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雅见林恩脸上神情阴晴不定,目光捉摸不透,习惯性的咬着右手食指关节,似乎是在绞尽脑汁的思索回忆着什么,半晌没有说话。
她虽是小孩子心性,但为林恩好的心,却不是假的。当下便没有再插嘴,静静地看着林恩兀自出神。
待林恩从回忆中醒过神来,才发现屋子里已经没有其他人,米雅不知何时悄悄的走了,桌子上只放着一杯冒着热气的药茶,墙角炉子上的火熄了,水壶里的水早已烧好。
似乎因为泡茶的技术太生疏拙劣,杯子旁的桌面上,有不少洒出来的水渍。
林恩端起杯子,只见那澄清的滚水中,干茶叶还没有完全舒展开来,微涩的淡香在温暖湿润的空气中弥漫,让他的眼睛感觉有些迷蒙。
刚才拒绝那小丫头的话,会不会说的太狠了?林恩摇摇头,否决了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
等再过三年,我们彼此都还活着的话,那时候再说吧。自那之前,自己独自行动是必须的。林恩以此想法作为对于这件事的结论,接着便不再想它了。
林恩把茶杯放在一边,擦干桌子上的水,从背囊中取出笔和纸,开始写一封内容简洁的信,并在收信人处署名兰波。
兰波是王都很有名的贵族吟游诗人,同时也是个不成器的噬魔者。
他比林恩大三岁,彼此曾是童年好友。但与林恩不同的是,兰波对于追求噬魔力量并不热心,终日只喜欢弹琴唱歌,游荡花丛,挥霍其从家族唯一的资产中得到的所有利润,每每一有不顺的事,便写诗发牢骚,或找个姑娘睡上一觉,之后彻底忘记自己都干了什么。
虽然在平时,兰波总是一脸靠不住的样子,在林恩家族败落之际,只有这个笨蛋少爷向他伸出橄榄枝,不知死活的表示愿意收留林恩,并很开心的表示,有了林恩在自己身边,他以后去喝花酒时就能受欢迎的多了(顺说当时他们两个的年纪都在十三岁以下)。
林恩当时虽小,却还是本能的对他的理由产生了怀疑,很干脆的谢绝了兰波的好意。
这次,林恩之所以突然会写信给他,是跟兰波家族那唯一的资产有关。兰波的曾曾祖父年轻的时候,曾在一场宴会上成功的撮合了某位皇子和一位漂亮贵妇,因此得到了一座年代久远的皇家图书馆经营权的奖励。虽然由此事看来,兰波的个性跟家族基因息息相关,但此刻林恩关心的不是这些,而是这座图书馆里秘藏的某些书籍。
他在信中说,自己受人所托,希望能够借阅几本关于紫之脉轮的书籍。林恩知道兰波对于噬魔方面的事情,一律不感兴趣,更不会追问他究竟要这些书做什么用,但为保险起见,他还是本能的在信里有所隐瞒,只说了自己目前在瑰洱逗留。
第二天,信交给雅尼帮忙寄出后,林恩便一心养伤,每晚夜深时慢慢的修习紫之脉轮与青之脉轮,米雅再没来房间找过他,他也很少与人说话。不知是否是他的错觉,他感觉自己的青之脉轮,似乎与以前不同了。然而至于是怎样不同,他也无法说清。
信寄出第四天的傍晚,林恩刚刚吃过饭,便听见酒馆外有人在叫他的名字,不是林恩·特雷西·安若兰,而是罗曼·特雷西·安若兰。
楼下赶着马车的邮差,递给林恩一个沉甸甸的大包裹,包裹上盖着王都邮局的红百合图案印戳,以及重重关卡的通行印章,细数之下竟多达三十多个。
林恩没有想到,自己唐突寄出的信,竟然这么快便收到了回复。从大陆的东头到西头足有上万里路,通行手续又十分繁琐,如果不是期间使用了昂贵的飞行工具来运送,至少需要一个月才能送达。
林恩打开包裹,瞄了一眼里面的书籍,其中有几本关于紫之脉轮图腾绘制的,那正是他想要的。于是,其余的他便没有细看,重新把书都包好,只将里面夹着的一封信拿出来读。
信里用只有吃饱了没事干的贵族,才有空研究的漂亮繁琐的花体字写道:
仁弟罗兰大人鉴:据我获悉,“初暮之地”瑰洱,如诗里所描写的那样,是一个风光奇特,民风淳朴之地,姑娘们也十分美艳。一想到此,我便对仁弟能够享此福气而深表羡慕。如果仁弟不介怀我的无礼,我希望在下个月也前去此地,与仁弟会合,共享天赐美景佳人。另外,除奉贤弟之要求附上敝馆之藏书,我还擅做主张,将与瑰洱有关之部分书籍奉上,希望能合贤弟心意。
兰波
在信的结尾,还附上了一首完全不知所以的长诗,大概是他最近的什么新作。林恩懒得再看,便将信折好收起来。经过了这么多年,这位老友的性格竟是完全没变,这让林恩有一种匪夷所思的感觉。
此时天色已晚,林恩正想转身回酒馆时,却发觉身后不远处的黑暗中,似乎有一道目光射来。
他抬头看去,只见杨站在院子里几米外的地方,手里提着一盏马灯,似乎是刚从后院走出来,正路过此处。而他的眼睛,则毫不避嫌的盯着林恩手里的包裹。
虽然林恩确定以这种距离,杨是无法看出自己的包裹里是何内容,但在那种逼视般的目光中,他还是有一丝紧张,不自觉的提高了警惕,下意识的用手臂掩住了包裹上的署名和印戳。
“是你啊,怎么这几天都不在店里?又去进货了吗?”林恩尽量以自然的语气向他问道。
他虽如此说,却也料定杨基本上不会理他,没想到的是,杨这次却很直截了当的开口了。
“查再多的书也是没用的。”他说。
“什么?”
“你要找的噬魔之血,并不是那种可以记载在书和历史里的东西。”
他在林恩的眼睛里看到了震惊。杨对这种震惊表现出不以为然的态度,并以讨论晚饭菜单的平淡口吻接着说下去。
“不过,如果你执意对它感兴趣,我这里的确有些线索可以帮助你。虽然本来我是想赶你走的,但是事以至此,不能不说是机缘巧合。”
林恩没有接话,杨也很耐心的站在原地,等着他的回答。
过了许久,林恩才开口道:“你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杨带着一种“就知道你会如此问”的神情,靠墙坐在一只空的酒桶上,把手里的马灯熄灭,清晰而低沉的回答道:“想跟你做一笔交易。”
“什么交易?”林恩万没料到他会如此说。
“我现在遇到一些事情,仅凭我一个人无法做到。虽然我很不喜欢噬魔者,但经过我这些天的观察,你似乎是这里唯一有点‘能力’的人了。所以,如果你能帮我做这件事的话,我也会帮助你得到噬魔之血。当然,你也有理由不相信我。你今晚可以考虑一下。”杨用冷静的出奇的口吻,一口气把话说完,毫不拖泥带水。
“等一下!”林恩的内心还处于震惊的状态,对于刚才所听到的事情,与其说是不能确信,不如说是百分百的无法相信。
“取得噬魔之血绝非易事,你竟肯以此件事来交换,是不是有些代价过大?”
杨无声的冷笑了一下,似乎认为林恩的想法太过天真了。
“每个人的想法不同。你认为我以噬魔之血做交易,是付出了很大的代价;而我却认为,世上还有比取得噬魔之血更重要,更为艰辛之事。”
林恩想了想,觉得他的话的却也合乎情理,但有一个问题,他也不得不提。
“你说要跟我做交易,但实际上,我已经欠你一个很大的人情了。”林恩如实说道,“你忘了那天,你曾暗地从团虎头目的手下救了我?如果你对我有事相求,直接拿那件事来说,我林恩看在救命之恩上,也绝对不会拒绝的。”
“没错,我是曾暗中出手。但是,我之所以会救你,也是交易中的一环啊。”杨答道,黑色的眼睛在夜色中泛出狡黠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