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兰在房间里站了许久,也不见十三爷和雍正回来。只是来了一个太监,她方才听见皇上叫他高无庸。
高无庸笑眯眯地走过来,对她说道:“姑娘,请随我来吧。”
沐兰点点头,便随他去了。
高无庸将沐兰带到养心殿西侧一间单独的小院子里,说道:“姑娘,您就先住在这里吧,随后我会拨个宫女来伺候您。您有什么需要尽管告诉她。”
沐兰一听说还要拨宫女来伺候她,便警觉起来,一叠声说道:“不用不用,沐兰本就是个奴才,哪里还需要人伺候,我自己可以照顾自己。”
高无庸笑道:“姑娘,这是皇上的旨意,莫叫奴才难做啊。”高无庸说完话,便出去张罗布置了。
沐兰一个人站在院子里。这院子还算清雅,自成一户,院子里栽了许多梅花,有的红艳欲滴,有的含苞待放。
沐兰忽然感觉到脸上冰冰凉凉的,抬头一看,天空中洒下星星点点的雪花。下雪了。这是三年来,第一次没有十四爷陪着她的新年。泪水像是断线的珠子,一滴滴从她眼中流出来。
就在沐兰怔怔地望着天空发呆时,一个少女走了进来,见沐兰站在院中,赶紧请安道:“白姑娘吉祥。”
沐兰低下头将眼泪擦干,方才转身对她笑了笑:“妹妹不必这么客气,以后就叫我姐姐吧。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见她这么亲切可人,先是愣了下,后来心里一喜,赶紧叫道:“姐姐,我叫翠莹。”
翠莹见天色不早了,便说道:“姐姐,我先帮你铺床吧,不然晚上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沐兰点点头,便同她一起拿着被子枕头走进房间里去了。
翠莹不肯让沐兰动手,给她倒了杯茶,让她坐在一旁好好休息。过了一会儿,几个小太监搬着几个大箱子进来了,里面全是衣服和生活日用品。
领头的一个叫邢年,他向沐兰作揖说道:“姑娘,从今儿起,您这身衣服不能再穿了,要换上宫中的衣服。如果还缺什么,您告诉翠莹,或是告诉我。”
沐兰站起来欠了欠身子,说道:“有劳公公了,沐兰什么都不缺。”
待翠莹将屋子收拾的差不多时,又有小太监来问是否可以传膳了。翠莹笑道:“万岁爷算得还真准,咱们刚收拾完屋子,便叫人来传膳了。”
沐兰点点头说:“传吧。”
小太监便传来十来样精致的菜肴,随后毕恭毕敬地退了出去。翠莹笑道:“姐姐,您慢慢用膳,我先出去了。”
沐兰说道:“你坐下跟我一起吃吧。”
翠莹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赶紧说道:“使不得,奴才不能跟主子一桌吃饭。”
沐兰笑道:“我也是个奴才,不是主子。而且大过年的,一个人吃饭多苦闷,你就当陪陪我吧,反正这里只有咱两。”
翠莹听了这话,这才坐下和沐兰一起用膳。沐兰此刻满心满脑子都是十四爷,她没有回去,他是不是会气得暴跳如雷?他会不会连饭也不好好吃?他会不会一冲动,做出什么事情来?
想到这些,沐兰哪里还吃得下饭。一拿起筷子,眼泪就吧嗒吧嗒地往碗里掉。
翠莹问道:“姐姐,你是想家了吗?”
沐兰哽咽着点点头。
翠莹叹道:“翠莹刚进宫时,也不习惯,一想起家里人就哭。没事儿,过段时间就好了。今儿晚上我跟几个要好的宫女,一起约好了喝酒,要不你跟我一起去。”
沐兰回道:“不用了,你自己去吧。”
翠莹因为赶着去参加小姐妹们的聚会,沐兰又食不下咽,两人匆匆吃了几口,便让太监将饭菜撤走了。
沐兰蜷缩在床上,打量着这个陌生的房间,陌生的环境。若是这一生,她再也见不到十四爷了,她该怎么办?自尽?剃了头发去做姑子?不,无论如何,我一定要见到他。不管用什么办法,一定要见到他!
沐兰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索性起身走到院子里看雪。银色的月光洒在雪地上,反射出清幽的光泽,将这个小院子映衬得越发典雅别致。
沐兰走到石凳上坐下,看着天上的明月,感叹道:“如果此刻你也在看夜空,至少我们看见的是同一片天空,同一个月亮。”
她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情不自禁地唱起歌来。
“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绿草萋萋,白雾迷离,有位佳人靠水而居。
我愿逆流而上,依偎在她身旁……”
这首歌她偷偷地练了好久,原本打算在十四爷生日时唱给他听,此刻一切都是奢望了。
就在她唱得入神时,一个少年拿着两坛酒走进了院子里。看见这清幽的院子里,一个穿着月白色衣服的女子,坐在梅花树下唱歌。心里没来由地一跳,这是梅花仙子吗?
就在他踌躇着,是不是该躲起来,看她是不是会变成一株梅花树时,一不留神踩到了地上的枯叶。
沐兰听见响声,回过头一看,见他手里抱着两坛酒,以为是来找翠莹的,便说道:“你是来找翠莹喝酒的吗?她已经去你们约好的地方了。”
少年心里愣了下,随即笑道:“我不是来找她的,就是想来这院子里喝喝酒,请问你是?”不等沐兰回答,他又说道:“以前我常来这里都没见到有人,想必你是刚搬来的吧?”
沐兰眉头微蹙,回道:“我叫白沐兰,今天刚搬来这里住,请问阁下是?”
少年爽朗地笑了下,说道:“白姑娘,失敬失敬。我叫弘历。”
沐兰脑袋里轰的一声,原来眼前这个就是将来的乾隆皇帝,现在的四阿哥弘历!沐兰赶紧站起来,福了福身子说道:“奴婢见过四阿哥。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四阿哥恕罪。”
弘历笑道:“是我的错,我不知道这里住了人。以前有事没事老爱到这里喝酒。今儿心想此刻梅花开得正好,便又跑来喝酒,没想到打扰姑娘了。”
沐兰心想,十四爷将来被雍正圈禁起来,最后却是被乾隆放出来的,看来这个弘历是个关键性的人物。沐兰笑道:“没事儿,反正沐兰一个人闲的无聊,四阿哥不嫌弃的话,就在这里喝酒吧。”
弘历听她这么说,高兴地将酒坛放到石桌上,问道:“姑娘,要不要也喝一点?”
沐兰笑着点点头。
弘历看了看酒坛,又问道:“我平常都是直接拿酒坛喝的,所以没有准备酒杯,不知姑娘这里可有酒杯?”
沐兰笑道:“不用,我也用酒坛喝。”
两人便一人抱了一坛酒,对酌起来。
弘历问道:“方才姑娘唱得那首歌很好听,是你自己写的吗?”
沐兰尴尬地笑了笑:“恩,是沐兰自己写的。”总不能说是几百年后的某位作曲家写的吧!
弘历喝了几口酒后,说道:“我们就这样喝,也没什么意思。不如咱来作诗吧。作得不好的罚酒,怎样?”
沐兰知道弘历是个喜欢作诗的人,一辈子写了许多诗。可是她不会作诗,这可怎么办?沐兰咽了一口口水,说道:“沐兰才疏学浅,不敢班门弄斧。”
弘历扬扬眉毛说:“姑娘未免太谦虚了,方才那首曲子写的那么好,已经显示出姑娘的才华。你若再推辞,怕是觉得弘历年纪比你小,不愿跟弘历一起玩儿,是吧?”
沐兰赶紧说道:“不是,我是怕我作的不好,那我不是只有被罚的份?”
弘历笑道:“不要再推辞了。我先来作一首吧,咱们就以这白雪或红梅为题,如何?”
沐兰点点头,在脑海中搜索着她知道的写雪和红梅的诗,而且还要是弘历没看过的才行。
弘历在院子里来回踱了几步,时而仰头看看明月,时而低头看看积雪。
这时远处梵音寺新年的钟声响起了,弘历突然来了灵感,拍手吟道:“夜报塞天同起云,凌晨玉叶遂翩纷。无林不作银花影,有嶂皆成冰绮纹。酒店旗飘近方见,僧房钟响远犹闻。入关廿里原秋雨,南北寒暄一岭分。”
沐兰一边听着一边点点头,好像挺欣赏似得。心里却念道,这里哪儿有酒店,哪儿有旗啊?倒是有几声钟响而已。
弘历坐回石桌旁,喝了一大口酒后,笑盈盈地看着沐兰。
沐兰起身,走到梅花树下,徐徐吟道:“桃未芳菲杏未红,冲寒先已笑东风。魂飞庾岭春难辨,霞隔罗浮梦未通。绿萼添妆融宝炬,缟仙扶醉跨残虹。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
沐兰念完后,心里忐忑不安,这时候曹雪芹应该还没把《石头记》写好吧,弘历应该没看过这首诗吧?
弘历拍手叫道:“看来岂是寻常色,浓淡由他冰雪中。这句真是写得好,写得妙啊!弘历甘愿认罚!”说罢,抱起酒坛就咕噜咕噜地喝下去。
沐兰总算松了一口气,笑着坐回了石桌边。
弘历放下酒坛,问道:“我看姑娘这么有才,应该不是新来的宫女吧?”这个问题弘历早就想问了,生怕她是皇阿玛的嫔妃,到时候失礼于人可就不好了。
沐兰迟疑一番,回道:“我应该也算是宫女吧。其实我是十四爷的侍妾,只是皇上说我没跟十四爷拜堂,又是青海台吉的义女,不让我再回十四爷府上了。”
弘历诧异地瞪大了眼睛,过了半响才回过神,说道:“原来是十四叔的人!说起来,我也算是你的晚辈,这一时倒不知怎么称呼你了。”
沐兰笑道:“您贵为阿哥,我不过是个奴才,就叫我沐兰便是了。”
弘历回道:“不好不好,怎么十四叔也是我的长辈。要不这样吧,当着外人,我叫你沐兰。只有我们两人时,我叫你姐姐吧?”
沐兰想了想,问道:“沐兰是个奴才,你贵为阿哥,叫我姐姐,不太好吧?”
弘历兴奋地说道:“怎么不好了,弘历非常欣赏沐兰姐姐。你不但长得漂亮,而且这么有才,像你这多样的女子,简直是凤毛翎角啊!”
沐兰惭愧地低下了头,心想真是误会深了,我哪里有才了?曲是别人的曲儿,诗是别人的诗,担着这虚名实在不好意思。
两人又喝了一会儿酒,聊了一会儿天,看天色也不早了,弘历便起身告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