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云也终于长出一口气,依然还是人满为患的车厢,依然还是死气沉沉的人群。罗云希望赶快到达目的地,可是目的地也可以往复不停的重复,说希望到达目的地,勿庸说是到达终点。对,罗云希望下一刻就是终点,人生的终点,然后在那老此终生,什么下一班的列车,另一个起点,他想说的是,通通让它见鬼去。
在这剩下来的等待时间里,罗云扶着靠手,眼睛不停眺望着车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除了方块的叠层建筑,就是偶尔一两处施工的建筑地,或者正待施工的凌乱废墟。然后就是方块的叠层建筑,紧接着就是方块的叠层建筑,再就是方块的叠层建筑。
这和观赏美丽的风景不同,观赏美丽的风景时眼睛是清新的,是缓慢的,是带着舒缓的心欣赏的。而此时罗云的眼睛却全然是呆滞的,是没有光的,是浑浊的。就好像眼睛里映射的是空无一物,好像什么也没看,可是那乱葬的坟岗的的确确是映入眼睛,这点是毋庸置疑的。
罗云这样静静的看了十分钟左右,列车缓缓减速,标准的报站女声准时的响起。
“前方到站XX,请下车的乘客准备好行李……”
顿时车厢里又是人群耸动,活像一群僵尸。
离终点还差一站,罗云木然的站立在其中,任由过江的僵尸从身旁擦身而过。
突然,罗云在拥挤的长条人潮中,发现了一张脸——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一张松着长发,遮盖小半边额头的脸,女人的脸。如果没看错的话,那就是前天夜晚梦中恍惚之间看见的那张脸,那好像是一位中年妇女,但却少有的拥有那种美妇人的气质。
只是此时她脸上似乎多了一丝怨恨,分外诡异与神秘。
趁着人流相继出门的时刻,罗云想也不想,便朝着那个女人追去。
罗云呼吸急促,脚下却毫不停留。
罗云不时撞到乘客,有人不满,也有人骂骂咧咧起来,可罗云毫不理会,他抬着脸一刻不停紧盯着那女人,生怕那女人从眼底下消失不见。
可就在下一刻,那女人却真的消失在了罗云的眼中。罗云仔细搜索,却再也无法看见那张脸,难道是藏在人群中去了。
不可能,即将闭门的提示声猝然响起。罗云的脑袋突然懵了。若是再次让这个女人逃掉,那他长久的疑惑不是更没处弄清楚了。
“喂!你这个人是不是有病啊?!”
不满的声音响起在身旁,更有人恰到逢时的给了罗云后背一拳,罗云恼怒的转过身去。
可罗云刚抬起的拳头停在空中,却并未打出去,罗云的两眼突然征住。
透明的车窗外,那张脸又出现了,可接下来却再次消失在人群中去了。
毫无迟疑,罗云向前猛窜而去,在车门徐徐关上的间隙,身体侧身抢过。
地铁里的人全都以一副看神经病的神情看着这惊险的一幕。
这人脑子肯定是有毛病的,肯定是,一定是。
出了地铁,罗云便追赶人潮而去,出站台的人实在太多,想要在拥挤的人潮中搜索一个普通女人,那也是一件困难的事。
但所幸的是出了站台,人群都要朝不同的方向而去,那张脸的背影霍然显现。罗云绝不会看错,就算看不见那张脸,他也敢确认就是那个背影。
那个背影现在正慢慢向前走着,好像并未发现背后有人偷偷追随。
罗云极小心的跟随着,那女人转过一条街,罗云便在角落停上片刻,等到距离拉远到一定也是正好的距离便又悄然跟上。一双眼像是在茫无目的的观望,可眼角时时不曾离开前面的背影一刻。
前面那女人的背影没有任何表情,极像是一具只供主人驱使的人偶,主人叫他走,她便乖乖听话的走,仿佛没有主人的呼唤,她便会永久的这样走下去。
女人实在走的够久了,罗云跟的也够久。
可既然前面的人没有丝毫的懈怠和劳怨,那跟着的人就更没有什么资格懈怠和劳怨的。
大约半个小时,对于罗云却像是过了半个世纪,因为跟人是个累人的活,你必须时刻不停的担心自己的勾当被人发现,大众对于这件事常是保持着一颗羞耻之心,就像自己的某个秘密一下子曝光在大众广庭之下。
那个女人步入了一座居民小区,紧接着走进了一条略显阴暗的楼道。
罗云依然步步惊心的跟着,那女人浑然不觉的上着阶梯,就连一丝踏阶的声音都没有发出。
罗云悄悄抬脚,又悄悄落下去,耳朵细细辨听着上面的动静,可实在没任何的动静。
突然不知从哪吹过来一阵寒风,旋着后颈摆过,罗云不禁打了个冷颤。
罗云再向上打量,心道不好。
那女人不见了。
罗云大步流星向上直蹿,一连上了几个阶梯,罗云猛的看见那女人将要没入一扇门中。
罗云抢先一步,强力将那扇即将要关上的铁门拉住。
罗云顾不上许多了,为了尽快弄清楚这些天异常诡异的事情,他只有将自己投进去了。
罗云刚闪入门中,眼见着那女人的长形背影又向里快速而去。
及到客厅中时,那女人的影子却顿时消失不见,罗云前前后后里里外外找遍了,窗台上没有,房间里没有,厨房里也没有。
那女人刚才明明走进来的,怎么会突然之间没了呢?
罗云现在不禁疑惑重生,而且心里还带着一丝莫名的恐惧和气愤。
难不成自己追了大半天的却不是个人。
那不是人,她难道是鬼?
罗云的心脏扑通跳起来。仿佛眼前又出现了刚才的那个女人,一头直直的黑色长发,遮盖住小半边额头,眼神里放射出一丝怨恨。可突然,她却朝你诡异的一笑。
那感觉直教人头皮发麻,罗云知道自己不能再胡乱想象了。
“轰!”窗外闪过一道炽烈的白光,紧接着响起一声闷雷。
不知何时起,外面的天色已经变得渐渐暗淡,看看天空,似乎将要有一场雨降下。
可早晨不是还晴朗如初吗?天气怎么会说变就变。
不加迟疑,罗云不敢久留,准备马上离开这地方,这间房。
仿佛冥冥中全已注定,罗云刚要转身离去,茶几上的东西冷不防落进罗云眼中。
那是一本褐红色的软皮封面笔记本,它静静的位立于透明的玻璃茶几上。仿佛专门等着罗云才躺下的。
怀着忐忑好奇的心,罗云走了过去,拾起笔记本,然后轻轻翻开。
前几页都是全国各地的电话区号,翻到第四页,黑色墨迹的文字迎面扑来。
“今天,我杀了一个人,一个阻碍我多年的人。虽然不是我亲手杀的,但也是间接的出于我的手。哦,不,是出于我的口。对不起了,谁叫你是女人。因为我也是女人,所以你必须得死。安心去吧,请不要再找我,我会每年这个时候烧纸钱给你。”
看完正文第一页的小段文字,罗云捧着笔记本的手顿时僵直。
从笔记本上透出来的是一股阴煞之气,难道这便是那个女鬼的手记?
可是女鬼又怎么可能还会写笔记。
虽然惶惧不安,但罗云还是继续翻了下去。
第一页的字迹已经略略透出一股陈迹,显然已经有点年月了。
后面的几页渐渐的归于平静,没有第一页迎面而来的惊心,都是书写主人自己的繁杂生活。
但字面铺陈出来的大致信息就是女主人早已嫁了一个有钱的男人,那男人对她也一直很好。他们的生活好像很是甜蜜。
但一想到这甜蜜间藏着一件骇人听闻的谋杀,罗云就不禁寒意顿生。
直到——
“我原本有一个小孩,他长得可爱极了,可是却在那年,我不得不将只有三岁的他送给别人,当时我痛彻心扉,可这样于他于我都好。我狠心的将他送给别人,想想已经有十几年了吧,他应该已经也长成一个大男孩了吧!可是我却连他现在长得如何也不知道,本来我可以要到他的照片,可是还是算了吧。于我自己,将是一件更加痛苦的事情,不见终归比见了更好吧。至少那样不必生生增加痛苦。我已经够痛苦的了。我想我又快要泪腺决堤了。爱我的男人快回来了,我不能表现出一丝的悲伤。就此打住。”
直到看见这一段文字,罗云神色才有丝异样。
三岁的男孩,想想已经有十几年了吧,他应该也长成一个大男孩了吧。
外面的雷声更大了,噼里啪啦的震响天际,却震不掉阴霾。
罗云再次向四周打量,接着将笔记本藏进了衣服里。
然后罗云打算离开,可就在他触到们把手时,他疑惑了,这地方怎么似曾相识啊!他不得不停下脚步,停下动作,他向后退了一步,渐而转过身去,再向前迈了几大步。
及至一处,方才恍然大悟,这地方自己的确来过。不止来过,而且还亲眼目睹了一场惊心动魄。
虽然现在房间的那角已经不再鲜红,木质地板上什么也没有,只有薄薄的一层细小灰尘附着其上。
但电光一闪,罗云仿佛又看见了地板上那一具猩红的躯体,胸口兀自向外淌着血。面目含恨,死不瞑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