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终殇道:“既与空明城定下三年之约,门派荣辱以及江师姐、白师弟的命运前程皆托于我辈之手,因应勤加苦练,然宫中懒怠成风,身为二师兄当尽力遏之,是以唐突向莫兄下了战书,惟望众师弟师妹能够略得一二,有所进益。”
他说的冠冕堂皇,大部分弟子心如明镜。他喜欢吟雪的事在宫中早已不是秘密,有的欢喜,有的妒忌,喜的是两人郎貌女才,若能结为连理,那是再好不过,妒的是像师兄那般出色的人物,为何垂青的人不是自己。
莫语肚里明了,也不道破,略带玩味地朝吟雪望了一眼,吟雪本是冷眼旁观,与莫语目光相接,忍不住面上微红。她心知惩罚舞弊之事虽非自己所为,但当日莫语那样做也是无可厚非,即便下手颇重了些,毕竟没有公开声张并且最终饶过了白衫,可以说已然留了很大的情面。而此时曲终殇却偏要纠缠不休,不免对他更添厌恶,反而对莫语增了些歉然。
白衫与吟雪想法却不一样,他因莫语伤了吟雪早对其怀恨在心,此时曲终殇发起挑战正合他的心意,同仇敌忾之下,他甚至隐隐希望曲终殇能够获胜。
侍女录毕,漠虹道:“赌约为何?你二人可达成一致?”
曲终殇道:“既为激励,便没有实质性的赌约,分出胜负便罢,只不过倒要让在场诸位师兄弟见识一下火龙剑法与水兮剑法孰优孰劣!莫兄,你意如何?”
莫轩痕闻言目光陡然凝固,盯视曲终殇片刻,方一字一句道:“再好不过!”
槿姬眉头一皱,这话一出,可不单单是两人较量那么简单了。荆姬却是微笑不语,仿佛一切尽在掌握。
白衫听到水兮剑法,心头一颤,他拜入木崖后,曾千方百计地探听母亲生前之事,知晓母亲当年执掌水崖,这水兮剑法未盈尺只传了她一人。此时听说莫语会使这套剑法,不免暗暗猜测,莫非他跟妈学过剑法?
吟雪仿佛看出他的疑惑,低声道:“我倒忘记和你说了,他曾是水崖的人,当年师叔去后,水崖弟子尽数归于月崖,唯他一人入了执法司。”
白衫心想:“果然,如此看来,他必然知道许多关于妈的事了。”
漠虹将手举起,擂鼓三响,鼓声刚落,两柄利剑出鞘,一柄如云蒸霞蔚,红光贯日,一柄晶莹似露,隐有波光,一看便知两把剑皆非凡品。
吟竹凑到白衫身边道:“小师弟,你可知这两把剑的名字?”
白衫摇头,竹笛喜道:“红的那把唤作‘火麒麟’,另一把叫作‘一碗水’,两把皆是剑谱上排名靠前的名剑嘞!”
场上,莫语与曲终殇二人同时而动。只见白红两光交错,叮的一声轻响,两人已错开身形,来到对方先前所站之处。这一回合来得太快,许多人未及看清,更不清楚是谁占了上风,只有吟雪兰若等武功较高者以及荆槿二姬看出了门道。
白衫虽未看出内路,但见荆姬唇角掀起,吟雪黛眉浅蹙,知这一回合曲终殇略胜一筹,细细一看,果真,曲终殇手中的火麒麟纹丝未动而莫语的一碗水却轻颤不已,心下隐忧。之前他盼曲终殇能貹,而此时莫语使得是母亲生前所用的剑法,倒不愿他落败了,一时肚里肝肠百转。
场上又斗了几个回合,兰若不解道:“水兮剑法以轻灵飘柔为长,可莫大哥怎么与曲大哥硬碰硬起来?”
吟雪拍了栏杆一下,愤道:“这个疯子!”只见两人大开大合,剑势愈来愈沉,两剑相交,剧烈的嗡鸣声仿佛要刺穿在场所有人的耳膜。
曲终殇也是大感诧异,他万料不到对方会以彼之短攻己之长,不过开场以来自己占尽上风,心下暗喜,他只求取胜,莫语此举反让自己多了胜算,照这样下去,甚至不须用出火龙剑法单靠蛮力便可败敌,何乐而不为,想着当下又添了几分力道。
又蛮拼过几招,莫语猛地倒退十余步,只见他袖袍染满鲜血,“嗒嗒”的滴在地上,显是虎口震裂所致。曲终殇得势不饶,待要上前追击,却见莫语双目直勾勾得盯着自己,一碗水平举,在空中画了一个半圆弧,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前刺八十一下。
曲终殇见其倏然变招,未敢冒进,这时荆姬面容剧变,喝道:“殇儿,快使‘焚海’式!”
槿姬也忙道:“莫语,不可!”她心知这招威力与后果,着急无比但又不能出手拦阻。此招有发无收,既已使出,除非自己生受,而此刻莫语处于劣势,若自己拦下,究竟谁胜谁负?不仅说不清了,反而会落人口舌,说自己有意偏袒,失于公平,却见荆姬亦未出手,似乎曲终殇有力抵挡,心下稍宽。
原来这招乃是水兮剑法中的绝招,名为“月射寒江”,威势无比,并且对施展者反噬较大,严重时后患无穷,甚至会落下终身残疾,非绝境死生之际不可轻用。
曲终殇近日虽远去庐州,武功却半点没拉下,反而沿途与猛兽相搏,大有进益,自觉胜券在握。他知母亲以往与樱姬不和,又知莫语使的是水兮剑法,本意趁今日败了莫语,一可为吟雪出气,二则让母亲高兴一番,三则自己扬眉吐气。谁料莫语与樱姬关系非常,这番话恰好戳中他的逆鳞,反激得他不得不以性命相搏。
曲终殇听到母亲的急喝,不敢大意,连忙以自己为轴,挥剑而转,三圈即止,内力从手心狂涌而出,剑刃登时红光大盛。
这时莫语嘴角溢血,将一碗水狠力掷出,带着丝丝寒意仿佛要将空气凝滞的剑带着破风声向曲终殇暴射而去。曲终殇向左闪避,不料侧面所受剑势更加凌厉,当下骇然,哪有这等奇事,逼得人不得不正面相接,间不容发哪及细想,他连忙后踏几步,回位挺剑抵挡。
一碗水的剑尖接上火麒麟的剑身,火星四溅,直如盛暑的骄阳,刺得人睁不开眼。白衫以手掩目,从指缝偷眼望去,只见一团金光推着曲终殇向后划去,直直后移了十几丈,曲终殇才稳下身形,莫语的一碗水“噹”的一声掉在地上。
曲终殇脸色煞白,他何曾被人逼得如此狼狈过,目光投向莫语,却见他垂着头,长发散落纷飞,一手捂胸,一手撑地。
曲终殇料他已是强弩之末,跨出几步,举剑挥去,这时木槿来至,一指弹开剑柄道:“好了,胜负已分。”
曲终殇看向漠虹,漠虹点了点头,荆姬见状大笑几声,莫语冷冷地道:“我输了,全怪我自己技不如人,但谁要敢妄论水兮剑法如何,我莫语定与之不死不休!”说话时他一直低垂着头,没有人能看到他的表情,但所有人都能听出他语气之中的决绝。
白衫听他如此维护母亲的剑法,暗道:“此人倒也不是那么可恶!”
莫语虽败,但无人敢生半点小觑之心,先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令几乎所有弟子直到现在犹是心有余悸。
莫语那日鞭笞白衫力道与施杖吟雪之时一般无二,白衫之所以毫发无损,全因他自己承受了去,自创甚重,经数日调养方才逐渐痊愈,而曲终殇庐州之行丝毫不曾懈怠,一退一进之下,胜负早定。
莫语自知非其敌手,然而他不肯不战而降,本意与其拼个天昏地暗,即便最终落败那也算竭尽全力,谁知曲终殇偏要将水兮剑法与火龙剑法论个高下。
水兮剑法,陈樱生前对莫语倾囊相授,他时常独自一个练剑思人,这套剑法几乎是陈樱留给他的全部,岂容他人轻易欺辱?是以暗下定计,哪怕拼着性命不要也要一展其威。水兮剑法偏柔,初时兀自强撑与曲终殇硬碰而不露败象,已然令人刮目相看,而后倾力一击,更是惊世骇俗。
反观曲终殇,除了初时占了上风外,整场对决并未有过太过突出的表现,反而被月射寒江这一招给逼得狼狈不堪,最终虽然取胜,倒像是败了一般颓然。他本图在决斗中大展雄风,揽尽风头,哪曾想厉害杀招尚未用出,竟被莫语占去先机,草草了结,因此心中大为不快。
漠虹为莫语察看了伤势,叹了口气道:“你这孩子忒也固执,还好未伤及心脉,不过,又得数月的休养了。”
木槿闻言稍安,命人取来几颗木崖灵药给了漠虹。
无论如何儿子得胜,火崖于宫中地位拔高许多,荆姬很是高兴,领着众弟子回崖,曲终殇向吟雪瞄了一眼,见她瞧也不瞧自己,反而略带关切地望向莫语,心中妒意大盛,但又碍于场合,无可奈何,恨恨而去。
白衫眼见水兮剑法大放异彩,想着母亲当年如这般舞剑的身姿,满心激动,若不是莫语此刻身受重伤,他早忍不住冲上前去问个明白。
对决热潮在宫中持续了月余方渐渐淡了下来,眨眼白衫来到泠寒阙接近一年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