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端...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寻端。”慎停溪毫无头绪地呢喃:“我对柒缘,有百年之约,偏偏,又对你。。。”晏初闻言心中一冷,奋力推开他,傲视九天:“怎么说呢,我,不喜欢要别人剩下的东西。”“无论有多好。”晏初郑重地加了一句。慎停溪薄唇拉出一个惨淡的笑容:“什么叫,剩下的?”师兄说,我孤高自负,轻贱俗物,师兄,俗物是什么?晏初直接走到衣柜前翻出件灰蓝的衣裳,横波流转:“慎将军,请出去。”几乎是仓皇地逃出这个小院,慎停溪第一次觉得,在一个人面前,这么不堪。晏初手指划过手中衣裳的布料,触手生凉,喉中沉闷地发出几声笑,缓缓蹲下,瘫坐于地。。。。沧敖。我疼。
下了几天雨,连天空都似乎格外干净,忽然平静的湖水中溅起波澜,一个消息震慑了所有人。屈柒缘有孕了,一月有余。。。那天是,七月二十,慎老夫人高兴的请了族中所有人来庆祝。流水的酒席,流水的金银,老夫人脸上都笑出了褶子。无数的道贺声,没人能分清真假,所有人脸上,都堆砌着浓郁的喜庆。
博山炉香烟袅袅,晏初一直偏爱檀香,她觉得这种香可以让人很沉静。惜乎如今阴郁的,几乎如行尸走肉,便是看到晏初不在房中,也不会惊讶了。晏初常穿的衣服随意地搭在屏风上,博山炉中的檀香,浓的让惜乎皱眉,窗户开着,都吹不散满屋的浓香。拿桌上的残茶浇熄了炉中的香,惜乎叹了一声。夜色投影,河边的声音逐渐消散,已经是灯火初上的时辰了。这个时间,是享受天伦,挑灯补衣,烛下苦读的辰光吧。石桥下的桥洞里,晏初抱膝坐着。看着水中晃动的明月,愣神。“我说过,无论你在哪里,无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找到你的,姐姐。”依旧是熟悉的言论,却不是梦中的声音。但也让晏初喜出望外,站起身,看着河岸上,垂柳下的青衣男子:“沧敖,我以为你不记得了。”百里恨别深深地笑,向晏初伸出手:“生辰愉快,姐姐。”晏初飞身上岸,将百里恨别抱个满怀:“同样,沧敖。”我们一母同胞,一胎双生。七月二十五,我们的生日。真好,今年,我们两个人又在一起过。“姐姐,你不开心么?”百里恨别握着晏初的手,关切地问?摇了摇头,晏初微阖双目:“沧敖,我不难过,我只是开心不起来。”“浮生如梦,姐姐,我们是谁的梦呢?”百里恨别从怀中拿出两个酒囊:“姐姐不能喝酒,但难得生辰,喝上几口,解忧也好。这酒不烈。”晏初接过酒囊,闻了闻,的确是淡淡的酒香,大约是米酒类。“那时候生辰,晚衙舞剑,栖迟抚琴,师父在楼上看着,偶尔惊弓会赏脸高歌一曲。师弟妹妹会嘻嘻哈哈地跑过去,那时候,剑圣沧敖的名头。。。”晏初仰脖饮了一口,掩饰眼中的泪光。百里恨别笑着:“那时候,剑圣沧敖的名头,常常被某人败坏,因为,某人和我长着同一张脸。”晏初噗嗤一笑,张开双臂转了一圈,衣裾飘然,步履生花:“嗯。”“姐姐,我们回不去了,所以,找个归宿吧。”百里恨别抓住她的手腕,一如当年般温润。晏初甩开手,后退了几步,表情僵硬地笑了:“沧敖,沧敖,你在说什么。。。你在说笑吧。”百里恨别不再说了,微笑着看她:“好吧,就当我说笑而已。”晏初心满意足地笑了:“其实我都知道,但我不愿意去面对。沧敖。慎停溪他...”“只要姐姐高兴,我可以帮姐姐处理掉任何多余的东西。”百里恨别说的很平常,如同在说吃饭喝水一般。“她有小孩了,沧敖,你说会像谁?”晏初抬头望着月亮:“会像慎停溪吗?”百里恨别替她理了理发鬓,手指勾过她耳后的明珠:“姐姐。”晏初歪着头,在他手上摩挲了几下:“我是叶朽,师父的得意弟子。敢与敌大人一战的叶朽,我失态了。”“我们一群人,只有你,算真正活着的。姐姐,本来今天想和你一起放烟花玩的,但怕引人注目,过两旬就是中秋,到时候,我们一起放烟花,放河灯可好?”说着,从袖中掏出一个纸包:“糖豆,姐姐喜欢吃甜的。给。”那时候,每个人都知道我喜欢吃甜食,那时候,收到的礼物都是糖豆,各种各样的,堆了一桌子。
翌日,下了朝慎停溪却被百里恨别喊住。慎停溪长眉一挑,他虽对百里没什么敌意,但绝对没好感。百里恨别拱手一礼:“听闻将军夫人有喜,恭喜了。”低低地嗯了一声,举步要走,百里恨别伸手一拦:“将军只怕有一事不知。”慎停溪不说话,等着他继续。“昨儿,是寻端郡主的生辰。”百里双手抱胸,笑容可掬。这倒是让慎停溪惊讶了,虽然当初定下婚期合八字的时候,他没上心,但依稀记得晏初不是七月生辰。“叶朽。”百里似乎看出了他的狐疑:“在下说错了,是叶朽的生辰。但对将军来说,是哪个都无所谓。你错过了。”慎停溪闻听这种带着挑衅的言辞,双拳紧握。冷眸微寒。“将军是不是在想,为什么我知道?”百里哈哈一笑,路过的百官,还以为是他们相处愉快。慎停溪客套地笑:“这并不是什么秘密,是我不够关心,多谢百里郡王相告。”“我是她弟弟。我想你听过我的名字。”百里恨别不依不饶。正转身要走的慎停溪停住脚步,一种无力感袭来:“沧敖!”百里恨别拍手而笑:“正是正是。有劳将军惦记。”百里恨别笑容刺眼:“将军或许很好奇这其中的故事,那就要看姐姐愿不愿意相告了。告辞。”说着扬长而去。烈日下,紫袍透着黢黑,如青檀生宣上落下的墨点。原来,昨日是她生辰,难怪不擅饮酒的她还喝了酒。难怪昨天睡的那么沉,睡梦中还带着哀伤的神情。难怪,梦呓中喊疼。寻端,你哭了吗?寻端,其实,我也很疼。
屈柒缘自从孕后,便备受照顾和呵护,什么都不用做,所有人都怕她磕着碰着。日子实在无聊的难以打发,便偶尔去书房翻几本书看看。她推门进来时,以为慎停溪会在书房,却发现不在。书房中弥漫着墨香,桌上的宣纸上,墨迹还没干,她好奇地凑过去看。
朝暮衔环意惶惶,更长醉卧象牙床。薄酒微醺芙蓉面,沉酣仙姿色无双。---贺爱妻千秋。
顿时,羞红了脸,想着自己的生日在九月初,慎停溪这时候都开始准备了。她知道,慎停溪不是个擅长文墨丹青的人,所以越发觉得温馨。屈柒缘担心知道自己看到这个,慎停溪会觉得尴尬,悄悄地退了出去,心中窃喜不已,难以自禁。
晏初昨天生辰,喝了点酒的缘故,睡的格外沉,都午后了,还朦朦胧胧地不愿起床。“起床。”晏初被推醒,抱怨地嘟囔着睁开眼,看见慎停溪坐在床沿上,愣了半响,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慎停溪指了指桌子上的瓷碗,语调单薄:“再不起床,面就糊掉不好吃了。”晏初揉揉眼睛:“干嘛吃面啊。”“听说昨天是你寿辰,寿辰不是都吃面吗?”慎停溪把纱帐用帐钩挽好:“昨天浑浑噩噩地回来,问你什么也不说。”晏初甩甩头,仔细想了想,却对昨天回家的记忆非常模糊:“我。。。没喝醉。”慎停溪没好气地白她一眼:“就是喝多了而已,冲进房间倒头就睡,还是......还是我帮你脱的衣服和鞋。”晏初觉得自己的头开始疼了,哀怨地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小衣,挤出笑脸:“这事,你可以喊惜乎来做,不用劳驾。”我知道,我只是不愿意。慎停溪心中嘀咕了一句,伸手摸摸她的头:“起床,面要糊了。”洗漱完毕,晏初慢悠悠地吃着已经糊掉的面,夹一下就会断,却又不好意思拂了他的好意。慎停溪忽然将手伸到她面前,修长的手指描绘着她的淡眉。晏初受惊,动作停顿,抬起头不解地看着他:“慎...停溪,你干什么?”“晏初。晏初。晏初。”慎停溪一字一字地重复念着她的名字:“晏初。晏初。”晏初将他的手按在桌上,瞪着他,要他安分些。然后继续吃面。“晏初。三生石上,和慎停溪这个名字刻在一起的,是你吗?”慎停溪的话让晏初忡怔了。“不是。”薄唇微启。晏初微阖双眼:“肯定不是。你不会和一个怪物的名字刻在一起。”你知道我们之间的区别吗?你知道我们之间隔着什么吗?“冷掉了就不要吃了。”慎停溪将面碗拖到自己面前,温润如玉地笑:“今天百里恨别告诉我,他叫沧敖。是你弟弟。”有些诧异,晏初不明白沧敖为什么将这件事告诉他,她也没有找各种理由,爽快地承认了:“是的。沧敖是我弟弟。”对于其它,她不愿意多说,慎停溪也没有多问,这个答案他已经很满意了。他捧起晏初的脸,在她额头轻轻一吻,意外地,晏初格外顺从,默默地认了。慎停溪掩饰不住笑意,整个脸上都堆着笑,宠爱地揉了揉晏初披散的长发:“回头有礼物送你。”“是什么?可以透露一下吗?”晏初眉目弯弯地笑问。“不行。我得回去赶工了,晚饭前给你送来。”说着端着面出去了,走到门口还回头对晏初眨了眨眼。
傍晚的时候,的确有礼物送来了,不是慎停溪亲自送来的,是他命小厮代劳。也不知道是不好意思,还是有事抽不开身。是一副画,论画工,称不得是上乘,但好在意境不错。是烟雨中的花园景色。题诗四行:朝暮衔环意惶惶,更长醉卧象牙床。薄酒微醺芙蓉面,沉酣仙姿色无双。---贺爱妻千秋。打开画时,惜乎正好在旁边。见此画,不由钦羡不已:“郡主好福气。”晏初苦笑:“果然不是擅长文墨的。竟把这种花也画进去了。。。”正当惜乎狐疑之际,晏初手指向画中右下的一株黄绿色的花,花梗呈莲座状:“龙舌兰。”停了一下,她又补充:“你也许不知道,这里很少见到这种花,龙舌兰,三十六年一开花,开过必死。”惜乎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啊。。。这多不吉利啊。”“其实也没什么不吉利,花而已,他必然是不知道,想他这个年纪,只怕也没见过开花。”晏初低声笑了:“以前帛裂喜欢这种花,每次开花的时候,都喊我去观赏。”“你说是为了什么呢?”晏初手指描绘着画中龙舌兰的花序:“到底是为了什么?值得拼上命开一次花?”本来这花在画中的一大堆花中并不显眼,但被晏初这么一提点,惜乎觉得这花特别扎眼:“还有这样的花啊,我以为只有竹子开完花就死。”晏初将画卷起来,交给惜乎:“上次那画收在柜子里吧。。。那就收着吧,把这挂墙上去,好歹也是一番善意。”惜乎也没有再说什么,只是觉得这种花不吉利,一般人画画,都画什么富贵牡丹啊,傲雪寒梅啊之类的。寓意吉祥啊。将军真是的。龙舌兰。晏初扶着额,手肘支在石桌上。龙舌兰,三十六年才开花啊。开过就完全枯死了。慎停溪,你也许不认识这种花。但我认识。我还挺帛裂说过,这种花,寓意不顾一切的爱。那是帛裂在时空的罅隙中游玩时,听来的传言。你,必然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