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簪悻悻退下,顺了原路往紫嫣院走去,待走到一处绿树繁盛之所在,透过重重树叶,仿若看见一架紫藤攀援着古木而上,条蔓纤结,瞻仰其屈曲蜿蜒若蛟龙出没于波涛间,点点紫色白色的花絮残落其间。
不免勾起了她忆起金陵家中园里的紫藤,遂拨开绿从,朝里面走去。脚下花絮飘落了一地。残存在藤蔓上的花朵已是不多,倒将地上掩埋了遍,玉簪不忍踩在上面,轻轻踮起脚尖向前走去。
走过紫藤古树,残留在绿蔓上的香风袭来,一阵沁香扑来,顿觉神清气爽,附耳一听,但闻枝蔓上鸟雀叽喳,聒噪不已。玉簪暗暗道,可是应了那句‘密叶隐歌鸟’的话,待过了藤萝架,眼前一座院落浮现眼前。
玉簪走到院外,但见里面清幽深远,几个丫髻正拧着衣服晾晒在竹竿上,远远瞧见玉簪过去,忙放下手里的活儿上前福道:“侧福晋吉祥,我家主子正在里面换衣裳,侧福晋先随我到里面坐坐?”
玉簪堆笑着说:“不忙,刚才我从那架藤萝那里过来,岂不知正巧走到年氏院子里来,我才来到府里,竟不知哪里是哪里,可是冒犯了”
看看那丫髻一身浅绛,挽起袖子精神的很站在她面前说:“福晋不知道,这蔷薇居离您住的紫嫣院很近,绕过芳若阁再往西走就到了,您从那架紫藤过来,倒是抄了近路”
玉簪点点头浅笑随着丫髻进到屋内,走到里间一看,四周一色青黛,尽搁着青花瓷器,有青花盖罐、凤尾尊、花觚、象腿瓶等等不一而足,看着倒是清雅别致。
那丫髻笑笑说:“福晋先在这里等等,我家主子还没出来”遂倒了盏茶水递给玉簪。
玉簪默默点头,抬眼望去,见墙上一幅簪花仕女图甚是打眼,便走过去细瞧,看到落款印着‘年微澜’三字,心里暗暗道,这应该就是年氏的闺名了,看看周遭陈设,倒像是个书房,各色笔墨纸砚齐备,梨花木书架上放满了古书,一架焦尾木琴横卧在案几上,尤为醒目。
近日懒懒的也没有抚琴,看到一架名琴躺在面前,不由得心里痒痒的,遂上前调好弦弹了起来。
只见她纤纤玉指拨弄琴弦,时而婉转含蓄如女儿般呢呢浅语,时而划然变昂扬,如勇士赴沙场,环环相扣,丝丝入心,妙不可言,待到了最高处,直惊得凤凰绕着梧桐盘旋起落尖叫鸣乱。
“妹妹可是喜欢‘幽兰’这首曲子?”玉簪抬头一看,年氏正打了帘子从里面的隔间出,身上换了件淡蓝的夹衣,下面一条彩菱藕粉裙搭配着倒是显得俏皮可爱。
遂左手指尖轻压琴弦,右指打了个圆作结。稍作停顿后慢慢起身对着年氏讶笑说:“你也喜欢这个?”
年氏走到玉簪跟前挨着炕沿坐下,又命丫髻拿来一个集子递给玉簪瞧,玉簪拿过一看,竟是本琴律书,遂翻开这本古旧的灰皮书一看,里面尽是誊写着密密麻麻的蝇头小楷,好些地方还有朱红批注在上面,正文统共就有二三十章这还不算那些乐谱在内。
年氏见她看的真切细致笑着说:“你若喜欢,就送给你藏着好了,这原是我平日里闲着抄下的琴谱外加自己的一点见解在里面,你看了可不许笑话我呢”
玉簪翻看了几章,见年氏对琴律甚是通晓,见解很独特新奇,不免叹道:“姐姐真乃女中嵇康,识得如此多的弦乐曲理,不光精通还能写出这般精妙理论,实在是让我佩服”
年氏抿嘴一笑说:“哪有什么曲理,都是我胡乱杜撰的,整日闲得无聊打发时间而已,不想也写了这么几章出来,就放在哪儿,今儿听你弹琴,才想起来我还有这么一遭,就给你看看,也不枉写了一场”
两人正聊得起劲,不想外间丫髻进来跪安道:“四爷打发奴婢过来请二位福晋到北院用饭”年氏摆了摆应了一句,那丫髻会意忙退了出去。
二人便整了整衣服,由着几个丫髻簇拥着出了芍药居直往北院走去。
远远瞧见寿僖堂内摆着一张黄花梨圆桌,玉簪走到门口拨开珠帘一看,桌上摆满了各色珍馐酒馔,偌大的厅里并不见四爷的影子,正纳闷时,从东面暖阁内来了几个人,打头的便是胤禛,后面隐隐绰绰就是流丹,玉簪一阵忐忑,揪紧了绢子直是铰着。
最后面的便是喇拉氏了,她远远瞧见玉簪年氏二人立在堂上,眼神很是不屑,待走到近处假惺惺迎了过去说:“二位妹妹久等了,这会子人都齐了,快坐下用饭吧”说着,忙安顿好诸位坐下吃饭。
胤禛笑笑说:“福晋想的就是周到,连平日里我喜欢的这个黑彩嵌金蘸碟都准备着,我爱吃这个六必居的酱豆角,搭配着这个精致的碟子,我倒能多吃一碗白米来”说着对着喇拉氏一笑,旁若无人。
喇拉氏更是得意的不行,眉梢都飞了起来,嘴里确是低调得很说:“四爷喜欢的我都知道,哪像别人只知道索取,不晓得注意些这个琐碎”说着,白了一眼年氏
胤禛扫视了一圈,见四下早已坐定,遂拍拍流丹肩膀向众人介绍道:“这是金陵的王流丹公子,今日我们就在此为他践行吧!素日里我广纳贤才,可知身边的这位可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样貌清俊不消说,写的一手好文章,料他日后能有作为,只奈何才待了几日就因事要回金陵,今儿祝他一杯酒,万望早日回京,****一番事业”
说着,端起了犀角琥珀杯和流丹碰了一饮,流丹又回敬了一杯方才搁下。拱手说:“四王爷抬爱在下愧不敢当,日后能得到王爷的栽培才是在下莫大的福气,待探过病中娘亲,在下定当回到府内,已尽知遇之恩,效犬马之劳。”
说着,径直将面前的酒杯端起一饮而下。胤禛喜笑颜开,命丫髻给流丹满满斟了一杯,看了看玉簪一眼说:“还不向你乡党敬一杯?你们原都是金陵一个地方的,这回家去,不妨让王公子稍一封家书回去,以解你思乡之情”
玉簪听了这话,原本不想掉泪的,可这一句思乡之情还是将她给打败了,战战巍巍支起身子端起一盏清酒祝道:“愿王公子南下顺利,路途平安”话毕,将杯中之饮一下子喝到嘴里,直呛得她咳嗽不止。
流丹见她面色微红,用手绢捂住咳嗽不止,心里如同针扎一般刺痛,又不能说出一点越界的话,生怕污了她清誉,低头只顾将杯中添满酒喝个不停。
玉簪连一句希望他留下的话也没有,这让原本心灰意冷的流丹更是悲伤,一连又喝了好几盅才作罢。玉簪看着流丹如此,自己心里存着的万般思绪此刻一股脑儿涌到心间,连连叫丫髻倒了几杯酒给她。
一旁的年氏劝也劝不住,都道是她酒兴不错,竟也不拦,任由她喝了三四盅白的。倒是胤禛看着她不对劲,一把夺过来犀角杯说:“又不是蜜汁糖水,这样子喝下去还了得”
玉簪微醺着晃着脑袋,手里的绢子掉在地下也知道去拾,倒是无不愠怒地说:“何苦拦我,让我再喝几盅是好的,之前没尝过这酒竟是如此滋味,今日喝了,倒将平日里烦闷不快之事一一扫了个光,难怪世人都爱这口,可是又道理的”
说着,竟趴在桌上醉晕过去,一旁的年氏使了个颜色叫来碧儿过来扶起玉簪退了下去,不料刚欲搭在她肩膀,只听得她喃喃道:“燕燕于飞,差池其羽,之子于归,远送于野,瞻望弗及,泣涕如雨”
待到最后几句渐渐不能发声,倒是碧儿急忙手搭在玉簪嘴边不让她再说出一字,座上众人皆一惊,流丹更是心悸不已,惶恐不敢言。倒是胤禛笑笑说:“这个侧福晋倒是能吃酒,还会唱几句曲子”
话毕,便不再说话,直直盯着玉簪,碧儿瞥见四爷如此眼神,吓得不轻,忙拉起玉簪出了寿僖堂。
年氏见周遭气氛异样,倒是心里明镜似的。看看喇拉氏一脸茫然望着胤禛,不免嘲笑道:“福晋今日怎不陪四爷吃杯酒,你若让这我,那我可就不客气了”
遂让丫髻给她斟满了一杯走到胤禛跟前嬉笑撒娇道:“四爷,今儿难得你得空陪我们,这杯酒我敬四爷的”话毕,喝过将杯子翻过来给众人检查
胤禛稍解适才的尴尬,顿了顿方说:“今日就到这里吧,才将不该让玉簪吃酒,竟将她醉着,说了些胡话,真是尴尬的紧,还望王公子不要介意”
流丹惶恐不已,生怕胤禛发觉什么,听他这么一讲,似乎并没有觉察出有异样,本来和玉簪之间清清白白,并无其他,只奈何人心难测,恐有不分黑白之人,这倒成了人家的口实,难免不妥。
良久说:“王爷不必自责,想是福晋想到亲人也未可知,这酒馔之事向来最能迷惑本性,福晋今日醉酒之事还望王爷不见怪她”这话一说出口,流丹忙不迭止住不言,言多必失,为了玉簪好,如今过多的关心反而是害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