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那夜过后,十三阿哥待我格外不同,看我的目光盛满了柔情。闲暇时,我们两人经常会谈诗说词。他精于音律,高兴时,还会吹笛弹筝。我虽不精通,但也多有涉猎,每每他总用探寻的目光看着我的眼睛,叹道:“婉儿,你真不是一个普通的女子,你究竟是从哪儿学了这么多东西?”我一听到这样的问话头就大了,总不能告诉他我是从三百年后的世界穿越而来吧?那和“借尸还魂”有什么区别?眼前的人是自己的衣食来源,可不能把他吓跑!但也不能总是支吾,于是我继续瞎编:“奴婢上次告诉了十三爷我的身世,爷还记得奴婢说过的我的乳母吧?”他点点头,说道:“记得。以后在我面前不用再以奴婢自称了,没人的时候,就直接喊我的名字。”我忙回道:“奴婢不敢,这是礼数,不能废。”他不耐烦地摆摆手:“让你叫你就叫。”不过我可没这么大胆,毕竟现在我还不是他的什么人,我也不能确定我在他心里究竟有什么样的地位,这些阿哥爷的话不能当真,谁知道是不是儿戏?抑或此时喜欢了也难保一辈子长久。
我继续说道:“乳母待我如同亲生,自己纺花织布换钱给我请先生,却让自己的儿子成天上山打柴,故而对诗词上也略知一二。谁知好景不长,乳母和哥哥都得瘟疫病死了,临终时,乳母还拉着我的手说:‘可惜了你这个孩子,本是大家的小姐,却要受这样的苦。’”说完我自己唏嘘不已,我的身世不也可怜吗!他见我身世如此,也就不再追问了。
日子就这样安静地过下去了,转眼到了开春,府里的柳条抽出了嫩芽,湖里的冰也消融了。一个晴朗的午后,十三阿哥兴冲冲地从宫里回来,笑着对我说:“婉儿,皇阿玛今天召见了四哥和我,让我跟着四哥到扬州调查盐税亏空一案,不几天我就要出发了。”看着他眼角眉梢都是笑,我深深地理解,作为一个皇子,能够受到皇上的重视,那种心情该是何等的愉悦!想起自己的身世,心头不由得一黯,只淡淡地应了一声。他觉察出我的反常,关切地问:“你怎么了?身子不受用吗?”我连忙换上一幅笑颜,对着他笑道:“没有,十三爷,我真为你高兴,可见皇上对你非常器重,只管放心地去吧。”
隔了两天,他就和四阿哥出发了,府里一下冷清了许多。没有他的日子,只觉得寂寞难熬。以前总不愿过多地和他接近,怕自己的心会沉沦下去。可现在,自己的心又空了,每天无所事事,他走了,我的心也跟着飞去了。我常常纳闷:“自己这是怎么了?难道真的喜欢上他了吗?”想想就觉得可怕,有时又会莫名地流泪,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为了避免再这样胡思乱想下去,我给自己找了个活干——那就是找一些布料做衣服。我以前很喜欢裁裁剪剪,看着一块美丽的布料经过自己的手剪裁缝制变成一件漂亮的衣裙很有成就感,觉得那是一种享受。说干就干,我找来上房的两个丫头,让她们找些布料来。鉴于我现在的地位,府里的下人们都对我毕恭毕敬,我倒不希望他们见我行礼作揖,但也不愿过那种被人踩在脚下的日子,在这种等级森严的社会,我就姑且学着适应吧。
两个丫头翻了半天,找出了很多花样漂亮的料子,质地细腻、柔软,手感很舒服。我让她们帮我挑一些合适的出来,因为我还不太了解古时穿衣的等级之分,像我们做下人的,一年四季衣服的颜色都是明确划分好的,绝对不能越距,否则主子见了还不得把你折腾死?她们听说要挑选布料,顿时欢呼雀跃起来,看来古今的女人在服饰方面都很感兴趣。
挑好了布料,我找来剪刀、木尺开始着手裁起来。在清朝,贵族女子以旗装为主,做下人的,虽然布料没那么好,但样式应该也差不多,我的思想再怎么先进,也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韪,穿那些袒胸露背的衣服,在这个时代,估计只有娼妓才敢穿吧。我只好在旗装的基础上进行改造,加入一些现代元素,腰身收紧,袖口放小,下摆拉长,做成一种改良式旗袍。我选的是一块月白地上有暗纹菊花的料子,又给两个丫头每人剪了一件,她俩笑得嘴都合不拢,直夸我手巧。
剪好后,我又教给了她们做法,古代的女子精于女工,两个丫头自是心领神会。第二天下午,衣服就做好了,比我想象的还漂亮,我们三人在上房里高兴地试穿,每个人的脸上都笑开了花。这时,门帘忽然被人挑起,我们好奇的转过头,看见紫苏阴沉着脸进来了。她看我们身上套着新衣在那试穿,冷声喝道:“你们胆敢在主子房里试衣服,还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我们几个一时噤声,两个丫头更是吓得浑身哆嗦,可见紫苏平时对她们很是严厉。我倒是不怕她,为了缓和气氛,就跟她说:“紫苏姐姐,十三爷走后,我们几个人没什么事做,闲着无聊,就找了些布料,我给她们剪了一些时新的花样,天也热了,该添薄衣服了。这儿还有一些料子,姐姐也挑块,我给姐姐也剪一件吧?”哪知紫苏变脸道:“谁是你姐姐?我才不要你们挑剩的料子。”我没想到紫苏竟如此难缠,十三爷在时,她表现出一幅温驯乖巧的样子,十三爷一走,她就露出了狐狸尾巴。看他满眼的恨意,我也就不再吱声。她喝令两个丫头跟她走了。
我这才意识到孔子的那句话“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是多么的正确。以后的日子,我还是尽量少和她接触吧。于是此后的几天,我一个人闷在屋里,做做衣服,练练字,看看书,我对古代的繁体字认识得不少,但是写出来却是难事一件,趁着十三阿哥不在的时间,我有的是时间来干这些事,反正在他的房间里我自由了。
一天下午,紫苏忽然让一个小丫头包了一块布料,说是让我比着之前的样子给她也剪一件。我爽快地应了下来,不疑有他,立即动手剪裁,连夜做好,依旧包好,第二天就给她送了过去,她笑嘻嘻地接过布包,也没去试。我看她脸色不是那么友善,就折回来,还悠闲地做着那些事。哪知自此后,我的头就日复一日地眩晕起来,想着自己以前天热的时候也有这样的情况,就不甚在意。谁知过了些日子,又添了咳嗽的症候,没几天,症状加重,竟咳得喘不过气来。我连忙找来黒嬷嬷,上了年岁的人也许有经验,能看出什么病来。黒嬷嬷看我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吓坏了,赶紧去找文管家请大夫。大夫看了一回,说无非就是一些伤寒的症状,开了方子走了。煎了几服药吃下,症候一点没见轻,反而添了见红的毛病。我自己心下也紧张,找了几个大夫也没诊出个病因来,黒嬷嬷更是天天过来看望,无奈我的身子越来越弱,不几天就躺倒了。
十三阿哥外出已两个多月了,中间时有信来,算着也就快回来了,我此刻多么希望他能在我身边,可是我的头一天重似一天,终于有一日,我再也不能承受这种压力,昏了过去。不知多久,我听到耳边有人一声声地喊着“婉儿,婉儿。”可我的喉咙疼得要命,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吃力地睁开双眼,好一会,才适应屋内的光线,看见十三阿哥正握着我的手,坐在床前。他看起来好憔悴,脸上写满疲惫,见我醒来,满是欢喜。我嗓子渴得冒烟,指指桌上的碗,他连忙端了过来,我如饮琼浆般吸了个底朝天,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
他吩咐下人去熬药,把我的头扶起来靠在他的手臂上,我闭着眼睛歇了一会,才复睁开。他的双眼深情地看着我,眸子里满是关切。他看我已没有大碍,才开口说道:“婉儿,你不知我这几天是怎么过来的?我真怕你再也不能醒来。”说着,他吻向我的手,眼里蓄满了泪。我伸手轻触他的脸颊,这几天看来他确实吃了不少苦头,眼窝深陷,清瘦多了。他握住我的手放在脸旁,继续跟我说道:“你已昏迷了三天,幸好我及时赶来,否则我真怕从此就要失去你了,你不知道你对我来说究竟有多重要。”我这才知道我竟然昏睡了那么久,怪不得我一点力气也没有。我用询问的眼神看向他,我想知道我究竟得了什么病?怎么十三阿哥走之前我还好好的,走之后我就一病不起了呢?他像是读懂了我的眼神,当然,他一向如此,叹了一口气说道:“是我疏忽了,我应该早就意识到的,你不是生病了,而是中毒了。”我心里“咯噔”一下:“中毒?难道是紫苏所为?”我看向他,他点头道:“你猜的不错,就是紫苏。她见我待你那样,心生恨意,就对你下了蛊毒。这是西域的一种古老的秘方,此毒无色无味,中毒者丝毫不觉,连太医都诊不出病因来,还是一位老太医说可能是中了蛊毒。后来我情急无法,想起宫里每年有蒙古进贡的解毒丹,能解百毒,十分稀有,大内只有十粒,就跑去求皇阿玛,没想到真是有效,你服了之后没多久就醒过来了,不然我都不知道我的后半生该怎样度过了。”我听后感动不已,可以想见当时的情景有多危急没想到自己还真是命不该绝。后来从两个丫头嘴里又听到了一些内幕,原来紫苏在那块布料上作的手脚,她用布包住,自己就不会中,送料子的小丫头也不会中,只有我一人接触里面的布料,所以就中了蛊毒。我现在才明白,怪不得紫苏见到新衣并不试穿呢。在我昏睡的那几天,十三阿哥就开始彻查这件事,对于一个皇宫中长大的皇子来说,早已见惯了那种勾心斗角的手段,所以很快就把目标锁定在紫苏身上。紫苏倒也爽快,知道自己瞒不过去,就一五一十地招了。原因很简单,她说她喜欢十三阿哥,她嫉妒我,就想趁他不在的时候置我于死地。问到她身上为何会有蛊毒时,她牙关紧要,怎么都不肯说,最后脸色苍白,大汗淋漓,众人才发觉她服毒了,欲待救时,却为时已晚。
紫苏的爱是刚烈的,但又是自私的,这种极端的爱没人能够承受。我不禁为她感叹:古时的女子把命运依附在男子身上,一旦得不到相应的回报,又该何去何从?紫苏如此,我自己又将如何呢?目前可能有十三阿哥的宠爱,谁能保证以后又是怎样的一条路呢?算了,我费力地摇摇头,这样的问题我想破脑袋也想不清,姑且顺其自然吧。
由于十三阿哥刚办完差回来,皇上特许他在家休养几天,故而这几天他一直陪在我身边。在他的精心照料下,我很快能下地行走了,嗓子也不再有灼烧感了,偶尔也能说几句话,但还是哑得厉害。已是春末夏初的时候,天气逐渐地暖和起来,他每天都会陪我到后花园走走,晒晒太阳。一天傍黑后,我略用了一些点心,他就带着我又来到后花园,晚风习习,十分地怡人。他怕我虚弱受凉,硬是给我披上了意见大衣服,我拗不过他,只好顺从。他领我来到一处凉亭坐下,从袖中取出一支笛子横在手里,微笑着对我说:“婉儿,我吹首曲子给你听吧。”我笑着点了点头,历史上的十三阿哥可是“敏于骑射,雅擅音律”的,能够聆听他的笛音,我何乐而不为?他把笛子凑在唇边,悦耳的音符缓缓地流淌而出,我情不自禁地哼了起来。
一曲终了,依然余音绕耳,久久不绝,我感叹着鼓起了掌,果然名不虚传哪。他目如点漆,炯炯地看着我,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物件来,顺手插在我的发髻里,我这才知道那是一支簪子。他触了触我的鬓发,温情地对我说道:“那次我在府门口看到大总管惩罚你,你手里的簪子掉在地上摔成了两段,而你却满脸的倔强。那时我就对你上了心,也不只是什么缘故,总觉得你不像个普通的丫头,你的一颦一笑,都印记在我心里。我出门办差,一天忙碌下来,夜里躺在床上,久久无法入睡,脑子里都是你的影子,我常常想,我的婉儿现在睡了没?她会不会想我?你知道,我的生命里已经不能没有你,嫁给我好吗?”
从没有一个男子对我这么表白过,我的脸火辣辣地烧了起来,这要我怎么回答啊?他见我不语,不禁急道:“怎么了?你不愿意吗?”我看他急得那样,只好开口说道:“您是主子,我是个丫头,身份悬殊,怎么可能呢?”他听后笑了起来:“原来你担心的是这个,我已求了四哥,让他给你抬个旗籍不就得了?”我带着讥笑的声音说道:“我身份低微,即使抬了旗籍也配不上您阿哥的身份,您是让我做侧福晋还是妾啊?”说完不禁一阵咳嗽。他赶忙拍着我的背,等我平息下来,他从脖子上解下一块玉佩,夜色里发出淡淡的光芒,看得出来是一块上好的玉。他凝视着我的眼睛,慢慢地说道:“我虽身为阿哥,可婚姻大事由不得自己,都是皇阿玛指婚。前年已给我指了福晋,只因她身子不好,未能完婚。也许我以后还会有许多侧福晋、庶福晋,但相信我,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的。”停了一会,他用戏谑的口吻说道:“我可是第一次向一个姑娘表白,答应我好吗?”
他的话我只听到前面的几句,脑子就“轰”地一声炸开了,后面的我一概听不清,满脑子反复就是那句“已给我指了福晋”。是啊,他这个年纪怎么会没有福晋?我真是傻得可以,这不成了“小三”了吗?那时的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更何况他一个阿哥?如果答应他的话,以后岂不要在和众多女人争风吃醋的大宅院中过一辈子?可不答应的话,我又该到哪儿去呢?我的心里也是有他的啊。在这艰难的抉择中,我的感情占了上风,轻轻地应了一声:“好。”他顿时喜上眉梢,激动地一把抱起了我,飞快地转了两圈,我吓得打虎小脚,他哈哈大笑,在我耳边问道:“幸福吗?”我用力地点点头,心里却有说不出的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