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巡的途中可谓风景如画。康熙帝出京后,于二十五日在静海县的杨柳青登舟,改乘水路。越往南走天越暖和,运河边微风拂柳,河堤上冒着星星点点的绿。河里的冰早融在明媚的阳光中,碧波荡漾,河面上浮着鸭儿、鹅儿,不时发出欢快的“嘎嘎”叫声。我不禁想起了那句诗“春江水暖鸭先知”,真是一派春光灿烂的江南美景啊。
康熙帝这次带了太子、大阿哥、十三、十五、十六几位阿哥,为了能够私下查访,康熙帝命太子和大阿哥带着大队人马在河堤上遥遥相随,留下十三、十五、十六三位小阿哥。这次可苦了这几位阿哥,康熙帝有空就查考三个阿哥的课读情况,一次,又吩咐我喊来三位阿哥,一字儿排开,低头侍立在一侧。康熙帝考察的是《论语》中的“为政篇”,十五、十六阿哥支支吾吾地背不上来,十三阿哥脸红脖子粗地好歹凑了出来,康熙帝脸色明显不悦起来,三个阿哥眼睛偷溜着他们的皇阿玛,一声都不敢吭。我看着他们几个局促的样子,就像回到了以前的中学课堂,我站在讲台上,学生们在底下的小动作一览无余。想至此,我“扑哧”一声忍不住笑了出来,三个阿哥都抬头看着我,我忙用帕子遮饰。
康熙帝也觉察了,回过头来问我:“婉儿,你笑什么?”我忙上前低头回道:“奴婢想起了以前高兴的事,一时失态就笑了出来,还请万岁爷责罚。”康熙和颜悦色地看着我说道:“怎么?连你在朕面前也不说实话了?这儿没外人,别提责罚不责罚的了。”他已经知道,我只好老实回道:“回万岁爷的话,奴婢看到三位阿哥被万岁爷查考得神情窘迫,没了往日的神采,才觉好笑。”说到最后,我的声音就像蚊子哼哼,低不可闻。没想到还是让康熙帝听见了,他神情一改,对着三位阿哥说道:“你们平日里不好好读书,连朕的侍女看了也笑,足见你们平日里没用心。要知道,落架的凤凰不如鸡,即使贵为龙子凤孙,要是败落了还不如布衣。唐玄宗时的安史之乱难道不是前车之鉴,没读过杜甫的《哀王孙》吗?”
我没想到因了我的一声笑又引出康熙帝这么一篇话来,三个阿哥汗流浃背地答不上来,我想这次完了,他们三还不恨我入骨啊?要不是我,怎么会被他们的皇阿玛一再地盘问?我正忐忑不安之时,康熙忽然问了我一句:“婉儿,你可读过?”看见他那殷切的样子,我不由脱口而出:
“长安城头头白乌,夜飞延秋门上呼。
又向人家啄大屋,屋底达官走避胡。
金鞭断折九马死。骨肉不待同驰驱。
腰下宝玦青珊瑚,可怜王孙泣路隅。
问之不肯道姓名,但道困苦乞为奴。
已经百日窜荆棘,身上无有完肌肤。
高帝子孙尽隆准,龙种自与常人殊。
豺狼在邑龙在野,王孙善保千金躯。
不敢长语临交衢,且为王孙立斯须。
昨夜东风吹血腥,东来橐驼满旧都。
朔方健儿好身手,昔何勇锐今何愚。
窃闻天子已传位,圣德北服南单于。
花门呖面请雪耻,慎勿出口他人狙。
哀哉王孙慎勿疏,五陵佳气无时无。”
康熙听完赞赏地看了我一眼,转过脸看着三位阿哥:“听听,连朕的侍女都能出口成章!你们这个样子朕都感到羞愧,还不回去读书去。”三位阿哥如蒙大赦般去了,我站在那儿岌岌不安。今天可是糟透了,我是发昏了吗?竟敢在三位阿哥面前逞能,哪个动动小指头就够我受的了。康熙见我呆呆地站在那儿不言语,不由笑了:“怎么?你是怕露了才,惹三位阿哥埋怨啊?放心吧,他们佩服还来不及,怎么会找你的麻烦?”我唯唯点头。他接着说道:“没想到婉儿还是个才女啊,这一点倒是和敏妃像呢,没想到一别经年,已是天人相隔!”说罢长叹一口气,挥了挥手令我下去。
我慢慢退了出来,走到门外才松了口气。沿着龙舟的回廊往我的房间走去,看到那三位阿哥竟门神似地站在门口。敢是来找碴的?刚才在皇帝面前我令他们出了丑,现在该是报复来了。我一步一步踱过去,反正“打盹逃不掉死”,早来早了。几个人见我慢慢腾腾,早就耐不住了,十三阿哥一个箭步跳过来,吓得我往后就逃。他抓住我的手,嘴里埋怨道:“眼见得就这么几步路,你却走了那么长。弟兄几个都想和你聊聊,你倒是好大的面子。”我的第一反应是难道不找茬了?管他呢,只要没有麻烦干什么都好。
我赶紧把他们让进屋子,沏好茶,方立到一边,十六阿哥笑吟吟地看着我:“婉儿这会子倒装上了,刚才在皇阿玛那儿可是才华横溢、艳惊四座啊?”我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哪里?十六爷真是折杀奴才了。”十五阿哥接口道:“婉儿姑娘真是满腹经纶啊,听十三哥说又跟李太医学上了,这不是要把我们男儿都比下去吗?”十三阿哥在一边好整以暇地看着他那两个兄弟言来语去的,只是笑着。十六阿哥一眼瞥见,酸溜溜地说了一句:“可惜了,我兄弟两个没赶上啊,十三哥可真是艳福不浅哪。”
我听他说这样的话,脸不争气地红了,又一想:“这说的是什么话?就算真赶上了我也未必看上你,哼!”十三阿哥早喝住他:“胡说什么呢,婉儿岂是你我能随便说笑的女子?要是想在这儿,就好好地坐着说话。”十五阿哥听了不禁咧嘴一笑:“十三哥还没怎么着呢,就已经护上了。”十三阿哥看着两兄弟起劲地开着玩笑,怕我生气,就带着他们走了。我一人静静地品茗小坐,享受这片刻的安宁。第二天,我们来到了扬州城。一入城,我就被扬州的繁华富庶惊住了。我久居深宫,只随着德妃去了一趟塞外,压根就没见过真正的大都市。扬州作为江南重地,早在唐时就有“扬一益二”的美称,此时见了,更觉得有说不出的风流旖旎。
我们一行人穿梭于热闹的集市中,沿街的小贩们早就瞄上了我们一群衣着亮丽的贵人,起劲地叫卖着。我的眼睛目不转睛地盯着路边挂着首饰的铺子看,老板娘搭眼看见了,热情地笼络着:“哎呀呀,姑娘人长得那么美,带上这个‘丹凤朝阳’肯定好看,”我就着她的手瞥了一眼,那根簪子确实做工精致,流光溢彩的煞是好看。我仔细瞧了瞧其他的首饰,被一枚古朴雅致的扁方吸引住了。老板娘常年做惯生意的人,眼睛自是活络,见我盯着那枚扁方看,忙热络得说着:“姑娘真是好眼光,这个扁方样子又大方又别致,戴上了更显出姑娘这通身的气派来。”我心下很佩服她的嘴,一会子竟想出那么多的词来。
我满心地喜欢,但是摸摸口袋,一文钱也没有。天知道我过的是一种什么样的日子。在宫里虽然有吃有穿,衣食无忧的,但我是一点银子都没摸着,仅有的值钱物件就是那把镶金嵌银的匕首,那可是拉藏王子送我的,我总不至于把它给当了吧。况且我成天跟在康熙帝身边,也不能私自去找当铺啊。所以,我面对着琳琅满目的饰品苦笑不已。老板娘见我久久不动,估计看出了端倪,脸立马绷起来,蒙上了一层寒霜,真是小人嘴脸,比六月的天变得还快。
我嘟起了嘴,心里想着:哼,不买也不能这个样子,势利小人。十三阿哥一直离我不远,见我站在那儿不走,想必早已明了我的想法,此时见我这样,竟是一点表示也没有。我气得七窍生烟,还说什么喜欢我,许我一生一世呢!连个首饰都舍不得给我买!我气鼓鼓地往前走了,嘴里念念有词:有什么了不起的!不就是有个好老子吗?本姑娘爱理不理。不就是个首饰吗?我还不戴了。
我迈着大脚片子“腾腾”地往前冲,经过他身边时目不斜视地过去了,耳边只闻一声轻笑。康熙帝正逛得兴致勃勃,见我赶上来,诧异地说道:“婉儿这是怎么了?才刚还兴冲冲地看这摸那,这会子怎么一幅生气的模样?”
我只好皮笑肉不笑地回道:“回万岁爷,奴婢看得眼花缭乱的,一时挑不出什么好的来,又不甘心空手而归,就气起自己来了。”康熙听后哈哈一笑:“真是小孩心性,哪有跟自个儿过不去的?你说的眼花缭乱倒是真的,朕这会子也看晕了。头十年来扬州还没这么富庶,看来朕这一世的心没白操啊。”说完感慨地叹了一声。我似有感触,转头看了看周遭,栉次鳞比,行人如梭,虽称不上摩肩接踵,但也熙熙攘攘,盛世景象已初露端倪。不过也隐藏着很多的问题,若不加以整顿,这种盛世就会如同昙花一现,露出败象来。
夜里,我们一行宿在一家百年老店,整个院子都被我们包了下来,侍从们都是训练有素的,进出轻手轻脚的,没有一点杂音。我住在二楼的一间客房里,对面就是十三阿哥的房间。不知这是不是刻意的安排还是一种巧合!等康熙帝安顿好之后,他打发我自去歇着。我逛了一天确实累了,匆匆扒了几口饭,就蹒跚着朝自己的房间走去,早有小二殷勤地又是开门,又是点灯的,我被伺候地浑身轻飘飘的,云山雾海的快不知东西南北了。
他转身带上了门,屋内早有一大桶热气腾腾的水等着我了,我迫不及待地宽了外头的大衣裳,这一天走得我汗流浃背的,浑身不自在,早就想清洗一番,此时正好趁着这桶热水,从头到脚地洗了一遍。之后松松地挽起了头发,靸着一双软底布鞋,舒适地靠在床上看着书。
烛光煜煜,我读得正入港,不觉已到了亥初时牌,街上传来打更人“哐哐”的梆子声,我困倦已极,正想躺下入眠,只听门外传来“嘟嘟”两声,我疑是听错了,正待凝神细辨,又听到了敲门声,我心想这会还有谁来找我?出门在外不比宫里,还是小心为妙。我贴着门边,乍着胆子喊了一句:“谁?”门外传来压低的声音:“我”。我一时没听出来是谁,不敢开门。门外那人又说话了:“是我,胤祥。”我想不到他那么晚了还过来,就从门缝里使劲朝外看,只见一张放大的脸也贴在门边,四目相对时,正是我再熟悉不过的十三阿哥了,这才放心地打开门。
他一闪身进来,转手把门关上。我见他举动匆忙,似是怕人的模样,不免好奇。他一手托着一个包裹,到桌上放了,拉起我的手温柔地说:“打开看看。”我迫不及待地打开了,里面的物件发出的光芒耀得我眼都快睁不开了,满屋子的金碧辉煌,我惊得嘴都合不拢了。天哪,也不知他什么时候把我白天见过的首饰全都买回来了,我纵有九个脑袋也戴不了那么多呀!
他笑眯眯地看着我的嘴巴张圆了又合上,一言不发。好半天我才缓过神来,捶了他一下,娇嗔道:“你这人真是的,白天在那不闻不问的,没想到心里早有成算,害得人家白气了一场。”他笑嘻嘻地说道:“我这不是想给你一个惊喜吗?怎么样?喜欢吗?”我使劲地点头:“喜欢,太喜欢了。”他伸手挑了一枝墨绿的簪子替我别在头上,左右端详着,直说好看。我也来了兴致,困意早已杳无踪迹,拿起木梳对着铜镜梳起了发髻,我把我能想到的样式都梳了一遍,戴上各样头饰,真是过足了瘾。
他就立在我身后,不时帮我参详,递送首饰,我们俨然一对新婚的小夫妇。时间就这样一点一滴地溜走了,他从怀里掏出核桃大的怀表看了看,已近子时,忙帮着我收东西,我意犹未尽,恋恋不舍地收起来。他也要回房,临走殷殷地叮咛着:“早点睡吧,明儿个还要早起呢。今天众人都请求在扬州逗留两天,买点土特产带回去。皇阿玛应了众人之请,要在这多住两天。明儿我带你各处逛逛,好东西多得是。”我立马来神了,瞪着神采熠熠的眼睛问:“真的吗?那可太好了,只不过我没钱,你能借我吗?”他晃了晃肩,笑着说:“我的不就是你的?还分什么彼此?只要你喜欢,我就买给你。”我看他如此慷慨,就眼巴巴地看着他问:“要是我买很多东西,你舍得掏银子吗?”他无奈地笑笑:“真是拿你没办法,你还能买多少东西!放心吧,只要不是把扬州城买下来,我都能办得到。”
我大喜过望,扑上去就在他脸上亲了两下。没想到他脸皮还挺薄的,竟然红了。我喜滋滋地看着他的反应,他摸了摸脸,笑了,贼兮兮的目光上下打量了我一番,然后贴在我耳边说了句:“你穿成这样,又这么**的,我看今晚我就别走了。”这次轮到我脸红过耳了,大叫一声,钻到床上蒙上了头,只听得他欢快的笑声消逝在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