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贵冲他使了个眼色,见刘唐仍然怒发冲冠,登时也有些怒了,沉下脸来,喝道:“这里是我朱贵的店,不是你刘唐的,想惹事,就给我滚出去!”
“好啊,朱贵,你娘的有种,俺这就上山,向公明哥哥禀明,把这破店要过来,看你还说什么?”说着奋力拍了下桌,向众人喝道:“孙儿们,有本事都待在这儿别走!”
大踏步出去,刚走到门口,“哎哟”一声,与一人撞个满怀,看那人时,豹头环眼,燕颔虎须,八尺长短身材,三十五六年纪。
刘唐看到这人,大喜,叫道:“哥哥与我做主!”
“林教头!”马政惊道。
林教头打量一番马政,道:“足下面生得紧,如何识得在下?”
马政道:“八十万禁军枪棒教头林武师,豹子头林冲,谁人不识?当年教头威风八面,小人不过军中一个杂役,远远地睹过一次教头风采,是以识得!”
林冲见他貌相敦实,正要上前结识,刘唐忙道:“林家哥哥,这些都是童贯那厮的手下!”
林冲登时止步,眼里露出噬人的凶光,恻恻地道:“是吗?那就有趣了!”
刘唐又道:“我要开打,可朱兄弟怕打坏了他店里的桌椅,怎么也不肯,还撵我走呐!”
林冲笑道:“刘唐兄弟言重了,朱兄弟向来谨慎,必是怕贸然冤枉了好人而受到公明哥哥怪罪,敢问刘唐兄弟如何辨出他们的?”
刘唐道:“前些日子我奉公明哥哥的命令下山打探一则消息,恰在开封城里碰上了童贯的车轿,便大打出手,要不是这个臭小子,哼哼,恐怕弟兄们早就在洼里祭下那童贼的首级吃酒了!”
林冲向白衫瞧去,见他狐目薄唇,身骨结实,面貌上乍看并没十分的清秀,看得久了,才发现一些俊异处,登时暗暗称奇,心想他生得这般耐人寻味,一眼望过去竟是捉摸不透他的底细,而且一个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的小子,有着打败刘唐的身手,实在难以想象。
出了会子神,林冲似乎想到什么,动容道:“朱兄弟,林冲以前在京师做教头时,禁军中每日六街三市游玩吃酒,天下人人敬重,与娘子也是举案齐眉,生活和美,谁想竟遭高俅那贼坑险了一场,文了面,断送到沧州,可他步步紧逼,势要了林冲的性命才罢,没奈何,在梁山上落草为寇,那奸贼闪得我有家难奔,有国难投,此仇,不共戴天!我曾发过誓,今生与朝廷势不两立,势要教昏君与那些佞臣瞧瞧我林冲的厉害!”
叹了口气,继续道:“今日大开杀戒,乃是林冲一意孤行,与兄长无关!”
刘唐叫道:“还有我刘唐煽风点火,公明哥哥处自有分辨,与你旱地忽律没有半点关联!”
朱贵道:“两位兄弟如此说,当真折煞朱贵了,果然要打,自然少不了我一份!”语罢抬袖往窗外射了一支响箭,一时间,窗外红光大作,却是二十来个喽啰围住了酒店。
白衫见状,暗叫不妙,挺身而出,喝道:“兀那红头发的吊死鬼,你莫要血口喷人!”然后转头背对林冲刘唐等人,冲着马政道:“马大哥,对不起,是我骗了你,其实我是童大人的护卫,那日路过茶馆,见你虽为客商,但性情豪迈,便生了结交之意,后听你说最痛恨朝廷压榨百姓,便只好隐瞒了自己的身份!现下我既被人拆穿,不能没来由的因此连累了你,你家里还有老母妻儿,快快去吧!”一边说一边连使眼色。
马政先是愣了楞,但他头脑灵活,一下子明白过来,以他性格,本应一口截断白衫的话,留下与他共患难,但听到白衫说“你家里还有老母妻儿”,想到自己身怀重任,应以大局为重,犹豫良久,终于下定决心,道:“白衫,你不用多说,马某虽然没什么武功,但也不至于抛弃兄弟!”
白衫急道:“马大哥,你有所不知,我自幼修习一本叫做‘乱石穿空’的秘籍,挥手间开山裂石,不在话下,不然也不能小小年纪做到枢相大人的侍卫不是?那个红毛鬼曾是我的手下败将,别说多了一个林冲,就是多来十个,我也不怕!你们先走,到前面等我,待我解决了这些个毛贼,再来会合。”
阿七听白衫说到“乱石穿空”,看他一眼,目光中似乎隐含着某种深意。马政没见过白衫显露身手,信以为真,心想自己在这恐怕会拖累了他,不如先行一步,当下挥挥手,示意众人退出酒店。
刘唐急叫:“不准走!臭小子使的雕虫伎俩,以为俺们觑不破吗?”
朱贵怕事情闹大,忙道:“我倒觉得他们不像作假!”
两人同时望向林冲,想看他如何论断。林冲皱着眉头思索了会,他最恨陆虞侯那样卖友求荣之辈,想到马政刚才不愿丢下白衫独自逃走,暗暗赞叹,再加上他心里虽装着仇恨,心性变化许多,但也不想错杀无辜,道:“让他们走!”
马政领着众人走后,林冲道:“朱兄弟,麻烦你带人跟着他们,一旦发现是朝廷中人,全部捆了,交给公明哥哥处置,以免走漏此处是洼里据点的风声!”
朱贵点了点头,领着七八人悄悄跟去,林冲道:“小孩,你轻视于我,我不跟你计较,但你做了童贯狗贼的侍卫,那就注定是个死,来吧,让我领教领教!”
白衫道:“要是我打赢了你,你肯放我走?”
林冲道:“你打不赢我!”
“万一赢了呢?”
“没有万一!”
白衫也知自己没胜算,对付刘唐时便那么吃力,更何况这个是八十万禁军教头,再看刘唐对林冲毕恭毕敬的态度,就知道这是个多么厉害难缠的角色了。索性两手一摊,道:“没法打!”
“怎地没法打?”
“你手里抓着把花枪,我却什么也没有!”
“十八般兵器,任你选!”
“我要把软剑!”白衫遇坡下驴,他目前身怀三项本领,一招“乱石穿空”的暗器手法、泠寒阙木崖的幻影剑法、闭目渔仙沈五骨的寒冰掌,这三项里面,因为木槿和江吟雪等人的悉心教导,数幻影剑法掌握的最为扎实,而这剑法只有用软剑才能发挥出它最大的效力。
林冲迈出门站在雪地里,道:“哪位弟兄带了软剑?”
酒店外除了朱贵带走的,还剩下十来个喽啰,他们左顾右盼,交头接耳,过了好大会子,一人走出道:“林教头,兄弟们大多使的朴刀,没有软剑,不过我这有一把铁剑,不知可否?”
林冲看向白衫,白衫道:“用这样低劣的剑,我的本事只能发挥出五成,唉,算了,勉为其难吧!”
刘唐嗤笑道:“小子,胡吹什么大气?”
白衫亦笑道:“江湖上朋友送我个外号,红毛鬼,你知道是什么?”
“什么?”
“捉鬼法师!”
刘唐气得哇哇大叫,林冲道:“废话少说,出手吧!”
白衫只求尽可能多地拖延会,好让马政他们跑得远些,一会自己逮住机会便溜,施展轻功追赶上去,然后和阿七一起把朱贵等人打跑,众人全速往渡口赶去,谅梁山上的一伙毛贼也追他们不上。
不到迫不得已,白衫从不肯轻易把自己至于死地,若非马政和阿七给他印象不错,并且早在心里盘算好了这个计策,他绝不会单单为了朝廷的大计,而铤身走险。
知道林冲碍于身份,不肯先行出手,白衫道:“林教头,你可看好了,我这举世无双的乱石穿空剑法!红毛鬼,多学着点,没准下次你就能打得过我了嘞!”
刘唐呸了一声暗想:“这臭小子好不要脸!哪有人敢夸说自己举世无双的?”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直想看看这剑法究竟什么了不得,值得白衫快要把它吹嘘到天上去!
只见白衫两手托剑,往上抬了抬,嘴里念念有词,却听不出他到底说的什么,等得不耐烦时,正要催促,突然听到一声大叫“嘛咪嘛咪哄!”白衫两手同时缩回,铁剑登时坠落下去,快要触地时,白衫脚尖一碰,将剑踢到右手,挽了个漂亮的剑花,绕着自己身子转了两圈,斜向上虚刺一下,又往左边空气狠狠一斩,叫道:“滚出来!”
刘唐心想:“这小子莫不是被林教头的威势给吓傻了?自己在那手舞足蹈的,干什么玩意儿?”
便在这时,白衫剑尖直指向他,叫道:“呔,红毛鬼,还不现出原形,以为不知道你是乌龟老王八吗?”
刘唐直气得七窍冒烟,叫道:“臭小子胡混耍赖,林教头,别跟他讲什么武林规矩啦!”
原来白衫幼时常见有道士拿个幌子,身边跟个道童,自称捉鬼天师,走街串巷得吆喝,谁家小孩有了病,那天师便张牙舞爪的又烧桃符又挥剑,派头很足。他见得多了,便常和白川模仿捉鬼天师的动作,每每能逗得牧丹哈哈大笑,直不起腰。
林冲也当白衫要使什么厉害招式,只等他蓄足了势,开始时聚精会神地看着,越看也不对劲,谁知他闹这半天,仅仅是为了捉弄赤发鬼刘唐,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沉喝一声,提枪而上。
白衫不敢大意,踏起迷迭步,手腕手肘和肩头同时律动,手中铁剑登时变得虚幻,林冲一手按住枪尾,一手握住枪身,拨、挑、圈、扎、拉,一招中暗藏有五种变化,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沓。
“噹噹噹”几声响,白衫一一挡过,只觉虎口处微微发麻,心下骇然,调动全身内力,汇于右臂,剑柄发出嗤嗤声响,冒出缕缕白气,剑尖虚撩,使出一招“长虹贯日”。林冲平直出枪,劈向白衫下三路。
直斗了百余招,毕竟白衫对敌经验不如林冲丰富,被林冲出其不意的一招“摧枯拉朽”给绊倒在地,那柄铁剑也断为两截。
林冲眼中露出凶光,大喝:“受死吧!”提枪向白衫胸膛戳去。
便在这时,“嗖”的一声响,一颗石子射了来,不偏不倚,击在枪身,长枪登时刺歪,插在土地里。
白衫见状,忙扑地滚开,只见一道身影从自己身旁掠过,两掌齐出,一股排山倒海的气浪席卷开来,林冲面色凝重,不得不深扎马步,奋力抵抗。
那道身形速度极快,没有丝毫阻滞,欺到林冲身边,不停地变幻身法,尘土随着他的旋转而扬起,一时飞沙走石,而林冲如同陷入了一座牢笼,被那人困在中央。听那人喝道:“白衫,你还傻愣着干嘛!”
声音软细,正是阿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