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蝼蚁
渝州城,是渝州主城,轩辕国西南边陲的一大重城。车水马龙,人山人海,可谓繁荣至极。
白天茶摊发生的故事只不过是日常中极其普通的一件小事,连谈资都轮不上。酒桌上的人们或许议论更多的还是美女富豪,青楼里谁的身材最好,谁的曲艺最佳。这些全都融在他们笑声里,伴着酒落下肚,而后一梦醒来什么都不记得。就像蝼蚁,苟且过着浮生,以为此乃人生。
酒鬼也好,摊贩也罢,耳旁的吆喝声不绝,身处繁华之地对他而言和十年度过的小河畔没有两样,这里没有他要的人和事,他依然带着剑不知该往何处去。周围无人靠近,一身汗臭散发,脚下破草鞋断了线也全然不在乎,成了人流中一道异象。
漫无目的,毫无方向,该何去何从?该如何寻觅。师父的大仇,临终的嘱托,自己的身世,毫无头绪。想那么多只是自寻烦恼,不如做蝼蚁。他前行,在日落之前先找个落脚处。身上只剩下最后十文铜钱,还是许多年前师父留下的。十年不曾与人接触,如何融入这滚滚红尘?仰望天,日近中午。这里没有野兔,只有人。他拿定主意,出城,只为了填饱肚子,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生存”。
人来人往,有推着独轮车贩卖粮食的夫妇,满头银发,汗流浃背,但他们脸上洋溢着笑容;有绝色女子妖艳无双,四五个围着个猥琐员外,时不时伸着沾满铜臭的手去调戏和他极不协调的细皮嫩肉,拍着丰乳肥臀在大庭广众之下大摇大摆,那几个没能享受员外特别待遇的女子更是争风吃醋,蛾眉不展,撒娇卖弄。一口一个员外,醉人心魄,撩人心火。呵,为了生活么?
那员外左拥右抱,经过他身畔之时闻到恶臭,掩面扑鼻,惹得员外很不舒服,扯着沙哑的嗓门:“******,哪个不长眼的小乞丐,还不给老子滚蛋!妈拉个巴子,臭死他妈!”
眼前那人默然静立,无言无语,静静看着员外。员外心底一凉,那眼神中分明带着怒,还掩藏着杀机。虽然人看去邋遢无比,这眼神竟如此犀利,似无锋之刃刺入人心。
员外更不能忍:“来人,给我打这拦路狗!”
左右侍从得令,早忍不住想动手。谁敢跟财神爷过不去,打一拳那是有赏,打出血更是大大的赏赐。有员外做靠山还有比这更稳的么?在渝州城里,谁不知道岳员外是城主岳北风的亲爹,要靠山有靠山,要背景有背景,要钱?就是渝州城里的财神爷,要啥有啥,威风凌凌。
七八个大汉,一看便知是练家子,肌肉隆起,挽起袖子,又到了耀武扬威的时候,钵盂般的拳头早迎风而来。
那人站立不曾后退,解下包袱,双手恭恭敬敬捧着,轻轻放到一边。无论发生什么,师父的骨灰永远是他心中第一位,没有更亲的人了。
另外一件事物,握在手中。第一个大汉奔过来正要出手,那样东西突然抵着他喉咙,寒意袭来。那大汉突觉后背发凉,面前那人双眼杀意通透毫不掩饰他的愤怒。抵着他喉咙的东西被洗得发白的布条包裹着看不清形貌,直觉告诉他是兵刃。
大汉犹豫不决,向前打一拳那就是银子,碰到高手只能认栽。向后退肯定是要被罚,还会断了谋生的经营。妈的,拼了,要钱还是要命?当然是要钱。
即便被抵着喉咙,大汉仍旧一拳打了过去。那人嘴角一笑,手中事物重新背起,换做一拳袭来。拳碰拳,骨对骨,正面硬碰硬,两人各退一步。大汉负痛,细细一看红肿了,这人好猛的拳头。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全数围了上去。实力不济就以人数取胜呗,打人还讲什么江湖规矩,单挑?笑话。员外看着,就要一个面子,给足了面子就有银子,没有面子那就是一顿板子,就这么直白,有钱任性。
然后渝州城的百姓就看到了难得一见的一幕。岳员外在渝州城那是响当当的名头,谁不给面子?偏偏有个傻子不肯让路,动起手来。结果八个大汉上去被他打趴,顿时一阵鬼哭狼嚎。那八个大汉不是手折了,就是腿瘸了。刚还威风凌凌,现在就哑巴了。
那人不屑一顾,俯身正要去取骨灰坛,一惊,不见了。师父的骨灰坛没了。他发疯了一般,歇斯底里,眼角含泪:“师父,师父!师父!”
这局面,围观的百姓倒是没见过。原来这人不只是个乞丐,还是个疯子。你看他抱着头,左瞧瞧右看看,口中还叫唤着师父师父。哈哈,围观百姓笑,难得平静的日子里增添点笑料。同情?这人和我非亲非故同情他做什么?傻子一个,和岳员外过意不去岂不是找死?
“你是不是想要这个?”突然放声大笑的岳员外,高高在上宛如神明,倚着他的几个女子贴得更紧凑了,露出半抹****刻意去碰员外空着的左手,生怕落后了没得到员外的垂青。那员外倒没其他心思,注意力只放在眼前,推开身边的女子,两三个手指拈着包袱一角,随时都可能掉下去摔个粉碎。
发疯归于平静,他双眼望着包袱,伸手就要去夺。又有四五个人挡了过来,带着刀身穿公服,乃是渝州城的捕快。
捕头弯下身子,轻言细语凑到员外身前:“岳爷爷,您老出门也不说一声,让我们做孙子的担惊受怕呀。有没有人惹到您老?孙子帮您打发了他。”
这爷爷叫得比自家的爷爷还亲热,论岁数这些捕快也都人近中年,那员外也就六十多岁,哪轮得上爷爷。碰到岳员外,一个个都装孙子,谁不愿巴结这财神爷?辗人就像踩死一只蚂蚁,谁惹他不顺眼那下场自然和蝼蚁一般。眼前就有一只蚂蚁。
岳员外一句话:“弄死他。”
这些捕快就像听到了圣旨,瞬间人高马大,腰杆就直了三分,直挺挺像军营里的大旗迎风招展。
“你小子偷了岳员外府上黄金千两”那捕快指着岳员外提着的包袱,信誓旦旦说得好像真的一样,“如今人赃俱获,随我们到衙门一趟。”
“没偷!”简简单单两个字,从他牙缝中挤出来。要让他争辩那是不可能的,他如何争辩?师父的骨灰坛就在对方手里。
“还敢顶嘴?”那捕快甩手就是一巴掌扇过去,只是下一刻他手腕就疼了,“放手!”
包袱在他眼前晃动,他松手。
“公然违抗执法,给我打!”
手本能的放到背后,露出剑柄。耳边似乎又回想起师父的话“剑既可为杀,亦可为护···”
“杀!”他还未来得及说,突然一棍子从背后打来,这一棍下去他身形一个踉跄,差点倒下。
未来得及还手,又是一棍子打在右手腕,剑滑落,清脆作响。
又有一棍子打在腿上,膝盖一弯,不由自主跪了下去。他强撑要站在来,一棍子被打倒在地。
他“五体投地”,趴在地上,望着包袱,看到那员外提着包袱洋洋得意。员外走过来,虽然恶臭让他不习惯,但趾高气昂驱使着他一脚踏在小乞丐的头上:“想要?还你。”
当着他的面,松手。
“啪!”
清脆,员外很是享受,意犹未尽,一脸可惜:“不经摔呀,啧啧啧。”
脚下那人一身怒火,岳员外踩着头,用力:“来来来,来打我,这儿。”指着自己的左脸,员外哈哈大笑。
围观的人没有一个人笑,也没有一个人哭,冷漠或是无情,见得过多只怕都麻木了。以为这就是蝼蚁的人生,或者说甘于命运屈服与岳员外。
只有一个人走了出来,带着清香,似春天里的桃花,散发着别样的清香。似九天下凡的神女,这一刻在他眼中是这样认为的。出落得惊鸿,款款细步,她嗔怒,她脉脉含泪:“爷爷,你···太过分了!”
那岳员外哈哈一笑:“爷爷让你看热闹。”
终于员外“高抬贵脚”,去诓自己的宝贝孙女。
他在地上匍匐,用仅剩的完好左手撑着自己爬向摔碎的骨灰坛,秋风不合时宜地吹起。被汗缠绕在一起的头发不再随风翩翩,只有撕裂的长衫带着血在风中凌乱。朦朦白雾,是灰白骨灰随风飘散。
“师父!”他终于拼尽最后一点力气,伸手就快抓住最后的骨灰留下那么点火种一般的纪念物,然而他的身子不由自主离碎裂的骨灰坛远去。
他被公差倒拖着双脚,在渝州街道上拖行,往着北边渝州府衙拖去。双眼近乎绝望,他看到那个仙女一般的人儿哭着望着他,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见,近乎蝼蚁。
破碎的骨灰坛残片静静躺在地上,这种带忌讳的物品总难得到人们的正眼相待,谁都不想去沾惹。和爷爷争辩的少女正是城主岳北风的长女岳湘媛,她静静看着那人被公差这般拖走,然后陪下一滴泪望着他离开。爷爷的行事,爹爹的作为,她身为晚辈如何能去改变?唯有一声叹息,或许人人都是蝼蚁。
当夜幕降临,一切都会随风消散,头一天的故事只会成为第二天的笑谈,见得太多就会麻木如蝼蚁不知春秋,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甘为蝼蚁。
街角,阴暗处。传来一声叹息,手中端着一个坛子,布满裂纹,似乎是拼凑而成。
“死后不得安宁,虽不知你是何人,有如此徒儿倒也不枉你一生。我那大姐会否也有此殊荣,得一人之心?百年了,大姐,你又在何处,让碧儿好生挂念。”她望着月,是否轻轻记起过往,记起熟悉的姐姐?月碧儿如是说。
原来浮生若梦,竟如蝼蚁,坎坎坷坷,终归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