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以诱之,击蒙也。——《三十六计》第十七计,抛砖引玉。
“我说春相公(秀才在那个时候的称呼)啊,瞧您分析的,这叫个透彻呀!不过我们可就不明白了,既然那个守将投降了,干嘛还叫咱燕王亲自出征跑一趟呢?他自己过来投降不更长咱们的锐气吗?那这么多人出征人吃马喂的,图啥去了,啊,就为兜个风啊,那这不成了‘脱了裤子放屁,多此一举嘛!’”这是一位嗓门大的茶客说话的声音。
“哈哈哈!春大哥,你这次又独自出来喝闷酒来了啊?咋不在家喝了呢?又被嫂子大人给扫地出门了吧,这回是又把哪儿给烧没了?”另一人接话。
“去去去!有你这样说话的吗?净揭人家的短处,咱们不带这样的啊!嫂子能是那种不通情理的河东之狮吗?春相公,来让兄弟看看伤在哪儿了,疼不疼啊?还有没有法治了?今后怕是不能用了吧?”大嗓门茶客又说上了,引得整个茶馆里所有的客人都哄堂大笑。
江灼顺声音扭头察看,见有一位书生打扮的中年人,高挑的身材,五官清奇,目光矍铄,独坐在旁边的一张小桌子边,自己一个人要了一壶米酒,一碟茴香豆,对旁人的嘲笑像是听惯了,脸上没有恂怒的表情,大伙都笑他的时候,他也不着急,随着别人一笑,然后仍然慢慢的在那吃着喝着。
细一看这个人的儒衫虽然不破不旧,但给他穿得特别的狼狈:头上的方巾像是被火燎了一块,黑乎乎的,身上的宝蓝长袍上,前后左右补了好几个补丁,不过那不是旧衣服,因为这衣服的料子是新的;还有,胸前的一块地方湿乎乎的有明显的水渍,但凡是书生都要在乎衣着打扮,讲究个风度翩翩,而这人呢倒好,蛮不在乎,卷起袖子就直接拿手抓那豆子,酒也不倒在碗里喝,直接就举着酒坛子往肚里灌,江灼心说这样的书生,我倒是有生第一次见到。不拘小节,而且像是很有人缘的样子。
江灼又听那边的大嗓门的茶客说了:“我说春相公,您这么天天折腾火药,就这么让咱们嫂子整天担惊受怕的,到底还想不想考举人了,什么时候能中啊?”
“哎哎哎,我说你这人说话怎么这么不中听呢,”另一人接话道,“一口一个‘相公’、‘相公’的叫人家,你怎么就知道人春大哥就肯定不能考中举人呢?”
“切,你懂个屁,咱们春相公岂能把那点功名放在眼里?”大嗓门倒替别人不在乎着,转脸问那书生,“对了春相公,您下了这么大本儿,那个什么神武通天大将军的研究,到底最后有没有进展啊?”
江灼听到这话心中倒是一动。
那个被称作“春相公”的,老脸一红,把头低下了,酒喝得更快了。
旁边的人骂大嗓门:“你是猪脑子啊?你看人家脸上的表情像是成功的吗?成功了人家还能跑这喝闷酒吗?”
春相公这时候的酒菜都吃喝完了,忙不迭的在怀里摸呀摸,看样子是要结账走人。早有茶坊的伙计走上前来,擦桌子等着收钱,但等了半天,只听春相公脸带羞愧的说:“啊,那个伙计,这次咱们先记下帐好吧,我出来带的钱好像掉出去了,要不一会儿我从家给你送过来。”
伙计嘬着牙花子,脸上有难色,说:“您要说下次给那也没关系,可这一壶酒,一碟小菜的钱,加起来,我替您出了都不要紧,可关键是您也不能老忘记带钱啊?您算算,您都前后有三回出这事儿了,要不今天您找你这几位朋友,让他们替您先垫付一下,回头你再给他们,也省得我们这小本生意老惦记着这事儿,行不?”
旁边的人都说:“不行不行,这要是让嫂子知道了,还不得要我们的小命啊?我们保命要紧,春相公不是我们不帮忙啊。”
江灼这时候觉得需要跟这个春相公接触一下了,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一把铜钱,走过去扔桌子上,对伙计说:“这帐我替出了吧。”
伙计点头称谢。
江灼转过脸对那位中年书生施了个拱手礼,客气道:“在下江灼,字天遥,敢问这位春年兄,他们刚才说的‘火药’研究我也感兴趣,不知道您是否能跟我说道说道?”
春相公抬着看,眼前站着一位风度翩翩的青年公子,只见他,身高在八尺上下,中等身材,相貌英俊,穿着得体,举止风雅,谈吐之间透着一股与他年龄不相称的镇定与高贵,眼神里倒有着与他年龄不相上下的成熟感觉,这让他有些奇怪,不知这人是何等人物。
见人家帮他解了围,又提到共同爱好的话题,他不禁兴奋起来,忙给江灼还了一礼,脸上的红色没有褪去又泛上来了,激动道:“依在下看,这火药的前途大有可为,如果能应用到战场上,我想有一天一定能够彻底取代弓箭,发挥它的威力!”
江灼到燕王府之后,一直也没有见过火药武器,他也知道,火器在宋朝元朝时就有过记载使用过,不过估计也都威力不大,要不也不会一直听不到人们讨论过。他在街头巷尾见过的明朝官兵中,也没有一个有携带火药武器的,看来这种兵器只有是处于小量被研发的初期阶段。可能到了二百年后的明朝后期,大量的火枪火统才被装备到普通士兵的身上。那么眼前这个春相公,很可能就是对火器比较有先知的科学研究者了,他这副样子,搞得倒也蛮敬业的。
江灼说:“我很想看看您研究的东西,实不相蛮,我是燕王府内的宾客,如果您的火器确实不错,我可以向燕王推荐您的产品……”
“产品?”春相公一楞,不太明白江灼的“产品”这个名词。
“哦,”江灼忙改正,“就是说你的火器,如果确实好的话,我可以买……”
“好好好……”春相公听了十分高兴,忙拉着江灼想要坐那说话,可一想人家都替自己结过帐了,于是说道,“这里不是讲话之所,正好寒舍离这里也不甚远,要不就劳动这位小年弟的大架,随我到寒舍一叙谈,正好也把这点酒钱还给你。”
“看您说的哪里的话。”
江灼假装生气了,回头叫公主过来,向她要了一两银子,转身把这钱就递给了茶坊的伙计,对伙计说:“这一两银子,足够在这一年内,春相公来这儿的洒水钱了,先存在你帐上吧,春相公以后再来,不要像今天这样难为于他。”
那个时候几个大钱就能买一壶米酒,这一两银子足够在这样的小茶坊里买千碗茶,买几百壶酒了的。
伙计自然听话。众人见有人这么大方给春相公投资,也跟着起哄:“春相公,看来今天你是遇到贵人了,今后再不怕被嫂子扫地出门了!”
春相公就要拉江灼出去,而江灼也只跟三位女孩摆下手,意思是你们自己先玩着,就随着春相公走了,剩下三个女孩莫名其妙,都不知江灼搞的什么名堂。
江灼随着这位春相公,穿过几道胡同,来到一家小院落门前,这个院儿临街有几间门脸,似乎是卖烟花爆竹,过了门儿,来到里面,就看到院里到处都是废铜烂铁,瓶瓶罐罐,装了个满满当当。有几个特别长特别大的铜管子躺在地上,整个院子都黑乎乎的,有火灾现场的痕迹。
春相公到了家,大模大样的朝其中的几间小黑屋里叫嚷:“来客人了啊,快准备一桌子硬菜!”
江灼有点紧张,不知这位传说中的姓春的书生的夫人,是否是像《功夫》里面包租婆一样凶悍的样子。
里面走出一位面容姣好的********,神色气质,完全看不出哪凶悍来。见江灼来,也只是见怪不怪的客气的点下头,随后就进了另间屋子,锅碗瓢盘的声音就响起来。
江灼道:“您说的那些火器都在外面吗?”
“是呀!”
“这些啊?”江灼顿时有一种上当受骗的感觉。
“那这些……枪哦不,炮的威力如何呢?”
“你看对面那间屋子了没有?”
“啊……那么多窟窿!果然厉害!”江灼这才觉得这家伙有两下子。
“嗯,厉害是厉害……不过嘛,”那位春秀才不太好意思的挠挠头,“可惜本来我是背对着那边的打的,炮从后面开了花,所以就是现在这个样子了,我身上的伤到现在还没好利索……”
江灼这个后悔呀,心说就这根破铜管子,后面加上个塞子就能当火枪了?看来我这一两银子算是便宜这个穷秀才了。虽说钱不太多,但我那也不是大风刮来的呀!什么大明古代科学家的典型,什么不被人待见的退休的大明火器专家,这一切原来都是我一厢情愿的想法,很明显这个秀才若不是脑子坏掉了,是不会弄出这一地的破东西,哪有一样有个火器的样子呀?啊?
江灼正心烦意乱的在地上捡个像火枪样子的铜管,准备拿回去当白花的一两银子的纪念品。而春秀才还在那自顾自的挨个介绍呢,丝毫看不到江灼失望的表情越来越浓。
“你看这个是雄伟将军,这个叫神武大将军,这个嘛……这是根铁条,不过可以用来通火器嘛,哎,我说,你说这些都厉害不……”
江灼把眼光寻找自己来的方向:“门在哪来着?”
刚好,从一间小屋里蹦蹦跳跳跑过来一个小姑娘,朝春秀才叫:“爹!”
江灼正一下和她打了个对脸,他呆住了:“天呀!我来到这世界是来找她来的吧?”
如果说美丽可以被定义,那江灼眼前的美丽就是那份定义之外的美。时间仿佛永远的凝固住了,空间也被凝固住了,江灼被凝固住了,小黑屋子顿时失去了原来的黑色,背景的天空失去了原来的蓝色,春相公那张老脸由于感觉自己的产品不合格而产生的红色,现在也被忽略到了,江灼只听到的唯一的声音,就是他现在的心跳:“噗、通、噗通、噗、通……”
“江公子!”江灼被从凝滞的时空里唤醒的时候,他也不知道方才过去了是几秒钟,还是几个世纪。有人问他,“您是说要投资搞这个火器的开发是吗?”
“没错!”江灼如同溺水的人抓住了救命的稻草,“不管要用多少银子,费多少心力,豁出老命我也一定要把您的这个火器给开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