呆在汤泉的时间长了,连时间观念都淡薄起来,有时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有时却还是月朗星稀。若问日期,不翻翻皇历更没法回答了。
十四爷站在窗前,翻了翻皇历,方才忆起今天是沐兰的生日,下个月十三是额娘德妃的生日。他扭头看了看还在酣睡的沐兰,蹑手蹑脚地走过去,拨开她的头发,在额头亲亲地吻了下。沐兰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问道:“天亮了吗?”
十四爷回道:“还早,你再睡一会儿吧。”
沐兰拽住他的胳膊,顺势坐了起来,将头靠在他的肩上问道:“怎么这么早就起来,失眠了吗?”
十四爷回道:“不是,方才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沐兰问道:“什么事情?”
十四爷笑道:“今天是你生日,你不记得了?”
沐兰揉了揉太阳穴,思索了半天,回道:“是今天吗?真不记得了。”
十四爷轻轻地抚摸着她的长发,说道:“真是迷迷糊糊的,确实是今天。你想要什么生日礼物?”
沐兰眼珠一转,问道:“我要什么,你都会给我吗?”
十四爷看了看她,认真地点点头。
沐兰笑道:“行,那晚上告诉你吧。”
十四爷扬了扬嘴角,笑道:“还要晚上才告诉我,该不会是……?”
沐兰见他一脸坏笑,被他逗得噗嗤一笑,随即说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不要乱想了……”
沐兰被他搅得睡意全无,遂决定起身伺候他洗脸更衣。十四爷却将她拦住,说道:“好歹今天你也是寿星,不如让爷来伺候你一回。”
沐兰听他这么说,高兴地点点头:“行啊,小禵子,也让你尝尝做奴婢的滋味,快去给主子打盆水来。”
十四爷笑道:“奴才遵命,请主子稍后。”说罢,乐呵呵地去打了盆水来。伺候沐兰洗完脸,十四爷又拿起梳子帮她梳头。在他眼里沐兰有洁癖,她几乎每天都要洗头。每到傍晚时分她便披散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站在门口吹着风,一脸雀跃地哼着小曲。有好几次他站在旁边偷听,只听到她用怪怪的调子唱到:“绿草轻轻,白雾迷离,有位伊人,在水一方……”
沐兰喃喃的话语打断了他的思绪,“听说女儿出嫁时,母亲都会帮女儿梳头,还要念,一梳梳到底,二梳梳到白发齐眉,三梳梳到子孙满堂。”
十四爷的手僵在了半空中,过了半响问道:“沐兰,如果我给不了你名分,你还愿意跟我在一起吗?你也知道眼下的处境……”
沐兰扭头过,俏皮地笑了下:“让你触景伤怀了吗?放心吧,我不在乎名分,只要你心里有我就行了。”虽说是不在乎名分,但一想起北京的府里还有一个嫡福晋,两个侧福晋,一个庶福晋,一个滕妾在等着他。沐兰的心就像是断线的风筝,本来还飞得好好的,兀地一下栽到地上。
两人吃过早饭后,十四爷有些事要找范世绎商量,便出去了。沐兰一个人留在家里,打扫卫生,洗洗衣服什么的。数数院子里的燕子,踢踢墙角的蘑菇,就这样一天便混过去了。待日暮西沉时,十四爷也一脸笑意地回来了。
吃过晚饭,十四爷神秘兮兮地将沐兰拉回房里,从怀里掏出一个锦盒递给沐兰:“送给你的生日礼物,看看你喜不喜欢?”
沐兰笑盈盈地打开盒子,里面放着一支凤凰玉簪子,色泽光亮,质感细腻。原来他出去了一天就为了买这枝玉簪,想到这里心里美滋滋的。
十四爷原本一脸紧张,生怕她不喜欢,看她笑了才放心。于是拿起玉簪说道:“我帮你戴上吧。”待玉簪戴好,又好好地打量了沐兰一番,她依旧是止不住地笑。他没想到她竟是这样容易满足,一支小小的玉簪,也会让她这么开心。
十四爷问道:“好了,现在告诉我,你想要的生日礼物是什么吧。”
沐兰将他拉到书桌旁坐下,又从抽屉里拿了一张薛涛笺出来,说道:“我念什么,你就写什么。”
十四爷诧异地问道:“你就要这个?”他本以为她是要什么稀世珍宝,怕他不答应,才故意卖个关子。
沐兰看着他,不住地点头微笑。他无奈地摇摇头,问道:“说吧,要写什么诗?”
沐兰徐徐说道:“写允禵白沐兰签订终生,结为夫妇,愿使岁月静好,现世安稳。”从前听说古人结婚不用结婚证,写封婚书便算结婚了。沐兰也没见过婚书是什么样子,只知道胡兰成和张爱玲结婚时,便是这么写的。
十四爷心里一怔,说道:”沐兰,这样的东西没有任何意义,礼部也不会承认的。”
沐兰笑道:“我知道,我不需要任何人承认。只要你心里当我是你妻子,我就知足了。”大不了就当自己是个时髦人,信奉不婚主义,一辈子跟你未婚同居呗!
十四爷嘴角挂起一丝苦笑,心里却是幸福的,自己当真值得一个女子为他如此痴心吗?这样的感觉,是他同从前五个妻妾从未有过的。写完了婚书,十四爷借着未干的墨水,又写了一封折子。沐兰好奇地问道:“你有什么事情要告诉皇上吗?”
十四爷回道:“不是,下个月十三是我额娘的生日。我想写封折子给皇上,让他准我回京城陪额娘过生日。”此刻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沐兰见他不像一个月前那么愤青了,高兴地拍拍他的脑袋说:“这就对了嘛,他是你亲哥哥,两兄弟有什么事不能好好商量的?血缘关系是一辈子都剪不断的。”
十四爷浅笑一下不说话,只怕雍正心里不是这样想的。一个人一旦做了皇帝,便是孤家寡人,哪里还有兄弟?
自从折子送回京城后,十四爷便日日翘首企盼,等着皇上的回复。一直到五月十三日,宫中才有太监来宣旨。十四爷满心欢喜地跪下接旨,等到的却不是准他回京的谕旨。皇上责他性格飞扬跋扈,不知礼数,革去他的禄米,着他继续留守景陵。
讽刺的是,今天恰好是德妃的生辰,莫非雍正把这个当做礼物送给他额娘?沐兰看着一脸沮丧的十四爷,无奈的摇摇头,此刻任何话都安慰不了他。
晚上十四爷喝得酩酊大醉,走到院子里连磕了三个响头,悲愤地说道:“额娘,儿子不孝,连您的生辰都不能陪着您。”沐兰也跪在他身旁,连磕了几个头,一是为德妃娘娘,二是为她自己的父母。也不知隔了几百年的月色,可否将她的思念传到。
李德全将这个消息带给德妃时,她犹如五雷轰顶,心中的痛楚却又无法言说。她用力地捶了捶桌子,碎碎念道:“他明明知道我最疼允禵,今日的谕旨,无非是要给我们娘俩好看。我真恨当初生下这个儿子,留得他今日来作孽自己的亲弟弟。”李德全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一下。
想到悲愤处,德妃猛烈地咳起来,一口气没接上晕倒过去。宫女们吓得乱了方寸,手忙脚乱地将她扶回床上,小太监们慌慌张张地跑去告诉皇上,又去请太医。
雍正听说德妃病了,慌忙赶到永和宫,衣不解带地在守在床边,亲自喂她喝药。尽管他心里有对允禵的嫉恨,对额娘的怨怒,但他还是抱有一丝丝希望。希望额娘有一天终于发现他的好,可以分给他一点点爱。
德妃醒来,却没有一丝感动,只是两眼望着房梁,虚弱地说道:“你滚,我要见允禵!”雍正内心深处最后一点希望,彻底被扑灭了,他终于明白无论他做什么,都只会加深额娘对他的恨。他一言不发的站起来,交代宫女太监好好照顾德妃娘娘,便离去了。
十天后,太医说太后已在弥留之际,德妃两眼空洞,嘴巴里却依旧喃喃地叫道“允禵”。雍正无奈地对身后的侍卫吴喜和朱兰太说道:“去景陵,接贝子爷回来吧。”
德妃听了这话,暗淡的眼珠子终于恢复了一点色彩,满怀希望地朝门口张望着。用不了多久,用不了多久,她就可以看到她的宝贝儿子了。想到这里,她的嘴角轻轻地抽动了一下,一滴泪珠无力地滑落脸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