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冢与高且闲一前一后向外围奔去,两人耳中只听得兵刃相接的“噹噹”声愈发震响,终于远远望见前方火把闪动。
快速趋近,只见黑压压一堆人且战且退,个个满身鲜血,火光映照下煞是夺人眼目,正是鬼冢所辖的趾族人兀自在浴血奋战。
鬼冢见敌人数量多出己方数倍,皆身着银袍,势若疯虎,攻势甚是猛恶,二话不说,提铲在手,冲至阵前,好一番砍杀。
众人见族长到了,高声叫着:“族长来啦!族长来啦!”一时间士气大振,早间力竭的也大吼几声,再度扑了上去。
高且闲最不喜血腥,眼见遍地的残尸断肢,恍若人间地狱,肚里一阵翻腾,直欲作呕。
正在他难受之际,三个银袍人挺着长矛向他直搠过来,他亦不敢大意,强忍不适,“唰唰唰”拍出三掌,将那三人逼得急退数步,最后一个踉跄坐倒在地。
三人目露惊骇,大声呼喝同伴,不多时高且闲已被十多人围在中央。
那十多人均知他不好对付,一个个尽皆使上了全力,正所谓好虎架不住狼多,更何况高且闲不欲伤人性命,被逼的左支右绌,终于一个不慎,被一个善于隐忍的家伙逮准机会,一矛刺中大腿。
高且闲斜出一掌将那人拍飞,心里暗暗叫苦,先才还能仗着轻功趋退躲避,这下伤了腿,真可谓进退两难。
余人见他受了伤,均面露喜色,精神抖擞,一矛接着一矛无穷无尽,劈头盖脸地往他身上招呼,高且闲值此性命攸关之际,亦发了狠,掌上暗蕴巨力,每击中一人势必要他筋断骨折,那些中掌的人伤势虽重却并不致命,躺在地上呻吟不已。
先才击中他大腿那人被拍飞后立在圈外瞧了一阵,似乎看出他无意伤人性命,眼睛一眯,计上心头。
那人突然嚎叫一声,扑地便倒,在地上喊爹喊娘得打滚,待滚得距离高且闲较近时,转为低声呻吟,装作十分痛苦而又无法动弹的模样,同时向外面伙伴使了个眼色。众人中几个明白人瞧见他眼色的,立时扑上前去,以引开高且闲的注意。
高且闲没料到伏地呻吟的许多人中有这么一个滥竽充数的,只顾应付面前众多生龙活虎的好手。就在他双掌刚好推出,收力不及之时,突然察觉到腰间传来一丝凉意,顿时明白自己遭到偷袭,心一下子悬到嗓眼里,麻木当地,一动也不能动。
感觉到利器的冰凉并未深入,高且闲低头瞧去,只见一个银袍男子手里抓着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腰间,眉心一个黑点,目眦欲裂,甚是可怖。
高且闲只当他要留自己活口以威胁鬼冢,说道:“你莫以为睁大了眼我便怕你,我告诉你……”说未说完,那人直挺挺一头栽倒下去。
高且闲觉得惊奇,这时见周围十几个人皆是身子一颤,软倒在地,他走上前去察看,无一例外,全部气绝,他这时才意识到原来暴毙这许多人眉心的黑点不是烫烙的标志,而是中了什么人的暗器所致。
便在这时,一道倩影飘至,柔声道:“闲哥,你腿流血了,快坐下来!”
这人可不正是夜无月!
见到她,高且闲可全明白了,怒道:“无月,你杀了这么多人!”
夜无月听他口气中略有责备之意,大为不解,道:“你在怪我?”
高且闲瞧着夜无月的眼睛,叹了口气道:“水牢里,你忘记是怎么答应我的了?你……”正说着,两个银袍人一齐纵跃过来,他横出一掌将他二人击退。
夜无月皱眉道:“可他们差点杀了你!不杀他们,你兄弟一家老小以及他的那些族人可就死无葬身之地了!你难道希望看到他们惨死吗?”
高且闲怔怔不语,夜无月知他性善近于迂腐,要他杀人恐怕一时难以做到,不再多做理会,亮出四刃指剑,护在他周旁二十步以内,将想要靠近二人的银袍人逐个斩杀。
鬼冢早杀红了眼,满面戾气,使他原本泛着黑气的脸庞更多了些狰狞。他挥舞着天陨金石铲,如入无人之境,所到之处,血肉横飞。
“哈哈哈……”
忽然空中传来长笑,笑声连绵不绝,震得林内木叶簌簌而落。一众银袍人听到这笑声立即罢手,膜拜一般匍匐于地,状貌甚是虔诚。
几处先前疯狂拼杀处,趾族人暂时没停下手,银袍人竟如砧板鱼肉,任砍任杀不敢稍动。那些趾族人砍杀了一会,才发觉事态异常,停下手,不约而同地望向族长。
林子突然静寂下来,高且闲亦从沉想中回过神,牵着夜无月步至鬼冢身后,警惕得观望着四周,严阵以待。
不多时,一道人影飘忽而至,有如鬼魅,听他笑道:“鳍族第六十九任族长吴所有,拜见趾族鬼冢前辈!”
鬼冢闻言暗暗心惊,原来趾、鳍、翼三族的始祖乃是同辈好友,趾族到如今不过才历经了三十五代,而对方竟已是第六十九任族长了,而且自从一千多年前,三脉分地而居后,自此再无联系,那人一出口就能道出自己名姓,足可见事先打探多么详尽了。
他这忽然想起族书中的一段记载,据说鳍族内有一种秘术,族长可以使血缘至亲继承其功力,然而代价却是继承者的寿命大为缩短,登时略为恍然。
来人立定身形,鬼冢看去,不禁又大吃了一惊,只见那人光溜着上身,皮肤黝黑,颈间坠着一条贝壳项链,手里把玩着一根长长的鱼骨,漆黑的眼睛正盯着自己,竟只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目光如隼,与年龄极不相符。
高夜二人亦是诧异非常,听鬼冢沉声道:“鳍、趾二族千年来向来井水不犯河水,不知小族长今日到我这里究竟有何贵干?”
吴所有作揖笑道:“前辈,今日冒昧叨扰,只是为了拿回原属于我们鳍族的东西!”
鬼冢道:“哦?此话怎讲?”
吴所有瞄了高且闲与夜无月一眼,淡淡笑道:“想必前辈也知道,翼趾鳍三族世代守护的,各乃一张残图,据说三张残图拼在一起,便可知那上古宝藏的所在!”
鬼冢冷哼一声斥道:“狼心狗肺的东西,就知道你们没安好心!”
吴所有也不反口,自顾自地说道:“在那诸多宝物之中,有一件稀世奇珍,名为彻寒衣,传闻这宝衣有一种神奇的功效,人死后的九九八十一天之内,只要能够穿上它,即刻便能苏醒,续命八十一日!”
鬼冢不作声,这宝衣的存在他当然知道,但这是三族各自内部最大的机密,只族长及少数长老知晓,从来不为他人所知,此时吴所有竟能当着众人包括夜无月与高且闲二人的面说出,若说是年幼毫无城府,那谁也不能相信这样的人能坐上族长的位子,除此之外,那便只有一个解释,他并没有打算放一个活口离开!
吴所有略显幼嫩的声音继续道:“这些都是前辈知道的,而前辈不知道的是,早在南朝,梁元帝萧绎,记述了这样一件旧事,说东海深处有一座岛,叫亶州,岛上产一种草,模样像菰苗,名为紫玉蔬。秦始皇时,皇宫中有许多妇女死于非命,一日有只蓬鸟衔着此草落在地面,将草放在死人身上,死人立刻活了过来,一炷香后才再度死去。这一幕为御医所见,上禀给始皇帝,始皇帝大为惊喜,却不知此草产于何地,于是派人前去鬼谷求教,鬼谷子并未露面,只说了四个字‘东海之岛。’秦始皇便派手下精通航海的一个方士徐福,带领五百童男童女乘船入东海,寻找这种仙草。”
“徐福果不负众望,历时十年,终于找到了亶州,并且见到了那生满紫玉蔬的仙山,那时船上的五百童男女业已长成力壮貌美的小伙子大姑娘,徐福带着他们入山采草,将整座山洗掠一空后起船归航。回到中原,将此事上禀后,始皇帝重赏徐福,并命他再度出海,寻找第二座仙山,徐福自此消失,杳无音讯。而这些神奇的药草,始皇帝全部交付给鬼谷子,命他给自己练长生不老丹药,鬼谷子有通天彻地之能,闭关数月,竟想出了炼化玉蔬草的冗杂步骤并且画出了彻寒衣的图谱!”
“他找来三个隐世且酷爱医道的朋友,跟他们说了自己的念头,三人听了尽觉这个想法惊世骇俗,探问其个中机理,鬼谷子要他们答应自己一个条件才肯透露,三人禁不住热切的求索欲望,当场应下,随后四人通力合作,终于制成了彻寒宝衣。之后始皇帝不断派人前来求药,鬼谷子烦不胜烦,于是随便给了他一颗清肠通便的药丸,始皇帝自以为可以长生不老,谁知最终还是病故在巡游途中。前辈可知这三人是谁?”
鬼冢在族书上见到过四人造衣的记载,只是不知道那彻寒衣的原料竟是一种叫做紫玉蔬的草药,更不知徐福寻草的故事,见吴所有等待自己答话,道:“岂能不知?必是燕吴魏三位先祖了!”
“正是!鬼谷子在彻寒衣上面耗尽了心血,自知命不久长,可怜他的那些弟子,如兵家孙膑庞涓、纵横家苏秦张仪等,虽然闻达于世,却不能侍奉于膝,到最后皆死在了他前面,成了白发人送黑发人的境况。鬼谷子不胜悲戚,但他尚有一件心事未了,于是便拿出一张熊皮地图,撕成三份,令三位先祖依照先前定下的条约,世代守护。原来那熊皮乃是他年轻时曾经入云梦山采药修道,偶遇一老人,那老人见他根骨清灵却囿于凡胎,赐给他的一张图,并说那地方藏有仙器无数,他可任意取索,说完竟后化作一缕轻烟,消散得无踪无影……”
“……哪知道鬼谷前辈性情孤傲,把那老人的一番心意当成了施舍,不愿求寻,直到造出彻寒宝衣,才有心到那地方瞧上一瞧,欲看看那些仙器究竟有何了不得之处,是否能比得上自己毕生的得意之作。他告诉三个朋友,这上古宝藏早在尧舜禹时便存于世上,从来无人踏足,他想要把那里当成清净的埋冢之所,叮嘱三人务必好生看管自己手中的残图,不要抱有任何的非分之想。三位先祖对鬼冢前辈敬若神灵,竟果真祖祖辈辈得守护下来。”
吴所有说到这里,停了下来。
鬼冢向四周瞥了一眼,见多数人早惊得合不拢嘴,冷声道:“贤侄到此,只是为了讲段虚无的神魔故事给我们听吗?”
吴所有哈哈一笑,似乎猜出鬼冢的心思,不置可否道:“这事是真是假,前辈心中有数,我说了这么多,为的就是让前辈知晓,鬼谷前辈其实亏欠吴家,那彻寒衣,本该属于我们鳍族!”
鬼冢冷声道:“可笑!难道就凭那紫玉蔬产于东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