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窦氏女遣仆寻夫
诗曰:
假惺惺前生夜债,
黑暗暗今生祸胎。
意茫茫风流黄海,
都只为些性事情。
痴情儿公心公意,
那知道难容安排。
思量起黄如枯柴,
赤红的十付面皮。
火热的一付心肠,
猛然间凉如冰海。
这一二妃兴谱,单说窦夫人寻夫的故事。且说张公子,将妙姑尽力盘桓了一回,弄得妙姑发乱钗横,****滥下至精泄之际,妙姑倦乏,身体昏昏,公子向盘中,拿了一个糖食素果,放在妙姑口内,回身几石几上落下来了一枝桃花,公子拾起,拿在手中,将酒斟上了一杯,饮了一口,又将妙姑身体上下看了一遍,把那一枝桃花,插在妙姑玉洞以里,坐在一旁连饮了三杯,叫道:「仙妙姑口唱一绝,妙姑你若能序上一首,我就将你放下柄来,小生也不从仙姑玩耍,何如?」
妙姑说:「愿闻。」
公子乃作诗一首,遂口念来。
诗曰:
一枝桃花玉洞开,
仙露点点水自来;
有朝花落结成了,
八月中秋看红白。
明公,此诗末两句,乃张才一生之夸妙姑,后来生子得中状元,正是这八月中秋看红白一句,这花落二字,大有不吉,正应在张才三月而死。闲言不必多叙。且说妙姑听罢,仰卧石几上了,口念四句。
诗曰:
玉洞门前桃花开,
不许小僧进门来;
有朝若入僧舍里,
玉户紧闭不放回。
公子闻诗,甚服妙姑之才,心满意足,即忙将玉肌上带子得解开。
妙姑金莲落地,他自己回手,将那枝桃花拔出,起得身来叫道:「郎君,你可就得依从我了。」
公子说:「情愿听命。」
妙禅说:「先及我穿上中衣。」
公子闻言,搂抱在怀,将妙姑的中衣与他穿上,妙姑将花枝用汗巾拭了拭,说道:「郎君衔于口内。」
公子便将花枝衔于口中,还得郎君自己涸裤来。公子闻言,将腰带解开,方才涸,只见老道姑进园而来。
一眼看见,便问:「徒儿,你也腰中带的什么东西?」
公子即忙将裤提上答道:「无有什么东西。」
老道说:「我不信,怎么合个捣芥锤子,吊的悠悠打打的。」
妙姑一旁答道:「师父不知,妹妹出家,一来知道师父好吃芥菜,带了这个芥菜锤来,早晚好捣些芥菜汁,与师父就待就待。」
老道姑说:「好,早晚你可拿出来我使使。」
妙姑说:「可自然么?」
老道姑说:「这天已过午了,回房用斋去。」
妙姑说:「师父你且回庵去,妹妹在此送要还席。」
老道姑说:「无有牙,我呢喇呢喇也好。」
言罢就坐,坐下,老道姑说:「二徒弟,你待摆个什么酒席,我也暗着吃点何如?」
妙姑说:「师父,吃不得了,无了牙了!」
妙姑见他师父不去,遂丢了个眼色叫道:「妹妹,我这心内饥渴,咱用斋去罢!」
公子方才起身,随妙姑而来,妙姑一手拉住公子,说道:「暂且饶你一时,若到房中,可得还席。」
二人又说又笑回房去了。
张公子一同道姑陈妙襌,
手拉手离了这座桃花园,
自今后公子成了妙襌夫,
他二人结成一对并头莲,
妙襌女贪恋公子身不离,
张公子贪恋妙姑永不还,
他二人自昼黑夜颠鸾凤,
他二人起居坐卧一处眠,
且不言二人庵中风流事,
急回来忙将窦氏说一番。
话说二人,在此庵中,男贪女爱,坐卧不离,日夜得做那些美事。公子在此,如同身入月宫,永不想着还家,这节书交代明白。
且说公子家中夫人窦氏,自从公子出门,日日挂念,到了四天上,打发家人牵着马匹,来向会上接,遍地寻找,并无见面,只得细细的访问,又寻了一日,会也完了,人也散了,还是无曾问着,只得回家,报知窦氏,窦氏暗暗思想,这事却也出奇的紧。
窦氏听得道,心内不自然。
低头细细想,暗暗用心参。
好好一个人,去了不见还。
年纪虽不大,出门也不晚。
至今不回报,叫人挂心间。
莫不是少年心性无主意,
遇着那光棍奔了去赌钱。
他又一回念说:「走了去赌钱,他自幼不好这一件事,莫不是朋友约他去吃酒,也不能去许多日子,难道说吃酒得等六七天。」
又一回念说:「走了。」
想必是少年带着风流性,
贪恋那娼妓女子好容颜,
不就是那里遇着风流女,
引了去藏在家中不放还,
临行时妾身也曾嘱咐你,
你怎么忘了苦口是良言,
窦氏女千思万想心挂欠,
不由得又将家人叫一番。
但不知窦氏心中待怎样,且听那下一回里接前言。
第十四回 众家人庵堂间主
诗曰:
一朵名花占上界,
由来不许雪霜侵,
枝头虽有金铃在,
蝶使蜂王枉自寻。
四句闲言叙过。话说窦氏思想了一回,即忙吩咐了几名家人,向四外村庄细细访问,又访问了三四日,并无音信。窦氏惊疑不定,每日茶饭懒吃,走来走去,闷闷无聊。
这日正坐,忽听执板响喨,急命丫鬟说道:「你去将那算命请来,我要与你少爷推算推算。」
丫鬟闻言,出了府门。不多时,将那算命引进了内宅,坐在房门以外,窦氏坐在房门以内,吩付丫鬟拿了一杯茶来,与算命吃,便问:「太太是待算男命,可是算女命呢?」
窦氏说:「算男命。」
算命说:「合八字来,待我算算。」
窦氏乃将一十八岁,三月十五日子时降生的,八字合出,只见那算命一手弹着鼓皮板子,就算起来了。
算命听八字,耳朵一指萌!
口还未话说,先定吉合凶。
尊了声太太,我算卦最灵。
八字准不差,我就算得清。
或是算父母,或是算夫妻。
或是算寿限,或是算官星。
一切有定数,自来不奉承。
这八字一十八岁生得好,
他本是丙辰年来属大龙,
三月里本是一个戊辰时,
十五日甲子又是子时生,
这八字自幼生来就主贵,
不用他念书自然有功名,
我算他十六岁上无父母,
我算他一妻一妾把身荣。
窦氏说道:「时下他只一房妻室,并无别人。」
算命说:「不用哄我,这八字里造就得了,理有个娇好美女把身从。」
窦氏问道:「你再算算他儿女几个?」
算命捏算了一回,说道:「论八字,今年就该生个子,可就是一层罗网将身蒙。」
窦氏说:「你再算算他的寿限。」
那算命又推算了一回,说道:「不好!论八字千年就得大运终,大约着合亡不出三月中。」
那算命无心说出一句话,吓得窦夫人闻言倒在地下。
话说窦夫人,听得说,不出三月就死,只吓得一口惊痰,堵住了咽喉,倒在地下,使女丫鬟一见,即忙上前扶住,齐声叫道:「太太不绝。」
前心拍了几把,后心点了几捶,只听得咽喉内吶了一阵,一口惊痰吐出;方才送上这口气来。
那个瞎子听着声息不好,即忙倒个口来说道:「虽然是大运该终,内中可有救星。」
有一个丫鬟近前问道:「有什么救星?你快快说来。」
瞎子说:「将他藏在家中,一百日不见妻女,自然躲过。」
窦夫人苏醒过来,眼含痛泪,听得明白,便问:「你再算算,他当下身在何方?」
瞎子说:「你打一个时辰来,我与你捏算捏算,看看何如?」
窦氏抬头一看,白日将落,乃打了一个申时,先生捏着指头,推算推算,说道:「当下不错,向西四十里路,在一所大宅院,日日有女子陪伴,两个月以内,还可出头者。过了两月,乃占着酉时的境界,就不见踪影了。」
先生说罢,窦夫人命那丫鬟,支了卦钱,先生拿着明杖出门去了。窦夫人方才起身,丫鬟将他扶至房中,一头倒在床上,就千思万想,哭起来了。
窦夫人一头倒在象牙床,
扑淋淋眼中落下泪两行,
暗暗声丈夫你向何处去,
叫妾身日日挂念不还乡,
算着你身在西方四十里,
算得你每日陪伴俊俏娘,
想必是闲花野柳将你恋,
不就是谁家女子将你藏,
你也曾思一思来想一想,
最不该十朝半月在外厢,
你若是在外有些好合歹,
叫我这少年寡妇怎么当,
窦夫人一哭一个肝断肠,
众丫鬟走进房来迭茶汤。
话说窦夫人长呼短叹,思想丈夫痛哭流涕,丫鬟端了饭来,夫人也不想吃,遂秉上灯烛,独自寐寝,一夜不曾合眼。
第明早起,吩咐家人,多带盘缠向西周围四十里,不论宅里乡绅,庵观寺院,买卖客商,士农工庶,细细的访问。众家闻言,遵命四十里访问,这且不题。
且说公子与妙姑日日吃酒作乐,交欢云雨,这日正在房中,与妙姑揽抱一处,老道姑进了禅房,说道:「徒儿,今日苏州城中,双竹巷中,张学富张公子家人,来此庵中,问他主人的下落,我说此庵中就俺师徒三人,并无男子,无人见你主人,那家不信,要亲自进来看肴。徒儿可肯叫他进来么?」你说妙姑闻听此言,如同是:
腹内灌上一盆水,
怀中揣上三冬冰。
亲热的一个身子,一霎时,打在那凉水里一样一般,坐在床上,就如痴迷了的一样,他一声也不言语。
老道姑不知内中的情由,便叫道:「徒儿,是不愿叫他进来寻找?」
公子一旁见妙姑那个面貌,红变为白,白变为黄,一霎时:
如同莲花****断,
好似牡丹色退鲜。
公子一见,心如刀割,叫道:「姐姐放心,他就进来寻找,你我俱是女子,他能找出男子来了不成!」
叫道:「师父,你去对那家人说罢,里边还有我的两个徒儿,并无男子。你若不信,亲自里边看验。他来就来,不来就罢!」
老道姑闻言,出门去了。
妙姑一把抓住公子叫道:「亲郎呀亲郎,你可是恋我在此,你可是舍我而去。」
公子说:「仙姑放心,小生在此与仙姑作伴,如入郎苑月屈一般,恋爱仙姑,如同仙姑恋爱小生,是一样的。若说离开,那心真如刀割肌肉的一样。」
正说话间,进来两个家人,毕竟不知认得张公子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五回 贪****劳身殒命
诗曰:
昼夜欢舞不弹劳,
两下热肠更难抛,
快刀难割连理肉,
恩情美意何日消。
四句闲言莫论。且说妙姑,听公子之言,心中放宽了一步,叫道:「郎君,来人若是认出你来,回家报于姐姐知道,咱二人姻缘可就不得长久了。」
公子说:「小生这样打扮,他何能认出。」
二人正然说话,进来了两个家人,东瞧西看,只见床上坐着两个女姑,又上下的观看,妙姑恐的一声,喝曰:「何处的家人,焉敢无故至此?」
有一名家人说:「我乃是城中双竹巷张府的家人,特奉窦氏太太之命,前来寻找主人下落。」
妙姑说道:「此庵原是女姑所居之地,你主人来此何为?」
说得二命家人,无言回答,逐出门去了。妙姑方才放心,一把拉住公子,叫道:「郎君,方才几乎将我吓杀也。」
妙襌女又把公子拉一把,
尊了声好心郎君多娇才,
你本是一颗明珠无价宝,
但恐怕无福消受两分开,
闻听得贵家人来相访问,
吓得我魂灵飞上望乡台,
你若是还家今日将我舍,
小奴家大约就是一死了,
从今后你我不得再相见,
如同是捧打鸳鸯两分开,
妙襌女说了一套热情话,
张公子尊声仙姑放心怀。
妙姑言罢,公子说:「仙姑放心,小生与仙姑情投意合,就死于此地,也不与你相离。」
妙姑说:「多谢郎君美意。」
二人相偎相抱,又做美事。两人一种之情,似漆投胶,不论日夜交舞不歇。
日月似箭,光阴如梭,不觉得就是三月有余,张公子面颜青惨,骨瘦如柴,身体怯弱,妙姑见此光景,日夜忧愁,尊道:「郎君,你我贪欲爱色,做得郎君身体这等不堪,我心甚是挂虑。自今以后,将这****的事儿,暂且推推,我与郎君抱养几日,身体康健,再做美事。」
公子亦自觉身体不堪,遂用口应承。妙姑自今日不近身,夜不解带,专心与公子抱养身体。
那知公子贪色太甚,白日解闷,非是下奕,即是饮酒,略可戒止。若到晚上卧下,则****硬举,耿耿不寐,身体难受。妙姑坚心典他戒床,又不肯犯,时久无奈,遂用摘花手与他探取,妙姑亦不犯恶,公子又如背边饿鸟、乳下娇儿,叫的妙姑心中难受,遂解下中衣,将那话拿入牝中,与他盛着。也是不依,公子身体自已败坏,不觉真正是:
好似小孩恋乳母,
如同亲娘哄娇儿。
好歹的哄着公子睡下,便合那做贱的一样,慢慢的将那话离了牝户。公子若是睡醒,还是难受,妙姑则苦口解劝。公子仍是千般哀鸣,百般央计,妙姑无奈,还是将那话盛起来。
明公,贪色的若是如此,那有不死之理。
好一个风流道姑陈妙襌,
如此的保养公子也是贤,
虽则是少年心****偏大,
想人生风月之事谁不贪,
可惜的****无度失主意,
到此时思前容易退后难,
为情郎拿定主意淫心戒,
专心要保养公子身体安,
那如道公子得了伤肾病,
每夜里金鎗不倒病来缠,
妙襌女虽然诚心要保养,
那知道病入膏肓实难痊。
但说妙姑,与公子保养身体,夜夜如此,又住了几日,公子病体越重,卧床不起,身不能动,汤水不下,面如黄菜,瘦如马架。
妙姑见这个光景,大惊失色,不由得抱头大哭,叫道:「郎君呀郎君!我可害了你了。」
妙襌女怀抱公子哭痛肠,
叫了声好心好意美貌郎,
我与你初次见面迎春会,
咱二人两意相投成了双,
在庵中你亲我爱两相恋,
但恐怕恩爱夫妻不久长,
因此在庵中将你扮成女,
实指败长地久乐无央,
想当初家中也曾将你找,
目今我是悔得心中悲苦,
最不该将你隐匿把身藏,
郎君那郎君那谁知你病,
你今曰若是有些好合歹,
叫小奴难在阳世度光阴,
妙襌女抱着公子声不住,
张公子喘喘吁吁把口张。
话说妙姑,抱着公子,哭诉了一回,公子喘喘吁吁的,说道:「小娘自今以后,不用恋我了,万望你自己保养身体,小生命尽,也是自己愿作风流之鬼,岂肯怨小娘子之过。」
妙姑闻言,心如刀割,哭声不止,叫道:「郎君,小奴与你交接,身边有妊,也不知是男是女,郎君与他取下一个乳名,早晚好叫,也是你阳世来了一场,长大成人,他好思念。」
公子闻言,将头点了几点,说:「好!若生一女,就留于庵中,与小娘子作伴;若是一男,你若有夫妻之情,将他送进苏州城中,双竹巷内,窦氏夫人膝下抱养,也是俺学富在世一回,立下一条根基。」
言罢,低头不语。妙姑将他揽怀中,一行落泪,一行说道:「郎君,郎君,妾身无不从命。」
一行说着,但见公子咽喉中,响了一阵,口中吐了鲜血,将牙一咬,又将脖颈一垂,将腿一伸,呜呼哀哉,绝气而亡。
三月以前会上游,
得遇妙姑卖风流;
贪香恋美身不舍,
巧作鸳鸯扮女流。
男贪女爱风月美,
千方百计乐不休;
百日郎成风流鬼,
悔却当初不早收。
不知妙禅如何张放?且听下回分解。
第十六回 守孀寡遗腹生男
诗曰:
此情此意何日休,
一人死了两人愁;
几世还见才郎面,
彩袖相携歌白头。
闲言少叙。且说妙姑,见公子己死,痛哭流涕,那一些悲切的光景,真今人难言也。
妙姑女放声大哭痛伤怀,
扑嗽嗽珠泪点点湿香腮,
哭了声短命郎君那里去,
起几时摇摇摆摆自那来,
再休想罗帏帐****欢笑,
再休想起居动作楚阳台,
急回家顿足捶胸自己怨,
好把那千般恩爱拥满怀,
妙禅那妙禅,这都是你来。
你将他留恋在此最不该,
这不是变人送了人的命,
把一个好意突然变祸胎,
忽想起情投意合那些事,
又急得手挝两耳又挠腮,
这是我命小福浅难消受,
把一个美貌才郎一命灾,
哭了声苦命郎君死的苦,
好可怜有处死来无处埋,
妙襌女数黄道白哭不止,
徒儿你是哭得什么的事,
老道姑来至房中问明白。
话说妙禅啼声不止,忽听得他师父问道:「这半夜三更的,徒儿因何这等啼哭不止?」
妙姑说道:「师父不知,我妹妹绝了气了。」
老道姑说:「他已死了,不过来此三两个月,他也未与咱出什么力,哭他怎的,待我将他拉出,埋在桃花园里去罢!」
妙姑说:「师父说话差矣!我与他姐妹一场,岂肯忘的,不如将他埋在供台以下,徒儿早晚烧香奠茶,祭奠祭奠他,也不忘得是姊妹之情一场。」
老道姑说:「徒儿,你到是个有情的人,若我死了,你也把我合他埋在一处,早晚也稍待我进点香气何如?」
妙姑说:「不用说了,你快取柁檄来与他,除个窝子我好抱出他去。」
老道姑闻言,取了柁檄来,将供台下除了一个窝子。妙姑将公子的头改了换成男装,又拿过一疋绫子将体裹了个结贵,自己抱将出来,埋于那供桌以下。
师徒二人用土埋了,天尚未明,妙姑回至禅房,看了看冷冷清清,不由得又哭起来了。
妙襌女进得房来冷清清,
不由得痛哭流涕放悲声,
哭了声短命郎君那里去,
自今后叫偏襌房典人应,
再休想有说有笑同欢乐,
再休想吟诗答对饮刘伶,
思想起桃园相会那一日,
只急得耳目朦花手拍胸,
想这样才貌郎君无福受,
不如道那世作恶无阴功,
这一等浅命贱人不如死,
枉在阳世这苦把衣裳蒙,
到不如白绫套儿寻自尽,
与我那郎君一路归阴城。
又一转念,说:「且住,今我怀胎二月余,还不知是男是女,我若死了,岂不绝了张门的后代,到底是命不可废,还得苦熬日月。若生下一男半女,也是张门的一点骨血,也不忘得与我那郎君交接一回呵!」
妙襌女想到这里要寻死,
到底是苦熬日月留残生,
倘若是生下一男合半女,
也是那相公死后有根痕,
妙襌女心中拿定大主意,
因此才坦诚忍耐度日生。
话说妙姑,拿定主意,说不了得过些冷冷清清的日月,难消难受的光阴,不几月就是十月满足,忽然觉着腹中疼痛,就知道了分娩的日期,正是:
九天仙女下界来,
身披罗衣倒撮鞋;
城隍土地来接送,
送生娘娘送儿来。
妙姑疼痛两三阵,
九结八结都解开;
鲜血淋漓阴门外,
内中生下娃子来。
小孩落草,妙姑昏了一阵,胎衣自下,妙姑听得娃子声音,于是抬头一看,见是一男,即忙抱起,自己剪断脐带,又喜又悲,好一个凄惨人也。
妙襌女一见是小男儿子,
不由得抱将起来好凄惨,
你本是有娘无爹孤苦子,
你还不曾下落就得孤单,
就将你父亲追进鬼门关,
你来这桃花庵中把生降,
怕得是为娘难留在此间,
你应该生来是女不是男,
想当初你父也曾嘱咐我,
我岂肯忘了情义负前言,
咱母子见面就有离别意,
好叫我把肝至肠左右难。
妙姑抱起思想了一回,婴儿在庵中实难存身,又想起相公嘱咐的言语,遂说道:「也罢!我不如叫师父寻一个人来将他抱去,送到双竹巷窦氏姐姐那处,扶养他长成人,也张门的一条根基。俺母子也好见面。」
妙姑想到这里,便将师父叫了几声,老道姑闻言,即忙近前,惊而问曰:「徒儿,你是抱的谁家的孩子?」
妙姑说道:「师父,莫要高声,你今快去叫一个心服人来,将他抱出庵去罢!」
老道姑出得门来,心中想道:「这近就地有寡妇叫王三思,常来庵中烧香念佛,我不免去叫他罢!」
一时间就将三王思叫至,说道:「我徒儿在禅房候你,有事与你说话。」
王三思闻言,进了禅房,但见妙姑怀中抱着一个婴儿,高声叫道:「好!我那小陈师父,你这可作下祸来了。」
三思进门来,出言巧声怪;
叫声陈师父,神沈难猜。
你们当姑子,小孩那里来;
庵主若知道,您师怎安排。
王三思进门打点一些话,
一旁里好叫妙姑不自在,
众明公要知以后加何事,
且再看下一回里说明白。
第十七回 王婆子鬻卖婴孩
诗曰:
叹起少女美才郎,遭颠倒不得长在;
结成夜夜灯花债,捞不着扶云握雨长长爱。
至诚忍耐,十月满足生婴孩;
又把心怀,不得不母子分手两离开。
这一曲落花生,单说王三思,背后卖儿的故事。
且说妙姑言罢,即忙拿出一个银子,递与王三思,言道:「与你这十两银子,将这孩儿托你送于苏州城中双竹巷,张宅窦氏太太膝下,扶养成人。」
王婆说:「陈师父,这婴儿可是自何而来,对我说说,我好得其明自。」
妙姑知道这事难以隐瞒,不起来讲,妙姑说:「太太若赦小贱人无罪,才能从实说来。」
王婆上前一把拉住,说道:「赦你无罪就是了。」
妙姑拜了两拜,说道:「太太,是你听了。」
妙姑女开口又把太太称,
一旁里珠泪滚滚把话明,
虎丘山今年初开迎春会,
我与我师父同行到会中,
遇见了温柔典雅一公子,
他与我眉来眼去动了情,
那公子随我来此把香降,
俺二人暗结姻缘系赤绳,
那相公在此玩耍三个月,
不明究里我便珠胎暗结。
夫人问道:「在此三月,此后他向那里去了?」
妙姑闻言,扑嗽嗽珠泪不止,就如那断线的珍味一般,叫道:「太太!」
那公子生得大病丧残生,
妙襌女一句话儿方出口,
只听得呀呀了一声扑通,
王夫人翻倒身在地流平。
话说妙姑,说是公子死了,王夫人闻言,跌倒就地,妙姑难舍难离,把小儿的小指,咬下了一节,小儿叫哭不止。王夫人这才将小儿抱了个结实,抱在怀中出门去了。
王婆怀中抱,急急出山门,
要上城内去,送与窦夫人。
迈步上前去,小儿紧抱身,
方才进得城,人马乱纷纷。
只听得吆吆喝喝说回避,
倘若是撞着马头伤了身,
众明公要知这是那一个,
这本是苏州知府名苏坤。
话说王三思怀抱小儿,正向前走,只见迎面来了一起人马,吆吆喝喝,声声吩咐回避。
王婆只得躲在一旁,头梢来至近前,内中有一个差役,认得王婆,便一声叫道:「你不是王三思么?你怀中鼓鼓那那的,甚么东西?」
王婆说:「管他什么东西,不该你事。」
那人说:「你长向人家走动模模梭梭,莫不是偷了人家什么东西?」
差役说了一句戏言,不屐老爷在轿内听得明白,一声问道:「什么人吵闹?」
差役遂禀道:「无人吵嚷。」
苏大人说道:「方才听得说话,怎么又无人吵嚷,与我带上来。」
差役不敢怠慢,禀道:「大老爷,原是王三思,撞着大老爷的马头来。」
苏坤闻言,吩咐与我带上来。差役不得不将王婆带上。王婆跪轿前,说道:「小妇人与大老爷叩头。」
苏大人抬头一看,但见王婆怀中,果然包藏的是一件东西,便问道:「你是王三思?」
王婆答道:「小妇人是王三思。」
老爷曰:「你那怀中抱的什么东西?」
王婆道:「老爷,小人怀中无有什么东西。」
老爷怒曰:「明明怀抱一物,还要瞒我,两边与我将他的怀解开。」
王婆闻言说道:「小人自己解开就是了。」
言罢,将怀一解,原是身蓝衫,包着一个血捎童子,老爷一见,心中暗想道:「王婆年过五旬,怀抱小儿出门行走,内中必有缘故。」
遂问道:「王婆,你这是抱的谁家儿子,血尚未干,你就抱出门来,向何而往?」
王婆说:「这是小人养的,要上老老家去。」
老爷闻言,说:「唗!好狗才!焉敢欺我,我且问你,你当下什么年纪?」
王婆说:「小人今午六十二了。」
老爷又曰:「你丈夫什么年纪?」
王婆说:「他今午八十岁,他已死了四十年了。」
老爷说:「可,有来天地间那有无父之子,况是年过五旬,你若是实说罢了,若不实说,你老爷可就难为你。」
王婆闻言,心中想道:「欲待实说,又有妙姑送我一锭银子叫我休说。欲待不说,老爷又加怒强逼。」
遂心生了一计,说道:「也罢!待我说个信话,哄过去罢!」
王婆忙开口,老爷在上听;
说起这小孩,不是我亲生。
我那西邻家,曰子过的穷;
取了个媳妇,养儿不费功。
一年二三个,养了七八名;
无得及他吃,送于我家中。
叫我抱出来,长街卖儿童;
明是我作主,银子要那称。
王婆从头说一遍,喜坏苏川知府公,开口就把王婆叫,我今却少小儿童,目下就叫称银子,下一回里说分明。
第十八回 苏知府螟蛉有子
诗曰:
窈窕淑德女,风流出奇才;
庵中生贵子,天降状元来。
闲言少叙。且说苏大人,闻听王婆之言,心中大喜,自想道:「我今午五十有余岁,膝下无子,不免将此小儿买下,有付不可?」
遂问道:「王婆,你老将此小儿买下,你今要多少银子么?」
王婆闻言,暗自想道:「这内中又有些悬虚,他若买去,待送甚么往张宅上去?」
又一转念说:「也罢!不如就将这孩子,卖与苏大人,他再送我一丁银子,我这不是一计两得,不强过我在外看病念佛。」
王婆想到这里,遂道:「大老爷,你待留下小人,只要十两银子。」
大人闻言,说道:「不多。」
遂命人称了十两银子,交与王婆。
王婆接在手中,遂将那孩子抱起来,心中又想:「将这身蓝衫留下,也还换他几两银子。」
于是将那小孩光光的送于轿中。
苏大人接到怀中一看,心中欢喜,说道:「天庭饱满开方圆,日后必定主贵。」
遂吩咐挑轿回府,众人即忙抬起回府。
苏老爷抱子升轿回府中,
老太太即此着堂来接下,
问了声老爷抱的谁家子,
苏老爷对着妇人说实情,
大街上十两银子将他买,
收了来你我膝下作螟蛉,
老太太闻听此言心中喜,
急忙忙接将过来抱怀中,
自今后苏老大人有了后,
看待他如同明堂掌上珠,
起了个乳名叫个苏宝玉,
六七岁送在南学把书攻,
十三四冑中锦秀文才好,
初进场得进秀才第一名,
这也是天意不绝张门后,
窦夫人一见面貌就生情。
话说王婆偷自将小儿卖与苏大人,二老看待,如同掌上的明味。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苏大人官满任,要回家中,百姓苦苦相留,启奏万岁,又命他实受苏州知府,十五年方换还升。因此苏州府缙绅门第,皆有来往,不觉得就是十年有余。
苏公子时年十五岁,入了个学,因进入十材院公查,这且不在话下。
但见那人,自门前向东,见那相公自门前向东去了。窦氏太太即忙起身,来至大门以外,向东一望,说道:「那不是你少爷是谁?何故不上家来,丫鬟你快快叫他一声罢!」
丫鬟说道:「太太,你是想少爷的花了眼了。那原不是少爷,看他言身子举动,与我少爷在家虽是一样,他的年纪与我少爷,大不相同。此人也不过十五六岁,少爷出门就是一十八岁,一去这是十五年了,若是,他也是三十三四了,太太你再想。」
窦氏闻言,长叹了一声,说道:「苍天苍天,我这是想坏了心了。」
窦夫人一声长叹呼苍天,
叫了声无影无踪可意男,
自那年游春望景去赴会,
细算来至今一去十五年,
叫妾身在家依门常盼望,
你因何至今仍不把家还,
跟前里少年夫妻不相见,
好叫俺痴心化做启山,
正是这夫人门前盼夫主,
那相公摇摇摆摆又回还。
话说窦夫人,自是来那大门以外,胡思乱想,但见那位相公,不一时又转将回来,窦夫人一抬头,正正的看了个大回,具正的看个仔细,怎见得:
身穿蓝衫头戴巾,
温柔典雅声气现;
面貌好似张才夫,
骨格与他不二分。
身体举动二相若,
可惜年庚不二旬;
夫人看罢心中爱,
又把相公问原因。
话说窦夫人,迎面看了一回,那位相公来至近前,夫人无及奈何的说道:「那位相公,你且暂住。」
那相公闻言,走至夫人面前,就是深深的一礼,尊道:「大太,将小子叫下,有何指教?」
窦夫人听这相公声音,也与他丈夫无二,心中动了念虑之心,遂说道:「此处不是叙话之地,请到内宅少坐。」
遂命丫鬟领着公子头前,夫人随后进了大门。又是二门,这进了客舍。
窦夫人与那相公分宾主而坐,那相公再三不肯,乃与夫人坐了个平坐,夫人问道:「相公尊姓?」
那相公答曰:「小子姓苏。」
夫人说道:「苏州府姓苏的不多,惟有知府姓苏,子是与相公一家否?」
相公答曰:「那就是小的家父。」
夫人闻言,起身下拜说:「原是贵府少爷,多有简慢了。」
苏公子道礼说:「不敢不敢。」
二人复命,又看了茶来了。窦夫人心中暗暗想道:「闻听一言,苏老大人膝下无子,十两纹银买了一子,相比就是此子,也是有的十,待我问他一问。」
遂问道:「公子兄弟几位?」
公子答曰:「小子孤身一人,并无兄弟。」
夫人又问道:「令尊大人年庚几何?」
公子答曰:「六十三岁了。」
夫人又问:「令堂老太太甚么年纪?」
公子答曰:「与父亲同庚的。」
夫人又问曰:「府中几位太太?」
公子答曰:「就是母亲一人。」
夫人又问曰:「公子贵庚几何?」
公子答曰:「今年一十五岁了。」
太太闻言,心中暗算生产年月,即知公子不是苏门亲生之子,可也不知道他的亲生来历。这又不好对面相问,遂说道:「公子,老身在大门以外,猛然抬头看来来往往,其生亲一至,若一见公子,忽然就生了爱虑之心,有意与公子结个母子之亲,不知公子意下何如?」
夫人言罢,公子从与不从,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