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忘了,驸马抬举李琅为了什么。”
李琅是公主灞桥落水事件中最重要的当事人,对公主落水真相拥有他人无可替代的话语权。李琅如果宣称杨錡和咸宜公主有私情,公主差点溺亡的原因是杨錡英雄救美的游戏玩砸了,那杨錡和公主就很难辩白。
可缺陷是李琅身阶低微,无力向外界发出决定性论调,喊破喉咙也掀不起丁点波澜。
若是李琅被呈报为道家祥瑞,情况便截然不同。
狗咬人很寻常,但人咬狗就稀奇了。同样道理,近些年祥瑞很常见,乱报祥瑞的投机官员多得很,但以人为祥瑞谁见过吗,听都没听说过。此等旷世奇闻一经问世,必定产生巨大轰动。
李琅因祥瑞而空前成名之后,说出的论调将变得极具影响力,份量足以被驸马当作跟公主交涉要求的筹码。
“驸马本以为李琅被朝廷正式承认为祥瑞才能出名,可想不到李琅太能搞事了,竟然聚集万余百姓堵住驿道控诉太子妃五叔和新丰崔家,京师轰动,京兆诸县震动,坊市间沸沸扬扬都在说这事儿。如今李琅尚未被朝廷正式承认为祥瑞就已名动京兆,给了驸马一个大惊喜。”
“真可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杨湛恍然大悟,自嘲地笑道,“某家惭愧,竟还没意识到,在不经意间,李琅已提前如驸马所愿。”
“这当然还得承蒙李琅用透露韦府事先知情的内幕为胁迫,要求你不许干涉他,不然他受到你的掣肘中规中矩,干不出聚众控诉的壮举,也就不会在未被朝廷正式承认为祥瑞之前就出名。”杨映叹道,“若非如此,驸马恐会白忙一场,因为李琅最终不大可能被朝廷承认为道家祥瑞。”
“这又是为何?”
“京兆韦氏横插一杠。”
杨映下午等李琅,浪费了一两个时辰,此时天色已近黄昏,今日是进不去长安的城门了,便也不着急,说出了一个杨洄从私人渠道获悉的宫内消息。
内侍省以李静忠为辨瑞使查实了骊山道家祥瑞后,破例没有定祥瑞的名物和等差便奏报给皇帝。以人为祥瑞太过特殊,一切该由皇帝定夺。
皇帝对骊山出现老君赐福的奇人非常感兴趣,召见朝廷专署祥瑞相关事宜的礼部侍郎韦陟征询看法。
韦陟奏请当慎重处之。韦陟举例说,李琅在即将被咸宜公主处死之时,曾说过太真仙子是他的故旧,太真仙子替他祈福之类的谎言骗取公主宽恕捡回一条命,由此可见李琅一面之词不尽可信。
李琅痴哑顿愈是没错;李琅能当众念大半个时辰的诉状集,认识一部分字也无可置疑。但李琅“烂柯山”般的梦境尚存疑窦,李琅并未向世人证实他是否真的梦遇老君。
也就是说,朝廷必须查实李琅痴哑顿愈正是缘自老君赐福,才能考虑承认李琅为道家祥瑞的可能。
“梦怎么证实,开玩笑。”杨湛忍不住打断杨映的话头,梦都能被查实,还真没听说过。
“谁说不是呢,可你还别说,韦侍郎表示,他有办法让李琅自证。”
韦陟奏请皇帝用他的法子辨明道家祥瑞的真伪。如果为真,再考虑是否诏旨李琅为祥瑞。如果为假,则立斩李琅,借李琅狠刹一下当前国朝各地争相谎报假祥瑞的不良风气。
“陛下准奏,近日将钦派中使让李琅自证。”
“不排除李琅很顺利就通过中使查实,你怎么能说李琅不大可能被朝廷承认为道家祥瑞呢?”杨湛问道。
“驸马是这么说的,我估摸着,驸马猜出了韦侍郎奏请的辨察之法,这才有此担忧。不过李琅已经出名,他是否被朝廷正式承认为祥瑞,驸马已经不在意了,所以没打算告知李琅。”
“或许李琅也能猜得出。”杨湛叹道,“这小子痴哑顿愈后,头脑清晰得很。”
“猜得出也没用。”杨映不以为然,“京兆韦氏的人能让李琅好过吗,不会下个绊子什么的?”
“也对。”
“不管怎么说,李琅能否通过中使辨察已经与我们无关。不需要李琅晋身祥瑞,便已达成驸马所愿。这都靠你随机应变方才不至于让驸马的一番运作功亏一篑,驸马很满意。”杨映恭喜道,“你回去后,驸马肯定厚加赏赐。”
“最重要的是驸马的事儿能成就好。”杨湛原本还在担心驸马惩办他办事不力,连一个乡民都羁绊不住,这下子好了,因祸得福,责备变成赏赐,自然非常欣喜。
“是啊,驸马为争取一点男人该有的权益,费了不少心思,甚至不惜抬举李琅,真不容易。”杨映点头,接着道,“不过目前还有最后一步棋要走,驸马需要一张由韦府中人供诉韦府事先知情公主灞水真相的供状,越快越好,耽误不起,必须赶在中使到来之前。要不然李琅被朝廷处死,黄花菜都凉了。”
“中使什么时候到来?”
“听说在朝廷派兵抵达骊山之后。”杨映解释道,“京兆韦氏的人上奏朝廷,新丰令发现新丰境内酝酿和蔓延着一股暴动势力,此次骊山万余百姓聚集便是一个非常危险的苗头。骊山不同于别地,太真仙子和皇家行宫汤泉宫都在那里,一旦骊山乱起,后果不堪设想。朝廷应该早作准备。朝廷调令华州驻军开赴骊山,以备不测。估算驿传和行军的路程,华州驻军明日凌晨接令,最早于明日晚上就能兵临骊山,那么中使应该是后天莅临新丰。”
杨映回身走到李琅跟前,道:“明日大理寺派人前来新丰,秘密审问韦府事先知道公主落水真相这件事,驸马让你在指控韦府的诉状上画押,诉状有人会替你写好,事先就交给了大理寺,你只管画押和上堂指控就行了。你当日曾亲口向驸马承诺一切遵照驸马的意思办,这才换来了驸马的庇护,现在是回报的时候了,这个回报如此简单纯粹举手之劳,你有什么问题吗?”
“看阁下这话说的,我即便有问题也不好意思开口不是。”李琅苦笑。
“驸马交代了,你有问题可以提。”
“那我还真有个问题。”李琅问道,“堂审过后,我是不是就可以向外界宣告韦府事先知情这个内幕。”
“此事我得禀告驸马定夺。”杨映肃然道,“在驸马没有给你明确答复之前,你仍然绝不能透露半个字,包括大理寺秘密堂审的情况。”
“好。”李琅点头。
杨映差使办完,跟杨湛告别,连夜赶往帝都春明门外的客栈过夜,只等明早城门一开就立马进城上禀杨洄。
绚丽的骊山晚照暗淡下去,天色全黑后,韦寅等人从县城回村了,个个面色激愤。
同来的还有三十几个骊山其他各大族姓的话事人。大伙儿已经一致赞同潼水人的聚义倡议,今夜在清江村共商如何展开具体行动,以及如何跟潼水人和全县各地百姓协调。
与此同时,新丰县衙,入夜后灯火通明,崔家撤回了所有用于拦截潼水人进京告状的官差。调集捕吏,不良人,番役,连市井儿和家奴都全部派上用场,开始全面部署逼反计划。
崔家一面固守新丰城防,一面大规模抓捕新丰百姓。
潼水人秘密联络县内各地百姓合力剪除崔家的行动始终处于崔家的暗中监控之下,掌握了大部分联络名单。今夜,崔家以“李琅图谋陈硕真第二,私议假祥瑞形同附逆”为官面藉口,派出官差四出抓人。
崔家抓人很有讲究,名单上的头面人物和积极分子一律不抓,只抓捕拷打他们的亲人,以此逼迫头面人物、积极分子和其他人愤怒难抑又惶惶不可终日,不得不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