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爷从阎家宫回到府上,已是深夜时分。
一走进院子就看见丫鬟婆子们手忙脚乱地忙活着,有的端着热水往沐兰房里去,有的惊慌失措地跑出来寻东西。
十四爷看见沉香端了一盆血水出来,心里一紧,忙上前问道:“出什么事了?”
沉香见他回来了,吓得将盆子摔到了地上,噗通一声跪下,哭道:“爷,奴婢该死,没有看好庶福晋,孩子没了!”
十四爷眉头一皱,怒不可遏地问道:“怎么会这样?你们这些狗奴才连一个人都看不好?”
沉香哽咽着说:“方才李如柏带人来搬爷的木塔,两位侧福晋都不管,庶福晋便去拦着李如柏。不想被人推倒,孩子便没了。”
十四爷只觉得心里一阵阵抽痛,气急败坏地往房里冲去。一群丫鬟婆子拦住他劝道:“爷,使不得,过会去再进去吧!”他一把推开了老嬷嬷,快步走到沐兰的床边。
沐兰躺在床上,脸色惨白,额前的头发都被汗水湿透了。一个丫鬟正在帮沐兰换衣服,见十四爷进来,吓得手忙脚乱,匆匆帮沐兰盖好被子,便退了出去。
沐兰已经被痛晕了好几回,此刻身体上倒是麻木了,但心里的痛确是分外明了。
十四爷伸手摸了摸沐兰滚烫的脸,自责的泪水流了下来。过了一会儿,他咬牙切齿地说:“我要去杀了李如柏这个混蛋!”
沐兰本是迷迷糊糊的,听了这话立刻清醒过来,一把抓住正欲起身的十四爷说:“爷,不行,你哪儿也不许去。”
十四爷此刻正是怒火中烧,哪里听劝,挣脱了沐兰的手便往屋外冲去。沐兰挣扎着从床上坐起来,披了一件大氅跟了出去。此刻她的身体极度虚弱,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
沐兰走到院子中,丫鬟们都叫道:“庶福晋,你这是干什么?身体这么虚,快回去躺着!”
十四爷从书房拿了剑出来,看见沐兰站在院子里,上前斥道:“你还要不要命?快回去。”他转头向沉香吩咐道:“快将庶福晋扶回去。”
沐兰抱住他的胳膊,求道:“你要去杀李如柏,就先把我杀了再去!你是愁雍正找不到理由治你罪,现在要拱手将自己的脑袋送到他面前吗?”
沉香见状,赶紧驱散院子里的丫鬟,让她们回避一下。
十四爷提着剑站在院子里,沉默不语。此刻他的脸上有愤怒,也有无奈,他刚失去了一个爱妻,现在连自己的孩子都保不住,他从没觉得如此挫败过。
沐兰抱住他哭道:“是我不好,是我没有照顾好自己,不关李如柏的事。爷,沐兰现在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你。你不要去做傻事,好不好?”
决堤的泪水从他眼中流了出来。男儿有泪不轻弹,只因未到伤心处!他将沐兰紧紧地抱在怀中,对着天空一阵哀嚎痛哭。这叫声穿破了院子,穿透了天空,让每一个听见的人心里不由地一颤。
这颤得最厉害的,当然是躲在墙外偷听的李如柏。他把今晚十四爷的情况,写到折子里呈报给皇上了。当然他没有写自己擅闯郡王府,害得庶福晋小产的事情。他只写到他们搬走木塔后,十四爷在院子里哀号哭泣,一直哭了大半夜。
雍正看了折子,心里也是一颤。这允禵这么一闹,像是他雍正欺负了他,受了多大委屈似得。
十三爷见他看着折子冷笑,不由地问道:“皇上,十四弟又出什么事了吗?”
雍正将折子递给他,说道:“他的嫡福晋不是过世了吗,前些日子我下旨让他葬到黄花山去。他却不依,说那块地风水不好,非要在自己家里修两座木塔。你说这事儿要传出去,还像什么话?我便让李如柏去将木塔搬走,谁知他在家里哀嚎了大半夜。”
十三爷听了此话,心里大惑不解,真是搬走木塔这么简单?凭允禵的性格,若不是真的太伤心,怎么会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
雍正轻轻地叹了口气,说道:“我让人搬走木塔,还不是为他着想。你说人死了,就该入土为安,将骨灰放在木塔中像什么话?这事儿传了出去,天下人还以为我容不下他,连他的福晋都不好好安葬!”
十三爷想了想,说道:“不如让廉亲王去劝劝他吧,他们两人关系要好,说不定劝得动。”
雍正点点头说:“也对,就让廉亲王去遵化劝劝他吧。再这么闹下去,皇室的脸都被他丢尽了!”
八爷接到皇上的旨意后,便匆匆赶到了汤泉来。
见十四爷双目黯淡,神色憔悴,心痛不已地劝道:“十四弟,你这是何苦?我知道你跟完颜感情深厚,但是人死了便要入土为安。”
十四爷本是打定主意再修两座木塔,但见雍正派了八爷来劝他,深知如果自己不答应,回去八爷又免不了挨骂。
自从清明节相别后,两人有四五个月没见过面了。此刻再看到八爷,他分明苍老了许多,眉宇间的皱纹也越发深了。
十四爷叹了口气说:“非要让我葬在黄花山,那就葬吧!”
八爷看了看他,想起从前他们几兄弟是何等风光,意气风发,如今却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由地悲从中来,也是长长地叹了几口气,最后无奈地劝道:“不要跟他对着干,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你可知道你十哥已经被革去王爵,拘禁在京城里?”
十四爷冷笑道:“听说了。我这样同拘禁也没什么区别。”
八爷说道:“你现在可比拘禁好多了,至少还可以呼吸下遵化新鲜的空气,在附近走走看看。十弟只能被关在一个小小的院子里,要多惨有多惨。”
十四爷看他神色忧郁,想来最近他也不好过,于是问道:“那你呢?雍正可有为难你?”
八爷笑道:“我,我早就习以为常了。一会儿说皇考在世时,皆因我心力交瘁。一会儿又说我办事草率,没有事事亲为。反正我也将一切看透了,大不了就是一死。也许将来也跟十弟一样,被革王爵,圈禁起来。”
两人说着,对视一眼,无奈地笑起来。自古以来,成者为王败者为寇。雍正今天所做的一切,他们不难理解。如果今天是他们中的一个坐在上面,也许也会用同样的方式来对付雍正。
八爷劝服了十四爷后,又匆匆赶回宫中禀告。
听到这个消息,雍正并不高兴。待八爷退出去后,他将桌上的杯子狠狠地砸到了地上,愤怒地骂道:“哼,我下旨他都不听。让他八哥去劝,他就听了。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皇上?”
殿内服侍的宫女太监们,吓得动也不敢动。
沐兰小产后大病一场,躺在床上休养了几个月,完颜的下葬,她都没办法参加。只能每日去佛堂烧烧香,念念经,祈祷一家人平平安安,别再出什么大事了。
待完颜的百日祭期过后,弘春和弘映,弘暟都以及几个女儿、福晋都回京城去了,只有弘明和舒舒觉罗还留在汤山。弘明是为母亲守孝,舒舒觉罗却是另有一番心思。汤泉的府上顿时清静了很多,十四爷每日深居简出,越发沉醉于佛法。
沐兰因为丧子之痛闷闷不乐了好长一段时间。十四爷一直悉心照料着她,心情才渐渐恢复过来。
一日沉香见没人,打趣道:“庶福晋,我看在爷的心里面,八成你是嫡福晋的最佳人选了。他每日就这样守着你,看都不去看侧福晋一眼,把她气得半死。你知道大家都回京城去了,她留在汤山,无非就是觊觎这嫡福晋的位置。”
沐兰啐道:“别胡说八道。坦白跟你说,以前见爷对嫡福晋那么好,我心里也不是滋味。不过现在想明白了,他们二十年的夫妻,一起经历了那么多事情。爷珍她重她,那是很正常的。我跟爷认识到现在还不到两年,我拿什么去比?所以人家说,一个人的容颜会苍老,激情会退去,但是一起经历过的回忆是无法取代的。”
沉香笑道:“我看你们两人整日念佛,说起话来也越发玄乎。搞不好将来你们会一起修成正果,一起升天做神仙眷侣。”
沐兰睨了她一眼,笑道:“再胡说八道,小心我掌你的嘴。”
沉香赶紧拍拍自己的嘴,笑道:“福晋教训的是,奴婢知错了。”
沐兰见她这般牙尖嘴利,无奈地笑了笑。此刻她什么都不想了,只希望能和十四爷在汤泉平平淡淡地生活着便好。别的福晋爱怎么折腾就折腾吧,她管不着,也不该她管。
话虽这么说,但府上的人俨然把她视作十四爷最宠爱的福晋了。大事小事都来问她的意见,一些家常琐事,沐兰不想劳烦十四爷,便也自己替他们决定。
为了完颜陵墓的事情,近日十四爷和弘明时常奔走于黄花山和汤泉两地,有时一回来便累得倒头就睡。
这日刚睡下一会儿,就有丫鬟来敲门。沐兰怕吵醒他,便走到院子里听丫鬟说话。
丫鬟慌慌张张地说道:“庶福晋,不好了,外面来了一群庄稼汉子闹事。”
沐兰一边往大门走去,一边问道:“怎么会这样?府上的人得罪他们了,还是欠他们工钱了?”
丫鬟回道:“不是,铁护卫昨日去袁家庄,看见一群庄稼汉子唱秧歌挺好玩儿的。昨日回来说给丫鬟们听,不知道侧福晋怎么听见了,便让铁护卫请这群人来府里唱。可是他们来时,侧福晋已经睡下了,便叫人打发他们走。这群人见不给钱就打发他们走,便在门口闹事。”
沐兰眉头一皱,这个舒舒觉罗真是一日也不消停!
沐兰一到府门口,就看见一群皮肤黝黑,人高马大的庄稼汉子围在门口闹事。那群男人见沐兰走出来,以为她就是那个要听秧歌的福晋,便闹到:“哎哟,夫人,我们走了几十里路赶来,就这样把我们叫回去,不太好吧。”
沐兰眉毛一竖,怒斥道:“通通给我闭嘴!你们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郡王府,岂容你们在这里聚众闹事!”
沐兰瞥见缩在墙角的李如柏,骂道:“李如柏,你给我滚出来,你是****的吗?没事儿时,你跑得比谁都勤,真有事了,你就缩在那里不吭声!天底下就你会写折子参人,十四爷不会写吗?”
李如柏听她这么一说,不好再躲,便带了官兵出来劝和。那群庄稼汉子见了官兵,也不敢再闹,但心里仍是憋着一股气。
沐兰转头对尼雅说道:“别人既然来了,也不好让他们空手而回,给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回去。下次谁再干这种事,就叫她自己出来应付,我绝对不管了!”说罢,狠狠地扫视了铁护卫以及若干丫鬟一眼。丫鬟小厮们都吓得不敢吭声,低下头去一言不发。
庄稼汉子们得了钱,高兴地向沐兰道谢,便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