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我才慢慢睁开了眼睛,却发现面前有一张大大的脸,我惊得嘴巴足可以塞入一个鸡蛋,脑子里一片空白,极度的恐惧使我忘记了呼喊。过了几秒钟,我的脑子才开始运作,眼睛也适应了夜晚的光线,眼前的那张面孔慢慢清晰起来。我这才反应过来,这张面孔的主人就是我的主子,这府里的至尊——十三阿哥。十三阿哥黑夜里不呆在自己的房里,跑到这儿干什么?难道他有吓唬别人的癖好?还是他也同我一样有化解不开的哀愁?不管怎样,看清是他之后,我的一颗心从嗓子眼又滑落到胸腔里,不禁长出了一口气。总之,是人不是鬼,我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他见我松了一口气,不禁轻笑出声:“你胆子还挺小的?既然这样,你一个姑娘家晚上一个人跑到这儿干什么?你就不怕真有坏人吗?”我听着他这有点责备又带点关心的语气,眼睛又潮湿起来。黑夜里,他看不见我的反应,以为我真的被吓到了,又缓和了语气:“我也不是想吓你,只是在宫里喝了点酒,想一个人到这儿静一静,没想到就看见了你在这里哭。怎么?遇到什么不高兴的事了吗?”
他的语气温柔得令人心碎,但是我能和听他说什么呢?我总不能和他说我是三百年之后的人,灵魂附到这个丫头的身上,因为中秋节到了,我在这儿为我自己的命运担忧而哭。我相信,再通情达理的主子,听了这段话恐怕都要抓狂了吧?他肯定以为我真的是个女鬼,要找人把我烧了吧?
由于不知道怎么回答他的话,我还是沉默。他等了一会,见我还是不语,终于耐不住了,自己猜测着问道:“是不是想家了?”一句话,又勾起了我的惆怅,我哽咽着说道:“我是想家了,可是我没有家。”
他听完我的话,先是怔了怔,继而眉棱骨不易察觉地抖动了一下,虽然月光下看不甚清,但还是能感觉到,一定触动了他心底某一深处的软弦。他没说什么,停了一会,他伸出手来握住了我的手,说道:“夜深了,露水重了,你倚在这儿会着凉的。今晚的月色朦胧,我领你走走好吗?”我挣了挣,纹丝不动,我心底也不讨厌这种感觉,就任由他牵着我。从没有一个男子这样对我,我懵懵懂懂地,随他沿着湖边漫步。周围笼着一层薄薄的晕,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心不再空了,浑身暖烘烘的,即使在这秋露深重的夜晚也没觉出丝毫的冷来。
许久,他长舒了一口气,慢慢地开口了:“小的时候,额娘也这么牵过我的手。那时的我天真可爱,虽然很少见到皇阿玛,但有额娘在,我觉得自己是世上最幸福的人。额娘长得好美,弯弯的眉毛,就像天上的月牙,大大的眼睛,亮亮的总能照出我的影子。笑的时候,还有两个浅浅的酒窝。但是额娘的位份底,我交由其他的嫔妃抚养,很少能见她一面。即使这样,我的心里也有个盼头,盼着时常能和她见一面。可是上天是如此不公,早早地就夺走了额娘的生命。今天是额娘的忌日,我在宫里看到其他的阿哥、公主们节日里都能和自己的额娘们共聚一堂,只有我一人形单影只,忍受这孤独的煎熬。”说道这儿,他唏嘘出声,再也讲不出话来。
原来他也是个苦命人啊,即使贵为金枝玉叶,很早就没了母亲,有再多的荣耀也没人来分享,和我这个下人一样,也是孤苦无依的。“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今晚的十三阿哥不在是那个高高在上的皇子了,他也有感情,他也需要父母的关爱。可是他的额娘早早去世,给不了他母爱。他的父亲又是那至高无上的第一人——当今的皇帝,整日忙于处理政务,有心也未必有力啊。这就是生于帝王家的悲哀,永远也不能像普通百姓那样享受到天伦之乐。
我一时想不出怎么安慰他,他好像也并不需要我的安慰,看来我只要认真倾听他的心事就够了。我们就这样慢慢走着,他依旧牵着我的手,缓缓说道:“额娘去世五年了,一个阿哥,没有额娘的庇护,在宫中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啊。额娘活着的时候,深受皇阿玛的宠爱,我自然也就成了众矢之的,别的妃子也就难免嫉妒。额娘去世之后,我的日子也就一落千丈了,谁都来欺负我这个没娘的孩子。皇阿玛日理万机自然顾不上这些小事。后来皇阿玛把我交给德妃抚养,我和四哥的感情深了起来。四哥面冷心热,别人都怕他,唯独对我好,我们胜过一奶同胞,连十四弟也没我们这么亲。这一辈子,我能有四哥这样的哥哥,即使过早没有了额娘,也没有什么遗憾了。”说完叹了一口气,似是要吐尽所有的忧愁。接着用轻快而坚毅的声音继续说道:“我发奋读书,用功习武,立誓要超过所有的阿哥,终于收到了皇阿玛的赞赏,他经常夸我,还说梁山泊上有个‘拼命三郎’,我家出了个‘拼命十三郎’”,说到这儿,他轻笑了下,转过脸来看着我:“你是不是觉得好笑?”我摇摇头,他接着问道:“你叫婉儿是吗?我问过了大总管。”我点点头。之后他笑了笑:“你听我说了这么多话,能告诉我你今晚为什么会在这儿哭吗?你的家呢?”我想了想,既然不能说实话,还是编一个合理的身世吧。我是一个下等的女婢,谁还在乎我是谁?
于是我信口胡诌道:“小时候的事情已经记不得了,只听以前的养母说过。我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我的双亲死于瘟疫,后来族人霸占了我家的房产,我有乳母收养,后来乳母也得病死了,我再没有人照看了,流落在街头成了人嫌人恶的小乞丐,宿于破庙里,吃的是百家饭,后来黒嬷嬷外出采购,在街上碰到了我,见我可怜,就把我带了回来,求了大总管收留在府中。今晚是中秋节,团圆日,我看别人都是有爹有娘,只有我孤苦无依,实是可怜,就想找个地方哭一场。没想到惊了爷的驾,真是罪该万死!”说完就盈盈欲跪,万事还是小心为上,现在十三阿哥心情不错可以不计我的错,万一哪天对景叨登出来,我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还是礼多不怪,赶紧认个错吧。
十三阿哥一把扶起了我,说道:“哪来的这么多礼?我最不耐烦别人跪来跪去。”我想你小爷再不耐烦,我可不能忽视,你的身份可摆在那儿呢,哪个主子会喜欢无礼的奴才呢。想归想,我还是顺势站了起来。只见他凝视着我,黑夜里虽看不清他的眸子,但也能感觉到那种温柔。看来他被我的故事打动了,我心里不禁有一种愧疚感:人家掏的可是心窝话,我这不是骗他吗?不过我可没胆量说出我的真实身份来,倒不是怕吓着他,而是怕我自己的小命不保。
正在我神游四方的时候,他的手轻轻地触了我的脸,我像被马蜂蛰了一般,立刻火辣辣地烫了起来。从没男人敢这样对我,他想干什么?难道也要吃我“豆腐”?我立马想起以前校长的那副嘴脸来,警觉地后退了一步。他似是觉出了我的躲避,讪讪地收回了手,结结巴巴地忙着解释:“我只是想……想”,支吾了几下也没说出所以然来。我很奇怪堂堂阿哥怎么忽然口吃起来,是不是从没有人这么讨厌过他?一时觉得好笑,后来他像是下了很大决心,轻轻地说道:“你也是个可怜人。”这句话我听明白了,之前的那种厌恶很快烟消云散了,原来他是可怜我的身世而不由自主表现出来的一种动作,看来他不是我想的那种登徒子,我误会他了。
再看看头顶上的月亮,又清又亮,映出他柔和坚毅的轮廓,还真是好看啊,我竟也意醉神迷起来。哈哈,我也是个色女啊。还不知道人家心里怎么想,我竟然有了这种想法,脸上不由红了起来,幸好夜色里他看不清。我赶紧摇摇头,告诉自己:“苏小婉,你可得坚守自己的阵线,也不想想自己是什么身份,就想癞蛤蟆吃天鹅肉,攀高枝儿,小心自己的小命吧。”
十三阿哥好奇地看着我又是摇头又是傻笑,不解地问我:“怎么了?你在想些什么?”我赶忙眼观鼻、鼻观心,收拢心神,我可是和自己的主子(还是单身贵族)在一起啊,怎么能够走神呢?初次交往得留个好印象。于是我又老老实实站在那儿听他说话。他看了看我,说道:“天色不早了,赶紧回去吧,否则着凉了,你可是才刚病好没多久。”我没想到他还记得这些事,心里一暖,赶紧给他蹲了个万福,默默地退后转身走了。他一直站在那儿没动,不知道是不是看我回去才放心,抑或还是想静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