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时方至,众人已齐齐聚在王帐之前。行围所携宫眷多为高位,伴驾多年,不复少时心境,只一味在边上闲话。只祥嫔一身猎装,同几个年少妃嫔一道,兴致勃勃地便要随大队一道出发行猎。
“七弟,你瞧瞧,这是谁来了。”年前封了谆王的五殿下萧忻平素为人沉稳,今日亦忍不住打趣萧恪。萧恪顺他所指方向看去,却见慕歆珩一袭碧色劲装,见人便是三分笑,分外清爽。萧恪旋即收回视线,只默默不言。一侧萧憬却是面上脉脉含笑,慕歆珩与之对视一眼,两颊隐隐飞红,眼底笑意更深。萧忻眼尖,捕捉到这一幕,不由如有所思地朝萧憬看了一眼。
“父皇常言,京中女儿,除了晟乐,再无骑射能出慕小姐之右者。今日本王可要大开眼界了。”立于二人之间,萧忻亦颇觉尴尬,不时轻咳一声,二人却作未觉,只好寻了个话头说道。慕歆珩忙回过神来,面上红云愈盛,讷讷正欲言,却听萧恪冷声道:“论起风姿,能出其上者便不止寥寥了。”萧忻闻言,只笑道:“瞧七弟这个别扭性子。众人皆知,七弟府上彩依,是京中数一数二的美人。”提到这位崔侧妃,萧恪面上方露了些许笑意:“平素相见,几位兄长皆这般抬举,怪道彩依脾气渐长了。”言语之中倒好像当真颇多宠溺。慕歆珩微微一诧,看向萧恪的目光中不由带了一丝探究。萧恪似笑非笑地看她一眼,若无其事道:“彩依是府中侧妃,入府已有两年了。此前府中事务多由她操持,今后便要倚仗王妃了。”
慕歆珩恼他于众人面前唤自己“王妃”,一时忘了要惧,抬眼便狠狠瞪了回去。正要反唇相讥,却听一抹娇柔语声,轻唤“殿下”。剑拔弩张的气氛立时便消,众人循声而去,却见一女子,按品大妆,额悬吊饰,流彩明珠正悬眉心。伊人腰若扶柳,狭长的丹凤眼倍显妩媚,唇边亦不自觉地勾了一抹媚人笑意。果真是万中无一的美人。
“彩依。”萧恪撂下众人,快步走向其,语气和缓,“何时来的,竟也不派人通报一声。”崔彩依玉手挽住他的臂弯:“先时方至,侍从说殿下来了王帐,妾便来寻殿下了。可是连步子都未尝停歇呢!”
二人言语亲昵,旁若无人。萧忻不由回头看向慕歆珩,却见其同萧憬相视一笑,不由转首,对此番情状摇头叹息一番。
“妾听闻皇上已为殿下指了一门好婚事,不知心姐姐人在何处?”同萧恪絮絮许久,崔彩依方看向萧恪,凉凉道。萧恪哑然,原来这才是她千里前来的真正目的,不禁失笑:“不过一介闲人入府,难道还能夺了你半分恩宠不成?枉你巴巴地赶来。”崔彩依娇笑一声,目光迅速扫过慕歆珩的脸:“殿下好生偏心,妾还能吃了王妃不成?尚未入门,王爷便这般回护着了,若是当真入了府中,妾定然是入不了殿下的眼了。妾可不依!”“矫情东西。”萧恪笑着摇摇头,望向一侧,“王妃便在此处。若论美貌,断然不可同你相比,可满意了?”崔彩依这才认真打量了慕歆珩一番,姿色不过尔尔,左右不过是个黄毛丫头,不成气候,立时便放下心来。
“彩妃固然美极,只雀鸟于笼中,终究不比珩儿携山林之姿,胜于清丽脱俗。”萧憬素来待人宽和,何曾口出这般辛辣之语,叫平素亲近的萧忻亦大吃一惊。萧恪似笑非笑地看向二人,只在听到萧憬似无心脱口而出的“珩儿”二字时,神色方微微一顿。慕歆珩含羞带恼地瞧萧憬一眼,唇边染了莫名的笑意。
几人正自僵持,围猎的号角已经响起。崔彩依心中固然恼极,奈何萧憬天潢贵胄,自己一个皇子侧妃,无力开罪,此刻亦只好忿忿不言。慕歆珩本不喜萧恪,萧恪前番拿自己同崔彩依作比自然也入不得心意,此刻闻号角之声,便翻身上马,朝着林中驰马而去。萧憬冷淡地朝二人颔首,便同萧忻一道逐马追上,扬起一片烟尘。
萧恪默然立于原地,崔彩依却是适时收手:“祝殿下夺得头彩。”萧恪看她一眼,只一径卸了马鞍:“无妨。他日尽兴亦可。你跋涉至此,这番情意,岂可错付?”崔彩依娇笑一声,便倚倒在其怀里。
此次行猎之众,不乏京中才俊,且又多为未曾婚配的俊彦。众人有明白的,这怕是要给皇上的掌上明珠择婿了。当今圣上多子女,只多在少时夭折,如今余下的,亦不过四子二女。两位帝姬之众,年长的晟乐帝姬同慕歆珩一般大小,正式及笄之年。这位帝姬乃是陈贵人所生。陈贵人本是针线上的宫女,一日为皇上临幸竟而成孕,倒也平安诞下龙裔。只是这么多年,不过累封一个贵人之位且又不得封号,足见是郁郁不得宠的。
更兼陈贵人本就谨小慎微,这宫中又多的是拜高踩低之辈,陈贵人遭怠慢之余,晟乐帝姬亦被人小瞧了去。直到一年霜冻,陈贵人染了风寒,被吩咐去请太医的宫人们又一个个推三阻四,直叫年仅七岁的晟乐帝姬一顿好打。因此,晟乐帝姬性子极是厉害,打那之后,再无人敢小瞧了陈贵人母女。此番便是要为这位帝姬择婿了。
反观另一位帝姬,清欢帝姬乃是已故的宁贵妃所生,如今寄养在惠妃膝下。清欢帝姬出生那年,正逢惠妃所诞小帝姬夭折之年,故惠妃待清欢帝姬更胜己出,六宫皆知。清欢帝姬性子端和,倒同萧憬有几分相像,年方十二已然有了天家金枝玉叶的气度。
此刻马蹄阵阵,独见前头一抹樱红英姿飒爽,纵慕歆珩亦不免心中叫一声好。晟乐帝姬双腿一夹马腹,将弓弦拉满,纵在跃马之上身姿亦是挺拔。只听“嗖”地一声,天际便有一只雁儿直直堕下。慕歆珩策马于其侧,笑道:“怪道圣上每次赞我箭术奇佳皆不忘夸帝姬一番,今日看来,果然此中好手。”晟乐帝姬素来同她要好,倒也笑着应承了。
二人笑言一阵,先头前去拾雁的小僮方归来,面上倒似有几分犹疑,吞吞吐吐不知如何开口。双姝纳闷看向其,却见其双手将雁呈上,道:“殿下且看此雁。”慕歆珩看一眼,微微诧道:“这支箭倒是眼生得紧,不知是谁的?”晟乐帝姬的箭法固然是极准的,一支白羽箭对穿了雁儿双目,其余竟毫发未损。然而,却有一支黑羽箭正中晟乐帝姬的箭,生生将其劈成了两半。那小僮战战,只恐这天家金枝无名火起,自己人头不保,却见晟乐帝姬抽出那支箭,凝眸半晌,笑道:“那人好大的手劲,当真是大好儿郎。”慕歆珩自她手中接过那支箭,细瞧上头的孤狼图腾,心中微微一突,仍旧揶揄道:“看来是帝姬的良人要到了呢!”晟乐帝姬闻言,不由失笑:“你自个儿寻了好姻缘,到操心起我来了。”
慕歆珩也笑起来,微风偶过,带下一片落英,沾在她肩头,倒也平添了几分沉静气息,直衬得晟乐帝姬恣肆明媚。双姝并肩而立,倒似双生之花一般。
祈律策马而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红衣丽人明媚,碧衣佳人清丽,素手之中仍执自己的黑色羽箭。祈律心头突地一跳,又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落之感。慕歆珩似是感知其目光,便将黑羽箭往晟乐帝姬手中一塞,只笑嘻嘻地乐见其成。祈律目光陡然一亮,叫人无法忽视。晟乐帝姬凝他一阵,又想起方才慕歆珩所言“良人”,纵平日伶牙俐齿,一时也不知说什么才好。
祈律痴痴注目半晌,方惊觉中原不比家乡,自己这般突兀,也不知唐突了哪位宫眷。祈律迅速垂眸,沉声道:“谆王殿下,不知这二位是?”萧忻知其心意,随之翻身下马,笑道:“王子不必拘束,这一位是本王的妹妹晟乐,另一位是护国公之女慕歆珩。”慕歆珩见祈律衣饰不同常人,又听萧忻称其王子,已然明白过来。先前听闻鞑靼不日便要派王子前来觐见,为表诚意,最有望继任大汗的可汗长子祈律将亲来觐见,想来便是眼前这位了。
慕歆珩瞥了萧忻一眼,似笑非笑:“问名乃是纳娶大礼,谆王这便将阿珩之名将给祈律王子听,莫不是要为阿珩做媒么?”萧忻同晟乐帝姬素知慕歆珩为人,只是含笑不言。祈律却是唬了一跳,正要解释,却听晟乐帝姬笑嗔一句:“殿下不必理她这个皮猴儿。平素里头没规矩惯了,今儿个竟拿你打趣起来。”言语间宜喜宜嗔,眸中光华流转,直叫祈律移不开眼去。萧忻似有所察,转身果见慕歆珩对其使了个眼色,笑靥如花。这个鬼灵精。萧忻不由好笑。
此时天光尚早,然归营号角已起。众人相识不久,言谈正欢,一时倒也不急着归营。慕歆珩同萧忻牵马走在后头,见前头晟乐帝姬同祈律谈得投契,亦不由相视而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