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衫送罢二人,往阁楼来寻吟雪,吟雪因昨儿的事一夜辗转未眠,刚睡下一会子,还没起来。
白衫见她熟睡,为其轻轻掖了掖被角,坐在她身旁。吟雪自从那晚撕下面纱后便再未戴上,此时只见她眼圈浮肿、泪痕犹在,想是从未受过这般大的委屈,昨晚哭了一夜所致。
白衫鼻间萦绕的仍是熟悉的茉莉花香,细细端详,越想越是糊涂,自那晚她得知自己梦里看了她的面容,行止愈发反常,简直像换了个人似的,究竟她心里藏着怎样的秘密,像这样下去,她一个人自伤自哀,也不与人倾诉,迟早是要憋坏的。
白衫越想越不是意思,想去找吟竹,可他偏又是个嘴快的,吟雪怎会跟他说?又想找吟荷来,可自己与她不是很熟,张不开嘴,吟松沉默寡语,更不用提,想来想去,只有兰若,而且她平日里与吟雪走得最近。
白衫掩了门,径往兰若处而来,兰若正在浇花,见白衫急匆匆地跑来,问:“小师弟有事吗?”
白衫上前拉住兰若的衣袖到一僻静处,在其耳边悄声道:“师姐,我有个事想问问你。”
兰若看他神情严肃,把白衫让进屋,道:“什么事?说吧!”
白衫道:“师姐,你以前见过大师姐没戴面纱的样子吗?”
兰若道:“以前没见过,昨儿是头一次见,本来我还好奇为什么大师姐突然不再避讳,露出真相,但当时那种境况,也不好问,怎么,出什么事了麽?”
白衫心想“如此说,恐怕我是第一个看到的人了,那这祸,定就是我闯下的了!”想到这里,鼻间一酸,哭了出来,说道:“不瞒师姐,大师姐知道我看见她的样子后,这几日精神恍惚,昨天甚至做出那样糊涂事来,我真的不知该怎样才好,因怕她落下什么病来,特来求师姐去给她疏导疏导……”
兰若忙拿出手帕给白衫拭去泪水,安慰道:“快别哭了,想来也不是因为此事,模样天生,哪有不与人看的道理,定是有其他难言之隐!你别害怕,我这就去问问!”
白衫道:“等等,师姐,大师姐哭了一夜,现在才睡着不久,且让她好好歇息歇息吧!”
兰若道:“行,你先回去,晚饭后我再过去。”
白衫道谢而出。
吟雪晌午醒来,白衫又是端茶又是送水,嘘寒问暖,好不殷勤,吟雪疑惑道:“怎么了这是?”
白衫既知兰若晚间要来,也不提及面纱之事,抓着吟雪的手道:“姐,我只想你好好的。”
吟雪道:“我没事,翻山越你学得已经差不多了,下午教你挂枝飞。”
晚间,兰若果然来了,白衫怕有自己在吟雪不愿说,借口出去,两人在屋里聊了没多大一会,兰若出来叫白衫,白衫进屋,吟雪道:“是你把你兰若师姐叫来的吧!”
白衫看向兰若,兰若摇了摇头示意不是自己说的,白衫正要辩解,吟雪道:“不用编了,下午练功时就见你心不在焉的,我知道你们想问什么,只是这件事太过惊世骇俗,说来恐怕你们不会相信。”
白衫听吟雪有说出缘故的意思,忙道:“不会的不会的,姐你说什么我都信!”
吟雪叹了口气道:“我生下来时,头发雪白,不哭不笑,大夫来看,说我活不过五日,因我是个女孩,爹娘悲痛了两天,便开始准备后事,岂料第四天晚上来了一个老道士,那时正值饥荒,饿死的人不计其数,偏我们家家底殷实,因爹娘见我即将夭折,发了善心赏了那道士一口饭吃,那道士说道:‘若是料理得当,这女娃或能多活几日。’爹娘听了大喜,磕头问道:‘请仙人开恩施法,救救我们的孩子吧!’那道士道:‘她命殊运异,该当一劫,老道不救,也就一了百了,若是救了去,恐怕将来会有较此大十倍百倍的劫难,平白连累无辜!’……”
白衫道:“姐,这些话是谁和你说的?”
吟雪道:“这就是奇的地方,我幼时之事全无所记,惟把那老道的神情样貌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记得清清楚楚,仿佛昨天发生的一般!”
白衫兰若相视一眼,心里惊异“还有这等事?”
吟雪继续说下去。
吟雪爹娘心想哪有比死更大的祸患,再三求恳,那老道才道:“罢了,也算我与她有缘,便指引你们一条明路,逆天而行,须合天时地利人和,明日若是暴雨,乃合天时,将其送往赣江,乃合地利,你们再不相见,乃合人和!”
其爹娘闻言面如土灰,要知当地连着三年大旱,怎会突降暴雨?谁知当夜雷声滚滚,第二日果真下起暴雨,夫妇俩惊喜若狂,烧香拜佛,又来寻那老道,那老道叹道:“看来天意如此,你们将此物与她一起放在篮中,待雨停了,投往赣江,置于水面,任其漂流,至于将来如何,就看她的造化了。”
夫妇两人再三拜谢,问:“孩子将来究竟有何劫难?恳请仙人明言!”
那老道大笑:“此劫不开也就罢了,一旦开启,克夫克子,不得好死!”
两人又是一惊,兰若问道:“与师姐放在一起的却是什么?”
吟雪从墙上取来一幅画,又从盒内拿出一大块旧布,那幅画白衫见过,绘的是一处村庄田园景象,倒是那块旧布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白衫接过一瞧,其上写道:“丙辛年辛丑月甲己日乙丑时,冒昧道出施主生辰八字,实感歉然,惟望施主听老道一言耳,此女面性不合,万不可轻易示面于人,女见身衰,男见劫开,切记切记!”
白衫见到“女见身衰,男见劫开”八字,心里“突”的一跳,问道:“这生辰八字是谁的?”
吟雪道:“师父的!”
白衫大骇,他记得吟雪说过她是被木槿捡到,那老道算得如此精准,他的预言多半不会有假了,当下禁不住双手发颤道:“姐,是我害了你……”
吟雪道:“也怪不得你,画上这首诗不是说了‘移山难防’吗?素日我一再小心,不曾示面于人,谁曾想你竟能在梦里看到我的样子。”
白衫心知自己撒了谎,早在药堂便偷看了,因晓烟帮着掩盖,吟雪至今不知,但他了解来龙去脉后,只觉关系重大,又不敢当面承认。
兰若猛地道:“啊,怪不得你答应嫁到空明城,原来因由在这!”
吟雪点了点头,道:“空明城野心勃勃,难保将来不会与泠寒阙为敌,本来我不想嫁人,自己死了倒也干净,可那平百里苦苦相逼,既然如此,何不成全了他!”
白衫本以为吟雪糊涂了,却没想到她心里有这样一番算计,心心念念为泠寒阙着想,甘愿牺牲自己以报师门,心下又是一痛。
三人当下均是怔怔的,各怀心事,至子夜时分,吟雪见气氛沉抑,借口说自己困了,兰若才离去。白衫自觉是罪魁祸首,懊恼不已,吟雪见他如此,说道:“我本应在出生之时便死了的,如今多活二十一年,已是心满意足,况且,那道士所言,未必便作得真!”
她这般说,是不想白衫为此太过自责,但自己心里却是深信无疑。
吟雪并不怪罪,于白衫,更觉愧悔,接下许多天里,一收往日做派,事事顺着吟雪,恭谨细致,不敢有丝毫忤逆,因此很快掌握挂枝飞。入门功夫修毕,木槿接手,白衫开始进修迷迭步与幻影剑法。
话休絮烦,这日正是白衫与晓烟相见之日,时值晚春,木崖花繁草盛,生气蓬勃。
冰崖乃蒂姬所辖,非内中弟子不得擅入,尤忌男子,甚至有不能靠近之说。吟雪令白衫侯在木崖,亲自到冰崖下去接,不多时,吟雪带着晓烟而来,兄妹两人相识以来,即便是逃避追杀性命攸关之际,也未分开过哪怕两日时景,这一月过得当真可说是度日如年,晓烟叫了声“哥”,白衫登时涌下泪来。
见晓烟热泪盈眶,悬悬欲落,吟雪道:“好好的,怎么还哭上了,阿衫,还不快带晓烟四处转转。”
白衫忙收了泪,施展新学轻功拉着晓烟领略木崖春景。当日空明城来袭,晓烟心忧如焚,由于浅水未至,并无多少胜算,蒂姬不许她出崖一步,因而晓烟不知当日详细境况,只是后来听闻哥哥平安无事,稍稍平定,但她心里又担忧师父因怕自己伤心而哄骗自己,直到真正见到白衫悬着的心才算完全放下。
白衫一一把当日情形讲与她听,并把夜空对她说的一大堆话尽可能得复述得不离本意,最后取出一颗佛珠交给了晓烟。晓烟收好,白衫又将自己一月内所学功夫挨个耍了个遍,晓烟见他时如捉鱼水鹰、时如攀山灵猿、时如乳燕投林、时如穿丛之鼠的俏皮身姿,乐得咯咯直笑,不住拍手叫好。
白衫使出浑身解数,直累得大汗淋漓,躺在草坪上稍歇,晓烟坐在旁边轻轻地给他擦汗,白衫一笑,道:“喏,你知道了我这一月的所有事了,你呢,冰崖上有人欺负你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