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平兴国五年,三月初一。
这个时节,汴京城郊一片花红柳绿,出门无田间耕作的百姓各个兴高采烈,吆喝着开封民谣,一浪接过一浪,美妙动听。
田地之上的黄土路大道上,男的扛着锄头、女的额头上扎着各色各样的花布,手里拎着自家老爷们干活歇息时要吃的菜肴和酒水。无论男女联行都不难看出那一丝幸福的模样。
春风吹过,道路两旁的梧桐左摇右摆,隐约能嗅得到那沁人心脾的香味儿之外,还能听得见那没有规律而又悦耳的沙沙声。
在这个如同世外桃源、充满着安详的大道上,突然出现一人一骑,卷起道路上的黄色风沙,风驰电掣般穿梭而过。
周薇近来的身体每况愈下,环儿每次见她都感觉她的脸色越来越苍白,甚至有一次在给周薇宋饭食的时候,那绣着鸳鸯的手帕上沾满了腥红的鲜血。虽然周薇极力的隐藏,但还是被环儿看见。
每当周薇熟睡的时候,环儿都悄悄的在窗外注视着,看到周薇那额头的冷汗,和苍白的面容。环儿的心像被人揪的一样疼痛。
环儿不止一次的请来汴京城里最具盛名的几个郎中,除了摇头之外那些人都是束手无策。最后环儿心里实在承受不了周薇这种生不如死的状态,她偷偷去找了王继恩请来了宫里的御医。
王继恩虽然被官家交代不许在来往江南暖阁,但王继恩于心不忍,还是答应了环儿。可结果却让环儿更加的绝望。宫里的御医本事如何?那是号称全天下有罪厉害医术的人,连他们都没有办法,那还能怎么办呢?
环儿这样日日夜夜的照料周薇,自己的身体也处在了崩溃的边缘,每天无精打采,像得了失魂症一般漫无目的,也只有在周薇的面前才会露出会心的笑容。因为周薇是她这一辈子的全部,是她的天。
“江南暖阁的湿气太重,切记要让夫人多除外踏青。”环儿两只手环抱着周薇,在马车一颠一晃中皱着眉头,来来回回的寻思那御医临走前的交代,虽然他说这句话的时候不经意间的摇了摇头,但环儿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也要试试。
忽的,环儿展颜一笑,露出了她那一刻可爱的虎牙,问道:“夫人,咱们去白矾楼坐坐?听说坐在阁楼之上可以遍观整个京师,好不好?”
周薇的肩膀靠在车撵的窗户边上,虽然打扮的精致奢华,但眉宇间那一抹病态、和略显苍白的脸颊明显异常。再也不复往日那风华绝代、母仪天下一国之后的模样。现下有的只是那顾盼生辉间擦不掉、抹不去的倾国倾城。
周薇苦涩一笑,说道:“好,都依你。”
随着阿福一声轻喝,和马儿那一声不怎么精神的嘶鸣,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夫人,环儿扶您下车。”环儿身子一欠,就要起身。
周薇胳膊一用力,抓住了环儿那冰凉的小手,笑道:“环儿,先不忙,再陪我坐坐。”
环儿鼻子一酸,但还是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勉强的笑容,说道:“恩,好....”
两个人就这样坐在马车上,一摇一摆,环儿将头靠在周薇肩膀上,眼泪儿不自觉的掉落了下来。
“夫人,您这又是何苦?”环儿轻声说道。
周薇微微一笑,看着窗外说道:“我本就对不起他去,生怕我就这样死了更没有颜面去与他相会。环儿,真的,我真的尽力了。可现在又人尽皆知,我该怎么办?”
周薇那一双大大的眼睛,失去了往日的光彩,里面只有数不清的眼泪在一圈又一圈的打转。除了哀莫大于心死就剩下那一点可怜的尊严了。
环儿的头埋得更深了,他不想在和周薇纠缠这个令人伤心的事儿,说道:“无论怎样,夫人是走还是留,环儿都愿意一辈子陪着夫人。”
“环儿....”周薇的脸颊终于掉落了一滴清泪,那雪白的肌肤,映衬的楚楚动人。
良久,二人依旧没有下车,人来人往,只剩下那看上去微带着些许落寞的马车,停靠在街边不起眼的位置。好似他们与这个世界毫无关联。
“大捷....大捷....辽国十万大军压境雁门关,巡检使杨怀雨夜袭击,辽人溃走骏马一万余,缴获粮草马匹无数....”一声突兀的大喊,随着一匹在街道上奔驰的骏马,穿透了汴京城的大街小巷。
“大捷....大捷....辽国十万大军压境雁门关,巡检使杨怀雨夜袭击,辽人溃走骏马一万余,缴获粮草马匹无数....”
那骑兵不厌其烦手中举着绣着带有“杨”字的小旗,在飞驰的过程中猎猎作响,这适才还喧闹无比的大捷,顿时安静了下来。
随后不过几个呼吸,汴京接到爆发出了一阵又一阵震天的呐喊和欢呼。
“哇,打了大胜仗了....你听,打了大胜仗了...”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男子,手中拿着书券,近乎发狂了一般,在大捷中央手舞足蹈,从那已经发红的双眼中能看出,强烈的爱国使命感,在哪个朝代的学生眼中,都是神圣而不可替代的。
而有些大字不识一箩筐的老百姓,只渴望过上好日子的老百姓、眼里也渐渐闪现出了泪花,跟着人潮疯狂的呐喊!
听着马车外那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周薇和环儿面面相觑。最后还是吩咐阿福前去打听,由于阿福口不能言,只好拉过一个路人让环儿问话。
“请问这位小哥,发生了什么事,怎的这般吵闹?”环儿拉开窗帘,整个人趴在窗口,将周薇严严实实的挡住后,笑着问道。
那年轻人是个书生,见到环儿那绝美的样貌后,眼里翻出了精光,只是一瞬间笑着回答道:“这位姑娘有礼,呵呵,姑娘有所不知,适才边关捷报,说是辽人十万大军压境雁门关,被我军巡检使杨怀偷袭,十万人马只剩下一万多逃回了上京,哈哈哈,真是大快人心,大快人心呐!”那书生说到最后,忍不住手舞足蹈起来,全然不顾在美丽女子面前这般失仪。
环儿听了没甚感觉,毕竟她曾经是南唐遗民,对于大宋本来就没有多少归属感,打没打胜仗,关系和她并不是很大,要换做往常只当做一个笑话,听听也就算了。可当听到那书生说道杨怀这个名字的时候,明显一阵惊讶。
“杨怀?你说的可是天波府杨怀?”环儿掩嘴大惊问道。
那书生得意一笑,说道:“看来姑娘并不怎么关心朝堂大事,早在数月之前坊间就流传了关于咱们这位杨巡检的传闻。他乃是天波府里的一个小厮,可偏偏胸中有万般才情,哝,就在这白矾楼,杨巡检以一人之力力压太学诸人,得了一个汴京第一才子的名号。官家对他也是赞赏有嘉。”
“还有这回事?”环儿转头看了一眼周薇,见其眼中也俱都是惊讶,这才又问道:“可他怎么又去了雁门关?”
那书生见环儿那么乐意和他说话,当下便痛快的回到:“哈哈,在此之前杨巡检便就是武官,只不过对于诗词歌舞也略同一二罢了,后来官家封了他为雁门关巡检使,自然就去了雁门关,哪料确立下了这般的盖世奇功。当真是我辈开模啊,我要是....”
还在那书生兀自感叹的同时,环儿就已经吩咐阿福打马消失在了原地。
“夫人,这当真是今年最震撼的一件事了。”环儿到现在为止还不敢相信她听到的一切,直愣愣的看着周围半响才说出了这么一句话。
周围毕竟曾是皇后,震惊之后立刻恢复了常态,但看见环儿那失神的模样,不由打趣道:“怎么?后悔到处没留下他?”
环儿顿时绣了一个大红脸,不依道:“哎呀....夫人就会打趣...”
“哎....我也是没想到,这才两个月不到的功夫,他竟然做下了这般惊天动地的事情,这以后他想甘于平庸都是不可能了,环儿,说真的,你没有必要守在我身边,不如等她回来,我做主将你许给他吧...”周薇幽幽的叹了口气,凝视这环儿认真的说道。
周薇害怕,她真的害怕。不是怕死,而是死后有什么面目去见他?就这样死了,又怎么能忍心丢下环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