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尘微觉异样,心下骇然,欲要抽手倒退几步,好好观察他一番。
阿呆早就比她反应迅捷,当即以拇指与食指紧捏她玉腕,按住她穴道,一时之间竟教她又吃痛又动弹不得。
她不由自主皱眉斥道,“放手,阿呆,你弄痛我了,你是吃醉了么,竟这般没大没小。”
话刚说完,她就越想越觉得不自然,眼前的阿呆实在是与平时的行为大相迥异。
换在平时,也只有她掐他的份,每每她掐完他脸上的团团肥肉后总不忘故作深沉叹了一口气,还用心良苦教育开慰他,没办法啊,阿呆你要体谅姐姐啊,姐姐也有苦衷的,谁让你年纪小呢,姐姐不欺负你还欺负谁?
阿呆听了之后也总是敢怒不敢言,默默忍受她的辣手摧残,脸胖得只剩下条缝的细眼中竟流露出欲哭无泪的惨然。
反之,眼下,阿呆竟语气诡异,嘿嘿一笑,道,“你跟我走,嘻嘻!”
说罢,不容她回答,他便拖着她朝前走,向一处废园深处走去。
采尘被迫紧跟在他身后,一路上几乎是被半扯半拖,如同一个破布玩偶般任其牵控。
尽管这样,路上采尘也没忘了暗中观察他,只见他如被异物附身一般,眼神空洞,动作僵硬,如僵尸般直挺挺地拖着她向前行。
她蹙眉,不知道是何人对阿呆下手,将他变成这样,莫非,莫非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
她蓦地想起适才不祥的噩梦,不自觉间打了一个寒战。
本来她可以施术解咒,替阿呆驱逐恶咒,可惜就在不久前,她因吞下灵草而获得的仙力在仙根树的结界中被偷汲,倾笑不得已之下只好封印她体内的仙力,眼下,可以说,她的仙力使不上,她也束手无策,无计可施了。
不知过了多久,阿呆终于停止了脚步,松开她的手,静静伫立着,一动不动,却什么也不做。
她捂了捂发痛的手腕,目光不自觉打量四周,只见废园内一片破落荒败,屋舍寂然,悄无踪迹。
她心一凛,语气试探道,“阿呆,你是不是想带我见一个人呢?他是谁呢?”
阿呆似停止运作的机械一般,良久良久,未曾作答。
采尘一惊,猛地跳到他跟前。
只见阿呆双目紧闭,气息休休,浑然已经失去知觉。
这时不知何处一阵沙沙作响,划破废园的死寂,,犹如一声长叹扑簌落地,低得几不可闻。
她霍得睁大眼睛,望着前方,脸上一阵木然。
脉脉花疏淡黄月,碧树上某少年慵懒斜倚树干,把玩着一缕随意散落的华发,眸色灰白,却在紧紧盯向她。
果真是一位冷若冰霜的美人,可惜,可惜,如果他不是一副仇深莫大的表情盯着她,而是相当风骚柔情似水对她暗送秋波,她会觉得背脊上少了一股透骨凉意。
白发少年似看出她的心思,冷哼道,“你们神仙就是这样,金玉在外,败絮其中,人面兽心,道貌岸然,都是一派伪君子……”
采尘倒没料到他出口连珠,一时之间浑然忘记了情况,只觉钦佩之意油然而生,叹道,“这位公子,口才了不得啊,有机会小仙也想向公子请教一番,似公子这般向其他神仙开骂啊!”
白发少年冷笑了几声,不理会她的废话,径直道:
“这个小童子倒真是听话的孩子,可惜他的酒量太差劲了,凭这就跟人比试酒量,当真叫人笑话。”
他似笑非笑望向她。
采尘顿时大悟,“你,你好狡猾,竟利用阿呆引我至此,你,你是什么人,想,想干什么?”
讲完后,她就开始后悔了,后悔自动送上门碰到枪口上。
因为对方睁大眼睛,“当然是来找你麻烦!”
她嘴角抽了抽,对方显然功力深湛,为了保住小命,自己也不好发作,只能装作恍然道,“原来如此!”
一时之间这个场面相当诡异,采尘自己也觉得未免有些尴尬。
树上少年又似笑非笑,静默片刻后,忽而语气苍凉道,“今晚,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如何?”
采尘顿觉如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
他说要来找她麻烦,她还以为他下一秒就会从身后抽出一把利刃,面目狰狞朝她走来。
但是,他没有。
他说,小朋友,过来,叔叔给你讲一个故事。
她已禁不住脸容扭曲,捧腹强忍不住笑容。
白发少年冷瞥了她一眼,轻飘飘说道,“从前有一位叫花采尘的仙子,有一天,她死了!”
采尘听罢脸上的笑容顿即僵住,再也没笑下去的欲望了。
她暗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耷拉着脑袋,一言不敢发,静静恭立。
她只觉这辈子自己再窝囊不过了。
少年轻叹了一声,开始缓缓叙来:
从前有一个孩子,他有一位仁慈和蔼的父亲,那位父亲是一位修炼成精的树魔,那父亲一辈子杀人无数,但是对孩子却宠爱无比。
于是孩子的世界只有父亲,他拼了命般努力取悦父亲,学会杀人不眨眼,替父亲吸取很多阴气滋养着他。
可惜,很久以后,孩子才发现,父亲叫做无根。
因为无树根,所以他可以说得上毫无弱点,不会因根尽而树亡。
可是任何的一棵树都有根的,没根是不可能。
于是孩子终于在一次偶然机会中得知,自己就是父亲树根的分身。
孩子知道后很伤心,原来父亲对自己好是有原因的,他还以为父亲对他从来是无私的。
不久以后,父亲所效犬马之劳的国度发生惊天巨变,一时之间生灵涂炭,哀嚎不绝,怨气重重。
父亲趁兵荒马乱带着孩子逃到某处,暂避诛杀。
岂料时间一长,父亲见再也无法过上以前索取无度的生活,本性开始暴露,他开始对孩子不好,奴役着孩子,让他做牛做马。
因为他身边就只有他。
父亲已经如同一颗无用的棋子被无情抛弃。
他所有的积愤都洒在他身上。
他说,你虽说是我的树根,却丝毫无法影响我,我早已施下移灵术,倘若我有毫发之损,你必定也深受我所累。
这种羁绊是我故意施设的,因为等的就是这一天,这以防万一的一天。
那时孩子才知道,自己不是作为一个孩子出生的。
他是作为一个奴隶出现在世界上!
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可以趁父亲不防,从背后插他一刀,却偏偏唯独他不可以。
无情还似有情,生生死死不离。
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