连不迭的赔罪:“我错了,我知道错了……”
兰若费了好大功夫才把獐腿烤得外焦里嫩,结果被白衫这么一闹不知扔到哪里,仍是耿耿于怀,道:“呐,烤好的獐腿不翼而飞,就算找到恐怕也已沾灰不能再吃了!”
白衫赔笑道:“是,是我没口福,是我自作自受。”
兰若被他逗乐,“噗嗤”一笑道:“行了吧你,我再给你烤一只!”说着撕下一块肉,穿在竹筷上,放在火上炙烤。
吟竹一边烤一边抱怨道:“哎,终殇大哥也真是的,逼得我们搞个聚会也得偷偷摸摸的,跟做贼似的。”几人轰笑不止。
原来白衫在火崖待了些时日后,想回木崖看看吟雪诸人,但他刚来不久,又不好张口,便借口帮曲终殇给吟雪传信,曲终殇正是求之不得,忙书了一封信拜托白衫捎去,白衫出了火崖竟把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待尽兴玩了一天回到火崖曲终殇问起吟雪看到信时的反应,他才猛然记起,当下支支吾吾说道:“啊,大师姐看到信后似乎有些高兴,然后……然后……”
曲终殇大喜,连忙追问:“然后怎样?可有回信?”
白衫知吟雪平日不怎么搭理他,想了想索性道:“回信没有,师姐只是低着头不说话,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曲终殇又是喜悦又是失落,喜的是吟雪看到信后面露喜色,愁的是吟雪还没给自己明确的答复,不禁大感迷惑,他哪能想到全是白衫杜撰之词。
白衫原不知曲终殇信里写的什么,待他离去,好奇心起,拆开一看,竟是一首词,上有三个大字“庆春泽”,乃是词牌名,中有词云:“疏影微星,清辉余炙,怎堪雪月风花?江断琴音,孤窗细柳萦斜。欢随叶落平帆去,望不穿,秋水堤沙。是相思,频寄消得,雁雁嘶哑?亭台一夜湖光景,奈孤烟冷冢、香案残茶。芳恨可知?君曾信许桑麻。怨薄岂是书能遣,也无情,篱外寒鸦。才抛了、墨笔,却见、紫袖红牙!”落笔“曲终殇”。
白衫见其字迹沉虬苍劲,想必书写时力透纸背,心道:“这信倾浸了曲师兄的心血情意,不行,我得找机会拿去给姐姐看!”
他曾于翠竹山背诵诗词无数,水平固然不及晓烟兰若等人,但好歹拿到一首,也能知其大意,况且曲终殇也非工于文笔,只图借之达意,是而殊难列为上乘佳作,不过言语倒通俗易懂。白衫又读了几遍,细细揣摩。这首词乃用古今墨客惯用之法--经女子口吻,来抒己情,类似闺怨之属。
词中描画了一个送郎远去、因相思而烦闷不堪的女子形象,白衫暗想:“曲师兄是想告诉姐姐什么,难不成他以为姐姐心里也喜欢着他,只是矜于自持,不敢表露,是以加以试探?最后一句‘才抛了墨笔,却见紫袖红牙’紫袖红牙借指曲大哥,这话不就说的是若你果有此意,不须烦恼,不管距离多远,我都会赶到你身边么?‘是相思,频寄消得,雁雁嘶哑?’这句是说传送消息的大雁因频繁不断地来往传递相思,竟连鸣叫都变得嘶哑,啊,原来曲师兄对姐姐用情至此!”
他叹了口气又想:“难道喜欢一个人而不可得就得熬受相思之苦?可我与喜欢的那个女孩多年不见,到现在甚至快忘记了她的样子,也没像曲师兄说的这般凄苦啊!哎,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白衫看了信后,果然找机会把信交与吟雪,吟雪只看了一眼便将之弃于火盆烧了,白衫大惑不解,忙道:“姐,就算你担心预言应验,也该对人家态度好点啊!”
吟雪敲他脑袋一下,道:“行啊你,几天不见做起信使来了!”
白衫正色道:“我说真的!”
吟雪道:“你懂什么,当断不断反受其乱,再者,我能否挨到与空明城决一高下的那一天还未可知,想那么多干嘛?他喜欢就由他去好了,等我死了,他这念头也会慢慢的绝了。”
白衫道:“那这么说,假如没有这预言,你是有可能接受曲师兄的是吧!”
吟雪凝眉思索了一会,自打晓事以来,她便知道自己身怀死劫,因此一直尽力压制着自己的情感,尤其是儿女私情,更是避之如虎,听白衫这么一问,茫茫然道:“或许吧,我也不知道。”
且说曲终殇,在他眼里,实力就是地位,泠寒阙上下无论从相貌还是武功来看,能配得上吟雪的只有自己和莫语两个人,而莫语除执行任务外,私下从不与任何人来往,简直一块冰棱疙瘩,可以说对自己毫无威胁。
他自听白衫说吟雪见信略喜,更坚定了自己的猜测,认为吟雪对自己并不是完全没有感觉。因而每当白衫再去木崖,曲终殇总会跟随着去,甚至有时专程来找白衫,问他是否要回去。有曲终殇在场,姐弟俩总不能痛痛快快得聊天,久而久之,吟雪听到白衫回来甚至连门都不愿再给他开。
白衫与曲终殇吃了好几次闭门羹,终于吟雪开了次门,三人席地喝茶,趁曲终殇看向窗外,吟雪悄悄打了个手势,白衫会意,与曲终殇暂回火崖,候到夜里子时,才偷偷潜了出来,没有教曲终殇安排在白衫居所附近的眼线察觉。
不一会儿,兰若将肉烤好,递给白衫,白衫道:“兰若师姐,还是你先吃吧!”
兰若道:“快拿着,我不爱吃肉!”
白衫这才接过,兰若确实不爱吃荤,每次吟竹打到猎物吆喝众人来时,总会再挖些野菜蘑菇什么的。
白衫暗道:“为什么会有人不爱吃肉?夜空与玄荒伯父即便是出家人也不守这条戒律,何况其他人!”当下禁不住问道:“师姐你是怕长胖吗?可你那么瘦,也应该多吃点啊!”
吟竹抢过话头:“要我说应该在师姐腰间系一根绳子!”
吟荷问道:“干什么?”
吟竹笑了笑,道:“省得一阵风吹过来,师姐就不见了。”
几人笑了会,吟雪道:“兰若,你确实得注意些了,纤细的身段固然可以身轻如燕,但未免弱了身骨,那可得不偿失啦!”
不大爱说话的吟松开口道:“所谓‘环肥燕瘦’,汉成帝时期的赵飞燕极尽瘦弱,据说士兵手里托个盘子,她能站在上面翩翩起舞。”
兰若不愿在这上面多说,只是道:“大家放心,我只是胃口不好。”然后岔开话题:“‘燕瘦’既有所指,那‘环肥’呢?”
吟竹道:“这个我知道,必然是‘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的杨玉环了!”
吟雪道:“不错!”
吟荷忽然面露黯然道:“只是可惜,这两人艳绝当世,下场却极是凄惨,一个投水而亡,一个被迫自缢。”
吟雪触及心事,暗自神伤:“她二人结局凄然,而我又能好到哪里去?若说人生如棋,她们好歹一局将终才香消玉殒,而我呢,连黑白子还未来得及选择就被命运判了死刑!”想到这里自嘲地笑了笑。
兰若见吟雪面色微变,忙道:“这些都是帝王家的无奈,我们何必为这些事伤神!大师姐,你说呢?”吟雪听出她话中劝慰之意,点了点头。
花前树下,夜间火旁,六人啖肉谈心,对酒舞剑,好不畅快。直闹至寅时,鸡鸣阵阵,晨光熹微,吟竹早烂醉一旁,鼾声如雷,吟松吟荷二人相拥靠在树上睡着,白衫两手下垂趴在一根粗枝上,口水横流。
兰若见诸人睡得沉,不忍唤醒,从屋子翻出两条衾被,分别给吟竹吟松吟荷盖了,又拿出自己一件大红猩猩毡羽毛缎斗篷裹住白衫,一件茄色狐狸皮袄遮在吟雪身上,添了两把干柴,自回屋睡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