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糙这个名字是他自己取的,草草,潦草,粗糙,他形容自己是一个粗心大意,行事草莽的人,他觉得自己心草,做事也草。
能取名自嘲自己不足的人,又怎么会是真的马虎大意呢。
所以他甚至都不敢抬头,尽可能的谦卑。
熊钝的声音很高,像是立了大功,满满高兴:“大人,这个人偷了我们营地的东西,我和草糙在这里狩候,总算逮到了他,还揪出一个叛徒,财迷心窍的叛徒,连主人的东西都敢觊觎。”
来人:“是吗?他们偷了什么东西?”
“两块寒髓。”
熊钝眉头一皱,因为北斗被贞莲搀扶着,试图站起来,他一脚踩在了北斗胸前的那一道醒目的斧痕上。
来人气质一下就变了,因为心情变了,他气势凌厉。
有多凌厉?
纵然是鹰或草糙都无法与其相提并论,他们两人出手时的刀或剑的气势才能堪堪和来人的气势相比。
来人站在那里,就是一把刀,就是一把剑,来人的两眼有寒光一束,自眼的深处射出,那是刀尖的一抹寒芒。
来人是刀,眼中寒芒即是刀尖,这把刀弗远不至,指的是熊钝的胸口正中。
北斗闭上了眼,来人的气势指的是熊钝,但是周围的旁人亦会被他的气势所伤,而若是余光瞥见了来人眼中的寒芒,就等若是中了一刀。
熊钝张大了嘴,说不出的吃惊,他在退,不断的后退,他的胸口有一竖刀伤,愈来愈深,终于是透体而过,他觉得那里很冷,一阵风吹来,有一缕穿过了刀伤,从前面到了后面。
熊钝不断的咳血,不断的后退,然后倒下了。
原来眼神能杀人,是真的。
北斗默默庆幸,庆幸那个时候很果断的避开了这个人的锋芒,不然他就瞎了,甚至就死了。
来人是谁?
在北斗遇到过的厉害人物中,给他感受最深的是这个人,这个人当时只凭气势就能伤到北斗,除此之外没有别人让他有这样的体会。
北斗现在知道了,那个时候,这个人不仅能伤自己,还能杀自己。
这个人是谷拙。
草糙咽了口口水,他的内心是很慌的:“大人威武!恭喜大人,想不到大人的修为进境如此之快,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就算是那三个老家伙,现在和大人也不过在伯仲之间了。”
谷拙眼睛眯了起来,似笑非笑,道:“你看得很仔细啊。”他轻弹手中的剑:“本来还想留你一条命的,可是你什么都看到了,想说放过你,真的做不到啊。”
草糙听到一半,那一丝侥幸就如同火苗被油浇了一般,忽的就旺了起来,听到最后惊出了一身冷汗,那一点侥幸的念头一下就消失了。
草糙:“大人,为什么?”
“要是让那三个老家伙知道我的真实修为,那很多事就做不成了,所以,你还是死吧。”谷拙说的很轻,甚至有一点懒洋洋的味道。
谷拙的动作也是这个味道,他的动作很飘。
什么是飘?
就是动作很快且轻柔,但又没发出什么声音,没有声势,像鬼魅一样,敌人才堪堪注意到他身形动了,而实际上他不仅动了还移出去十余米到了敌人前面撩了一剑,又走到了敌人身后。
草糙死前,想的不是如何去挡这一剑,想的是,怨的是,自己还是太粗心了,太懵懂了,为什么这么粗心懵懂?为什么会说了那样一句不该说的奉承?
谷拙回头,眉头却是一愁,杀草糙时候也不知道比这时轻快了多少!
地上的两个人都是重伤。
谷拙轻叹了一声,俯下身来:“来帮忙。”
贞莲跑了过来。
谷拙:“先止血,然后带回去,我住的地方离这里四五千米,要是死了,哼。”他没说完,却在心中念叨的是,自己不怕脏不怕辛苦,要是还死了,太对不住自己,这债下辈子还吧。
谷拙住的地方很大,用石头堆积建起来的房子比起木屋来,堪称豪华了,它很牢固。外围用篱笆藤蔓围了一圈,颇有别墅的味道,带后院的那种。
两天后,北斗和鹰还躺在床上休息,但是性命无碍了,鹰已经拿到了北斗修炼寒髓需要的东西。谷拙:“我不仅救了你们,你们吃我的,住我的,今后就是我的人了。”他说的有点得意,就像是在观赏自己的亲手雕琢的作品。
谷拙:“反正你们也没有地方去,这里的三方势力还有你们能信得过的吗?无非是觊觎你们的东西罢了。”
谷拙嘴角微扬,这两天他已经摸透了这两个人的性格,他们的性子很直,他们既然不说话,那今后就是自己人了。他们不说话,不过是因为自己的这句招揽,说的太霸道了,所以不愿接而已。
谷拙转过身,他嘴角上扬的弧度一下就大了。这两个人,很有潜力。他在张罗,暗暗的张罗手下,他眼神渐渐阴暗,望着远方,口中喃喃自语道:“三足分立,这样的格局已经太久了。”
话题聊到了修为上,关于修为的划分。
一直以来北斗都很少听到关于修为划分的事情,直到谷拙提起,谷拙:“你能见到的,或者说这个世上的绝大多数人都在一个大的境界,所以这个境界就叫凡品,纵然是数十年如一日不辍努力的人,原力修为也在这个境界的尖端止步。有人说这是一条断路,是一个人修为的终点,但我知道这只是修行的起步罢了。”
北斗:“你在什么境界?”
“你见过的,哪怕是此地的三位主人,也都还在凡品这个境界,不过凡品有九等之分,上升一等,你的实力就会有质的飞跃。我在凡品四等,也就是四品。鹰在三品,教官二品。但实力不等于原力修为,你虽然原力修为尚没有入品,但是实力堪堪够得到二品了。”
“怎么样才算进入一品?”
“到了那天,你就知道了。”
北斗想起,功法寒潭里对这点,有模糊的描述。
晚饭过后,鹰一人走到了房子外面。北斗停住了手中的筷子,嘴里的咀嚼也慢了下来,北斗看着他走出去,他走得有些不稳,因为断了一臂,还不适应。北斗看着有些难过。
吃完了以后,北斗也出去了。
鹰站在篱笆前,双肩垮在那里,给人有气无力的感觉。这个往日给人感觉高深难测,经历过大小血役的男人,竟是有了落寞的感觉。
北斗想要开口,却发现喉咙有些干涩,说不出话来。难道安慰这样一个见惯了金铁铮鸣的男人,少了一条手臂不算什么吗?
一个倚剑为生的人,断的还恰是那一只用剑的手,他伤的不只是躯干,还有心。
北斗没有开口,想不到鹰先开口了:“多年前,我母亲死了,父亲把我赶出了家门。那一天,我觉得我什么都没有了,两座引以为生的靠山一座倒了,一座不要我了。我吃着偷抢来的食物,带着一条毯子,入夜就找个角落躺下。在那样的日子里,是没有朋友的,就算是以前的朋友也疏远了,因为窘迫,因为褴褛,因为流浪儿有自己的生活方式。”鹰忽的问:“你为什么来这里?”
“因为得罪了一些人。”
鹰:“那一天,我找到城里的联系人,被带到这里,却没有别的原因只是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了,一无所有,还怕什么。就想来这个传闻中恐怖的地方,看一看还有什么能让我怕的,是鬼还是别的什么?呵呵。”
鹰倒了一碗酒,单臂举过头顶,对着远方,饮罢了整整一壶,吐出一口浊浊的酒气,似醉非醉:“然后我就遇到了她,她会来看我,可能十天半个月也只有一次,她走了,我就盼着下一次她来,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也会想,她只是当养了一条宠物狗,偶尔来逗一下,我又何必生情呢?我那时夜夜都想,想了很多夜才明白,无论她怎么看待我,我对她都已经动了情,这道情叫感动。于是我夜夜想的,是如何谢恩。”
鹰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叹得声音微微颤抖,他小心翼翼,尽可能让呼吸顺畅一点,不让人听出叹气声里的颤抖。夜色很暗,北斗看不清鹰的眼睛,但北斗听得出鹰极力掩饰心中的情绪。
鹰的话里有泪,他把泪咽了下去,吃到了肚子里面,别人看不到他的泪,可听得出声音的颤抖。鹰:“我以为变强,可以谢恩。我够强了,却发现她身份的特殊,体质的特别,竟让我找不到报恩的机会。直到你来了。”他顿了一顿,继续说道:“我会教你我会的一切,对于你,我不会心软的。”
鹰取下脖颈上的吊坠,递了过去:“这是贞莲给我的,它寄寓平安,我拿到它的时候,不愿它能护佑我平安,只认它是一种象征,作为守护的象征。”
守护的是谁?当然是她了。
北斗知道,拿过这只吊坠,就是注定了做她一生的守护。
于是,北斗的脖颈上有了两只吊坠。
贞莲吃完了,她走到北斗和鹰之间,三个人坐在一起小酌小饮。
第二天,天还未亮,北斗已经动身了。
谷拙在北斗走出去很远以后,也起床了,站在院里,目送北斗远去。鹰从房子里出来。两人一起看着。
鹰:“他很像一个人。或者说,他很像一类人。”
谷拙:“你错了,他就是那一类人。名动天下已经不远,但名盛之际,就是陨殆之时。这一类人,你我都见过。”
“未来的事说能说得准,难道那人的人生轨迹,就一定会是他的人生轨迹吗?”
谷拙:“他是那一类人,这是那一类人的历史!”
鹰眉头一皱,似有些揪心,自语道:“历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