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飘舞,大雁南飞,几层冷雨落下,秋意渐浓……
然而凉风瑟瑟,却吹不去行人的欢声笑语,暖意温情。在姑父和秋容的提醒念叨下,我已由薄衫换成了襦裙,一路行来一路歌,美味佳肴尽收罗。几场秋雨耽误了几日行程,却满足了我吃喝游赏的初心。我一直认为,一段旅程配上风雨阴晴才算完整而独到,试想若出门玩赏,天公不做美,一直是毒日头,或一直是阴雨连绵,该是多么的郁闷无趣。好在这无趣不属于我,属于我的是丝桐的琴歌相和,秋容的细致温柔,姑父的爱惜宠溺,我自己的心系某处,且乐今朝。
昨夜落了些雨,现在只觉天朗气清,呼吸是香。下午便可以到达长安,姑父显得极是高兴,在马车上侃侃谈着我的小表弟李繁。“去年我离开时,繁儿才四岁,正是粉嫩可爱的时候,你姑姑常说怕我对他太娇惯!”说到这里想起什么似的一笑,又一挑眉言道,“你看见一定抱不释手!”我一时愕然,秋容已接道:“小少爷不知长得像谁?”姑父笑道:“眉眼像我,嘴巴像筱筱!”我听他说着筱筱,语气温柔似水,不由一阵欣喜,一阵心慌,喜得是终于要见到姑姑了,慌却是因为羞耻心虚!我在心里拼凑着姑姑和繁儿的样子,想像见面时该怎样开口,他们可会喜欢我……
距城门不到一里的时候,渐渐听到一阵哭闹之声,我好奇心起,掀开车帘往外看。只见一群仆人大汉抬着一具棺材,旁边一个十六七岁少妇打扮的人反复拍着棺材哭泣叫喊,再往后看,一人骑着马正大声催促前行……
“房孺复!”丝桐已惊呼出声。
“小姐,那棺内像是有人叫喊!”秋容耳朵尖,连忙提醒!
我仔细一听,果然不错!不及姑父提醒,忙越过陈叔跳下车,姑父秋容紧跟而来。我奔至棺前正欲出声,姑父拉住我抢先道:“小兄弟,上次嵩县一别,已是一年。听说你父亲已调任京都,不知是否已身在长安?”
房孺复稍显错鄂,随即接道:“我道是谁!上次让你们救走姓李的那丫头,这次是我自家私事,容不得你们外人插手!”
那位少妇打份的女子忙行礼哭求道:“求求各位救救张妈,再不开棺我乳母就要活活闷死在棺里了!”
房孺复怒道:“那老妈子整天管东管西,我多畜个女婢她都要在娘面前啰嗦半天,闷死最好,闷不死,我今天就落棺埋了她!走走走!快走!”
我一听大怒:“光天化日天子脚下你敢埋杀活人!开棺!快开棺!”说着便和那少妇一起拍打着棺壁,抬棺大汉只好停下,却怎么也不敢打开棺盖。我和少妇秋容一阵推橇折腾,棺盖仍是纹丝不动。
只见少妇噗通一声跪倒在姑父面前,磕着头连声哀求:“求先生劝劝相公,救我乳母一命,求求先生,求求先生……”
姑父早已走到房孺复马前,道:“小兄弟,家务事总有办法解决。令尊为人清正宽厚,今日之事传出去,怕是要让令尊声名受辱啊!”
“你少啰嗦!我最烦别人拿我爹压我!今日我一定要——”说到这忽然停住,“哎,那不是去年弹琵琶那丫头的狗吗?丝桐是不是也跟你们来了?让丝桐出来见我,我就答应开棺!”
我转头一看,果然陈叔看我们开棺无果,正欲来帮忙,丝桐的黄狗豆豆也跟着跑了过来。房孺复冲着我们的马车大声喊着:“丝桐,你快出来!只要你答应,我今日便休了这个丑八怪,娶你为妻!”又转头对跪在地上的少妇厉声道,“别哭了!看你那死样子就烦!爹也不知道看你哪里好,非让我娶你!”那少妇听后,直欲晕倒。姑父离得近,连忙将她扶起,向房孺复斥道:“你既然已经娶了妻子,就应该对她关怀爱护,即使做不到关怀爱护,至少应有些许尊重!丝桐已是我家姪女,此生你就不要再枉想娶她了!陈叔,帮忙开棺!”
房孺复狂怒大喝:“我看谁敢开!给我挡住他们!”几个大汉唯喏几声,只好虚应着来隔开我们。不料此时少妇却咬牙道:“既然此生只能如此卑贱,受尽侮辱!不如今天便和张妈同归地下!”说着便一头向棺材奔撞而去!我和秋容大呼不好,欲上前挡住,却哪里来得及!眼看就要撞上,只听一马嘶鸣,马鞭向少妇一卷一拉,将人带得倒回数步,众人才算松了口气!少妇见来人,叫声“二哥”,放声大哭!那人正是我们去年在嵩县见过的,房孺复之兄房乘。
只见房乘向房孺复道:“别胡闹了!父亲已回府,急着找你!”
房孺复冷哼一声,上马回城而去。
房乘忙转头吩咐:“快开棺救人!”众汉一听,立即开棺抬出一五旬老妇。少妇忙抢上前去,连声哭叫着“张妈”,替老妇揉胸拍背,半晌,老妇才一口气缓过来,和少妇哭抱在一起。
姑父走到房乘身边道:“幸亏贤弟来得早,不然今日怕是要添上两条人命了!”房乘忙回礼道:“孺复年少暴躁,还要多谢世兄周转营救,才没让舍弟酿成大祸。”我抱怨道:“你这个弟弟太过冷血,方才差点害死人。回去一定要好好罚他,让他知道些轻重!”房乘向我抱拳道:“姑娘说的有理!家父已回家中,一定会严加管教!”丝桐不知何时也下得车来,向房乘一礼道:“去年多次得公子在旁苦劝,才不至丝桐受欺辱,今日在此向公子一并谢过!”房乘忙道:“都是应该的,舍弟对姑娘无礼,还未向姑娘致歉!姑娘以后还是要躲着点孺复为好!”
我见大家你一礼,我一礼的,忙接道:“好了好了,人也救了,我们是不是要进长安城了?”姑父笑道:“回城回城!大家一并走吧!”
姑夫在前面和房乘一道骑马,请被救的少妇和那个叫张妈的上了我们的车,房乘便令家仆们自己在后面缓行。在车上丝桐见少妇疑惑,便将去年嵩县之事向其告知。少妇方含泪向我们道:“我姓郑,今年春于洛阳嫁房家为媳,因公公调任京师,四月前举家移至长安,不想成亲不到一年便被相公贱恶至此,又远离父兄,不免一时心灰意冷,刚才做出傻事,让诸位见笑了。”张妈连忙好言安慰!
秋容道:“郑姐姐母家不知是哪个?我们小姐有位姑母倒是嫁于洛阳尊贤里郑家。”张妈思索着道:“算来我家小姐的父亲和尊贤里的郑老爷应属五代同宗。”我忙兴奋接道:“我大姑姑若在此,指不定能认出郑姐姐,以后姐姐就不要愁人在长安远离母家了,只把辰儿当妹妹可好?”郑姐姐甚是高兴得答应下来。
我们先将郑姐姐送到房家宅第后,才回姑父家。我心中好奇,掀帘向窗外观望,长安城街道宽阔,秩序井然,不知是不是因为时至深秋傍晚,总觉比洛阳少了分花柳拂荫,多了些庄重肃然。
马车走街窜巷,终于来到一处宅第,大门明灯高挂,一个少妇抱着个四五岁小童早已等在门口。我看一眼便知道那少妇必定是我小姑姑,那忽闪闪的大眼睛正如徐婶说的,和我的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马车还未停下,姑姑就含笑对前面骑在马上的姑父道:“说是下午到,怎么磨到这么晚?”我连忙伸出头去,大叫“姑姑”。姑姑把快要睡着的繁儿往姑父手里一递,快步走到马车边来接我,我顺着姑姑的手一跃而下,姑姑笑道:“小心点儿,辰儿都长这么大了!当年我离家时,还没繁儿高呢!”我笑着说:“我爹娘时常念叨姑姑,也不带繁儿回家看看呢!”
接着秋容丝桐下车向姑姑问安,秋容幼时和姑姑已是相识,免不了寒暄几句;又见丝桐气质优雅,礼数周到,自然也十分客气。我便来到姑父面前,逗弄我的小表弟玩儿。
姑姑看见笑道:“繁儿知道你们今天到,精神了一白天!偏偏你们来了,他倒睡了!赶了一天路,快些进屋用饭吧!”姑姑刚牵起我的手欲走,只听繁儿一声“爹爹”,甚是响亮。姑父柔声逗笑道:“知道爹爹回来了?你倒醒了!”我心里又是高兴,又是酸楚,高声道:“好神通的小表弟!来,给姐姐抱抱!”姑父道:“他可沉着呢!今日天黑小心摔了,明日去看你伯伯们,有的你抱!”谁知繁儿揉揉眼睛,亮亮叫声“姐姐”,竟硬是要下来,自己蹭蹭往前跑了。姑父朗声赞道:“小家伙长高不少!”姑姑接道:“还越发淘气了呢!你回去点点,你的砚台,被他摔碎了多少块!”姑父听此大笑出声。姑姑一手牵着我,一手携着姑父向正厅走去。
姑父家的这处宅院比洛阳我家的小上许多,却极是精巧别致。姑姑为我们安排的甚是妥贴,我和秋容丝桐住在离姑姑住处不远的西厢小园,园内假山怪石,池塘水榭,安静清雅又来去便捷。怕我们初来乍道很多事不清楚,还专门派了个年纪稍长,名叫碧香的丫头来照顾。我心里感激,自然一声声“姑姑”叫得愈加亲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