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对你来说,什么是宝贝呢?钻石?如意金箍棒?但对于冀州和兴华来说,再人人忍饥挨饿的时代,这几棵老榆树的榆树皮就是生命粮,就是宝贝,天亮前背回家,晒干,然后碾碎成粉,过筛,和玉米面掺合了做饸饹面,甭提多好吃了。
哥两个的背篓已经冒尖了,带来的缆绳都快揽不住了,再说这树皮还是湿的,也沉的很。哥俩再贪心,也得收手不能再剥了。
后半夜了,山里漆黑,人也困起来,背篓实在是沉重,突然冀州脚下一滑,该是踩到了风化了的碎石子了,人和背篓就顺着山坡滚下去。如果这时候冀州真的“牺牲”掉,你一定会感叹到: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但人间自有真情在,兴华放下背篓,顺着山坡连跳带蹦带出溜,追住冀州的背篓,紧紧拉住,两个人又慢慢地一起滑了一截,最终停下来。而此时的冀州,脸也破了皮,右胳膊剧烈地疼痛,右脚是麻麻的没有知觉,显然伤得不清。当兴华看见冀州脚趾已经从布鞋子的前部钻了出来,不禁哈哈大笑:”你个笨蛋,鞋子不走,你脚趾头着啥急!别怕别怕,有我呢。”兴华就是这样,什么样的困难在他看来都不算大事,他常说:这算啥?脑袋掉了不也就碗大个疤?他这样处变不惊,豁达乐观的性格,应该是基因里带着的,直到他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也是这样,哈哈大笑:这算个啥?这是后话,暂且不说。
兴华立即背起冀州下山,什么榆树皮、什么背篓,这哪有兄弟的身体重要?冀州其实比背篓还要重,尤其是胳膊剧烈疼痛,背起来还要轻轻地快步走,一段七八里的山路,头顶是繁星满布的天空,兴华一路嘱咐自己:不能再跌了,不能再跌了。当他路过来时遇到猫头鹰的那棵大杨树时,狠狠地啐了一口,嘴里咒骂着,也在为自己壮胆。冀州忍着疼,心里一分钟一分钟的计算着时间,一步路一步路地计算着路程,一滴汗一滴汗的计算着兴华给予他的兄弟情义。天蒙蒙亮时,兴华才把冀州背到医院。经医院检查,胳膊骨折,腿骨肌腱挫伤。都处置好了,兴华才托人往家里捎话,等冀州的爸爸赶来,兴华则又约了个哥们,再次进山去找他们的背篓和榆树皮去了。一连三个月,冀州的妈妈用榆树皮给冀州变着花样地做着好饭,兴华偶尔过来看看冀州。
这都是十年前的事了,冀州笑笑,心想着兴华会来找他做什么呢?
冀州来到后院,后院除了有菜园子,最让冀州喜欢的就是墙上的天女散花图了,祥云缭绕,水袖翩翩,百花飘坠,仙子秀丽动人,这是他笔下的仙子,他心目中的仙子又在哪里呢?冀州凝视着墙上的仙子,恍惚间,那仙子动了一下身子,又点了点头。这次冀州不再害怕了,他觉得仙子兴许有话要说呢,便欣然一笑,想着,爸爸在外做工,家里除了他和瘫在床的老母,这仙子该是他家的第四个成员了,他总不至于那么孤单寂寞了。
“婶子,冀州在家吗?”
“是兴华呀,快进来。冀州,别在后院呆着了,快进屋来,兴华找你来了。”老太太自从四年前得了脑出血后遗症,一边身子不听使唤,她的所有的意愿基本都靠嘴巴说出来或嚷出来,有人替他做了,她的基本愿望才算实现了。
“婶子,没事,我也去后院,我和冀州聊会儿。”说着兴华一推北门,进了后院,他正看见冀州对着墙壁傻笑,不由得纳闷,在一看是冀州画的天女散花图,便打趣地说:“哟,这么多年了,还画这张画呢?从纸上都搬到墙上了!咋啦?是想和这画中的仙女过日子啦?不娶媳妇啦?”
“瞎说啥呀?不过,我偶尔感觉到这画中的仙子会向我点头呢!”
“哦,想女人了,你这么老的老处男,不想才怪呢!”兴华顿了顿说:“今天我还真有一事,咱东村有个叫斯琴的小姑娘,急着嫁人呢!”
“别和我提她,我知道她。”冀州撂下脸子来没好气地说。
“咱不说斯琴,咱说她肚子里的孩子,都快八个月了,这要是生在她继父家里,他继父敢把她和孩子扔出去,关键是斯琴的妈妈也带着个两岁的孩子,有人说把孩子生下来给她姐姐,可她姐姐和姐夫就是不吐口说同意,你让这么个十三四的小姑娘怎么面对这个路面,前两天,还有人笑话她水性杨花,养汉老婆,野种之类的,斯琴寻死觅活的。”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你要是把她娶了,咱先不说你是不是委屈了,但你是在做善事呀,你同时能救两条人命。再说了,我是有啥说啥,你眼睛坏了一只,人家不嫌你丑就不错啦,你年龄又这么大了,眼见就要熬成老光棍了,你还熬啥?看我婶子,她现在这身子骨一天比一天软,真有那么一天的话,还没来及看你娶妻成家,你对得起她老人家吗?”
兴华说到老妈妈为他张罗媳妇的事时,冀州鼻子一酸,这的确是妈妈此时最大的心愿,盼儿媳妇盼得眼睛都兰了,她在强撑着,她要为儿子操尽最后一滴心血。
“冀州,不瞒你说,有人知道咱俩要好,早就拖我给你过话,还有大家都传说斯琴很漂亮的,起初我也替你拦着,最近我这么一想,这就是救人的事,咱大老爷们,别在乎那么多,这孩子生在你这里,由你来养大,自然会和你亲。”
冀州一言不发,兴华的话句句戳进心窝子,兴华看出来了,他在思索这件事,便也不再说话,只是陪着沉默,等待结果。
两个兄弟,一个豁达乐观,一个多艺内敛,不同的性格,倒把他俩吸引在一起,彼此看到对方,就像看到了另一个藏在骨子里的自己。天上的星星眨着眼睛,月亮爬上了树梢,秋虫呢哝。兴华走了,冀州回到屋子里,告诉了老太太兴华的来意。
“我说儿呀,你还是娶了斯琴吧,兴华没有说错,你在救她们娘俩,你把媳妇娶上了,我也就安心了。”
冀州仰起头,他忽然想到墙上天女散花图中的仙女,冀州喃喃自语:“救人,普渡,难道那仙女向我点头,是在指引我吗?”
九月的北方,昼夜温差催促着庄稼的成熟,金黄的,火红的树叶衬在高远的蓝天下。冀州见了斯琴,的确是少有的南方女孩的秀丽,大大的眼睛,总是怯怯的样子,肚子很大了,再肥大的衣服也掩盖不住她怀孕了的样子,冀州当真疼惜怜悯斯琴: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即将成为他的妻子,即将成为另一个小孩的妈妈,冀州当即决定要给她一个家。
而斯琴呢,这段时间给他介绍的对象有麻子呀、傻子呀、老光棍或穷光蛋,的确没有一个她能看上眼的,与其嫁这样的人,她还真不如死掉。当他看见冀州时,冀州形象高大体格健壮,虽然有一只眼睛坏掉了,看上去有些丑,但是冀州身上有一种灵秀的气质。况且,在那个时代家里能有一套像样的房子就算是不错的人家了,冀州还有一位在外面做工能挣工资的老父亲,这些对斯琴来说都是有吸引力的。她还能挑剔什么呢?赶紧嫁过去把孩子生下来吧!
相亲之后的一个早晨,冀州斯琴约好了,两个人一起来到三里外的镇上,他俩是来领结婚证的。走进了政府大院,找到了负责民政局的干事,冀州说:“同志,我俩要领结婚证。”
那个女干事狐疑地上下打量着像父女一样的两个人,的确,冀州整整大斯琴十八岁,女干事又看了看斯琴说:“年龄?叫什么名字?哪个村儿的?带户口本了吗?”
“我十四了”思琴是个单纯的没有城府的孩子,尽管她的肚子里装的满满的。
“这个年龄,也不符合国家法定的结婚年龄呀!”
“那怎么办?”冀州追问到。
“没办法。”女干事冷冷地说到。
冀州领着斯琴离开了镇政府大院,他们能听到后面的人议论纷纷,“真胖”,“这大肚子”,“你们没听说吗……”
冀州斯琴加快了脚步,倒像逃也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