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盈尺有意淬炼白衫轻功,并未买马,两人徒步而行,未盈尺奔在前面,白衫不甘示弱,但无论他如何追赶,未盈尺始终在他前方数丈远处。
白衫很少和未盈尺单独待在一起,颇觉不自在,还好两人始终隔着些距离,谁也不用搭理谁。
路过一家客店歇脚时,叫了两碗面,一斤牛肉,未盈尺早早吃好,候在一旁,而白衫左手拿筷,十分不惯,因此吃得极慢,他生怕未盈尺等得不耐烦,偷瞄她一眼,却见她正看着自己,心里别扭,将碗向前一推,道:“我吃饱了!”
未盈尺脸色一沉,道:“什么就吃饱了,掌柜的,再来三碗!”
白衫问道:“要那么多干么?”
未盈尺道:“平素里你每顿至少吃两碗,这两天不断赶路,更是耗费精力,不多吃怎么行?”
白衫纳闷:“你如何知道我每顿两碗饭?”
“少废话,慢慢吃你的吧!”
吃饱饭,继续启程,行到傍晚,刮起了一阵子风,荒野上落叶纠杂着尘土扑面而来,蓦得感到秋意薄凉,浑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夜幕降临,恰赶至一处集镇,灯火通明,未盈尺领着白衫进了家裁缝铺,丢下五两银子,让那裁缝给白衫量量身形,命他连夜赶制一套秋衣出来。
白衫略有些感动,道:“多谢师祖!”
未盈尺道:“倒不是怕冻着你个臭小子,你身上穿着木崖特有的翠绿衣衫,容易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衫暗道:“原来如此,我说你怎么这么好心!”
在附近客栈歇了一晚,次日一大清早,白衫换上新制衣物,再度出发。
秋天露寒霜重,疾驰不久,鞋子裤脚头发皆已湿了,白衫暗暗庆幸,多亏有那棉衣御寒,不然不知该冻成什么模样,反观未盈尺,佝偻着脊背,一言不发在前奔趋,只偶尔回过头来远远地望上一眼,遥看她瘦小年迈的身躯,顿时在心里觉得这个老矮子似乎也没那么可恶。
将近晌午,抵达九溪山,用了一个多时辰,爬上山顶,未盈尺指着山顶一个凹下的谷地道:“那个地方叫做绿水谷,我们要找的人就在那儿。”
又走了一炷香,来到绿水谷,但见眼前一大片湖泊,湖水碧绿如翡翠,水面漂浮着无数枯黄落叶,空中不时几点寒鸦飞过,水里不时几条鱼儿跳出,静谧如画。
“沈老哥,老朋友求见,怎不出来相迎?”
良久,对面一间破茅屋中走出一人,遥遥望去只能辨出是个白头发老头,那老头道:“勿怪,沈五骨老朋友多得很,加上人老了,两眼昏花,不知阁下却是哪位?”声音徐徐缓缓,从湖面轻轻地荡过来。
“不知老哥可还记得掀江三条鞭?”
“啊,原来是泠寒阙主驾临,快请过湖说话!”语毕,只见那老者袖袍一挥,湖面“咔嚓”连响,竟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冰路一直铺到两人脚下。
白衫骇然心惊地随未盈尺踏冰而过,这时方看清那老者模样,面色红润,笑盈盈的微闭着双目,胡须头发全白,如同两大团雪白的棉花。
“多年不见,老哥身骨健朗如初啊!”
沈五骨笑道:“带了个孩子,看来此来并非为了叙旧。”
白衫一惊,暗道:“他明明闭着眼,竟然能察觉到我的存在!”
未盈尺道:“真不愧是闭目渔仙,这孩子伤到掌骨,我特来带他求医!”
“这倒奇了,跟你相识那么久,从没听你说过一个求字,我倒想看看,究竟是什么人能让你这么上心?”
沈五骨说着睁开眼,打量了一番白衫,冲未盈尺道:“他是?”
“木崖的一个徒孙,白衫!”
沈五骨上前两步,抓起他的手,揭去裹伤用的布条,看了会子叹道:“唉,本来可简单的事,却被你们弄得复杂了。”
“怎么说?”
“为止血而封住筋脉,本是对的,但不宜拖延,他手掌三天没有新鲜血液的供应流通,如今骨肉坏死,要治好的话,倒麻烦了!”
“难道没得救了?”
沈五骨在白衫右臂上点了两下,白衫只觉一阵剧痛,整条手臂不由自主地颤动不已,不多时,掌心被刺穿的洞喷出血来,原本发紫的手掌也渐渐恢复血色,只是血流得多了,产生眩晕之感,沈五骨往白衫嘴里塞了一丸药,道:“吞下去!”
白衫依言吞下,顿时四肢百骸暖洋洋的,紧接着手心再度狂涌鲜血,过了会子,又感到眩晕,沈五骨便又让他吞下一丸,反复五六次,地上已淌好大一滩血迹,沈五骨才封住他穴道,道:“方法倒是有两个,只不过有些非同寻常!”
“怎么个不寻常法?”
“第一个方法,换骨,去山里捕头熊,剁下脚掌,剥皮剔肉,我自有办法给他接上,这种方法可使他手掌恢复如当初,当然倘若捉来的是黑金熊王,那更了不得,将来这只手必然力大无穷!”
“那第二个呢?”
“哈哈,在他掌心处嵌上一块万年玄冰,不过用这种方法的话必须得拜我为师,一来这万年玄冰太过珍贵难得,本来是为我宝贝外孙女准备的,二来一旦衔接成功,若不会使我的寒冰掌,那可大事不妙,要不了三天,肺腑便会冻伤,六天一过,小命休矣。你也知道,我这套寒冰掌法可从不外传!”
未盈尺笑道:“没得说,衫儿,还不跪下拜师!”
“我不!”
武林规矩,每个人一生之中只能有一个师父,若要改投他派,非得背叛原来的师父不可,而且江湖中人对师徒名分看得极重,倘若有谁欺师灭祖,势必遭到他人唾弃,白衫在木崖时,曾听吟竹说过,是以一口拒绝。
“你说什么?”未盈尺怒目瞧他。
“如果拜这位老伯为师,那等于是要欺叛木姑姑、背离泠寒阙,这样的事,我白衫还做不出!”
未盈尺本想着他不知道个中情由,打算来个“先斩后奏”,却没想到他竟也知晓,面上不着痕迹地划过一抹欣慰,随即沉声道:“我是阙主,我说了算,即日起,你不再是我泠寒阙的弟子!泠寒阙中的每个人,都和你再无瓜葛!”
白衫听到“再无瓜葛”四字,浑身一震,他自幼寄居在白胜家,只堂弟白川一个兄弟,牧丹一个玩伴,后来去了翠竹山,也就晓烟这个妹妹,剩下和他相识关系好感情深的人譬如吟雪兰若等人还有木槿,大部分都在泠寒阙。
如今爹娘、张叔叔已故去,白胜和白川生死未卜,玄荒夜空牧丹等人相隔万里,晓烟也算泠寒阙的一份子,至于王洛,更是不明来历,蓦然听到这四字,直觉得全身发冷,仿佛茫茫天地间,只剩自己孤身一人,脑海里陡然现出当初在翠竹山读过的杜甫的诗句“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鸥……”
白衫愤愤看着未盈尺,他自幼生活在别人家,几度辗转,始终寄人篱下,因而十分敏感,自尊心极强。曾经空明城来袭时,他为了替吟雪求情而求过她一次,此时却半点不想求她收留自己,只暗中收了先才与她同行时升起的些许同情之心,反添些痛恨,思及她当年阻挠爹娘相爱,自己如今所有的这些狼狈,全拜此人所赐。
未盈尺察觉到白衫目光中流露出的怨恨,微微一惊,但转念想了想,厉声道:“拿剑的手都废了,还谈什么?反正现下你已非我泠寒阙的弟子,如何抉择,就看你了。”
白衫之前领略过寒冰掌的玄妙,心知后一种方法于自己最为有益,听了未盈尺的话,暗想自己此时最应当做的就是迅速提升实力,一直提升到不须再求任何人保护的地步,当下扑地一跪,道:“师父在上,请受徒儿三拜!”
“咚咚咚”磕过三个响头,沈五骨眯眼笑道:“没想到我闭目渔仙花甲之年得收一外姓弟子,哈哈,小子,你放心,我可不像其他人那么小肚鸡肠,只要肯承认是我的徒弟,其余的什么都无所谓,来来来,老夫马上就给我徒弟治伤!”
两人随沈五骨进入茅屋,沈五骨从床头取过一个铁皮锦盒,放在桌上,轻轻得打开,盖子刚一掀开,屋内温度骤降,白衫只觉坠入了一个冰窟,仿佛能清晰听到寒意顺着毛孔“嘶嘶”的往身体里面钻挤的声音。
盒内躺着一块拳头大小晶莹剔透的冰疙瘩,冒着冷气,表面雾气朦朦,未盈尺啧啧称奇,沈五骨得意道:“这是我用了两年时间才从极北之地的冰川探寻挖出的至宝!”
沈五骨从草席抽出一根稻草,量了量白衫手心洞的大小以及他手掌的厚度,然后开始琢磨怎样从那冰疙瘩上恰到好处地切一块下来。
足足研究了一夜,第二日天大亮时候,白衫被叫醒,开始进行嵌镶。在沈五骨要求下,未盈尺按住白衫左臂,他低喝一声,两人同施内力,沈五骨内力用以冻住白衫右臂,而未盈尺则是与沈五骨的那股内力相抗,以防寒气侵入白衫体。
两股内力在白衫体内冲撞,其中痛苦自然难以名状,他咬紧牙关,强忍着不哼一声。沈五骨戴着精钢手套,取过截下的那块玄冰,叫一声:“抵住了!”将冰块猛地按入白衫手心,“嗤”的一声响,寒意暴涌而入,未盈尺内力也源源不断地加快输出,白衫终于忍不住痛叫出声,脸色刷白,嘴唇冻得直哆嗦。
沈五骨端来一碗事先接好的白衫自己的血,轻轻匀匀倒在他掌心,那血水触到寒冰,立时冻成血痂,凝在手背手心。
沈五骨又往白衫口里塞了两丸苦药,拍了拍手,如释重负道:“大功告成!就看七天后冰骨是否相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