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翘握紧了手里压绣荷花的墨绿荷包,究竟去还是不去?
她站在养心殿桐木墙的拐角处,透过支开一半的白锦布粘住的雕龙窗户,清楚的瞧见随意坐在四脚圆桌旁独自饮酒的李晏。
几日不见,他依旧是挺拔非凡的。或许是因为近来边疆战乱不息,神色间显得微微苍白。
圆桌上摆了几样颜色相宜的菜品,他没有要动的意思,连银筷子都没有支。只极缓慢的嗜着手里白瓷杯里的酒。
连翘眉头不觉轻轻拢起来,算了吧,她现下是放在冷宫里的妃嫔,他叫她好生反省,不得出清心宫一步的。她却偷偷跑了出来,若是现下出现在他面前,他必定是要生气的,更加觉得她不顾宫规,胡作非为了。况且,他也必定是不想见她的。
连翘又往前伸了细白的脖子去看,明日里就要出征,都子夜了却还在饮酒,这样怎么能休息的好?她正想着,左边肩膀突然被人轻轻拍了一下,“娘娘!”
她骇了一跳,突兀的转了身去看,原来是一身宫里管制姑姑打扮的兰陵,正对她恭恭敬敬的行了个托手礼。她一时间有些微愣,她被罚进冷宫,宫里的所有人都是知道的,这一路,是好不容易东躲西藏的才走来了养心殿。现下被兰陵发现了...
谁知兰陵只随着支起的窗棂往里看了一眼,倒是转过头朝她极友善的笑起来,“娘娘请随奴婢来。”语气却是不可抗拒的。
她暗暗咬了咬舌,只将手里的荷包握的更加紧。低着头抬脚紧随着兰陵。
只顺着养心殿墙边行了几步,兰陵便又开了口,“好生看着殿门,谁也不许进去打扰。”却不是对着她说,分明是吩咐两个守门的禁卫。连翘心里“咚”的一声,眼前的不正是养心殿的楠木四开殿门吗?
她还不及讶异,兰陵已经将雕龙刻画的殿门推开两扇。“皇上,贵妃娘娘求见。”
她诧异的睁着眼,却不得不迈了脚踏进去。她方站进去,才将墨绿色的荷包放到袖袋里。身后的楠木门便“噔”的关的紧实。
她抬了一下眼,瞧见圆桌前的李晏依旧是平淡无澜的饮着酒,仿佛是并没有察觉养心殿里已经多了个人。她心里极懊悔,她不该过来的,自取其辱!
她微微屈膝,双手托在腰侧,低了眉万分规矩的行了一礼。声音也是刻意压制的不带任何感情,“臣妾斗胆!臣妾听闻皇上明日即将动身远征西复。特来恭祝皇上此一役大捷!臣妾因为一时心切,有违宫规,擅自出了清心宫,还请皇上恕罪!”
她一番话说的颠来倒去,词不达意的。李晏却依旧是毫无反应。只白瓷杯里的酒没了,为自己又添了一杯,继续旁若无人的浅酌着。
连翘不由压抑的吸了口气,抿了抿唇角,方才道:“臣妾不敢扫了皇上饮酒的雅兴,就先行退下了。”她又低了头,万分恭敬的福了福身,方才轻轻旋了脚,转身去开楠木刻龙图的四开殿门。她手才碰着殿门上的扶手,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清冽低沉的嗓音,“朕叫你走了吗?”是他先前一贯的调笑语气。
连翘轻眨了两下眼,深吸口气,脸上又微微扬了笑,方才将身子转回去。她双手托在腰侧,声音细腻非常,“不知皇上还有何吩咐?”
简直是奴婢的姿态了。李晏却只嘲讽的轻哼一声,仿佛恩赐般,“过来给朕倒酒。”面上显出隐隐不悦的神色来。
连翘低了头走过去,只站在他身侧,并不敢坐。一手拎起白底绘青松的瓷壶,一手压住瓷壶上的纯白壶盖,小心的给他身前的小瓷杯里添酒。
她将白底绘青松的瓷壶轻轻放置在圆木桌上,低眉垂手的退到李晏侧后方。
谁知他似乎更加不悦,微微偏了偏头,“爱妃,你不给朕递过来吗?”
连翘只觉得心里头发麻,他又用了“爱妃”这样一个词来唤她。她硬着头皮上前一步,双手轻轻托了满满是酒的小瓷杯,恭敬的递于李晏。那细白的手却是微微发着抖的。
李晏倒终于薄唇微扬,轻声笑起来了,“爱妃可是在怕朕?”他这样问着,突然伸了修长的手,捉了连翘细瘦的胳膊便将她重重地按压在他身旁的圆凳上。
小瓷杯里的酒自然是全数散了。她不觉皱了眉去看李晏。他竟然还是笑,轻轻浅浅的样子。她却不敢再看,忙伸了细白的手去拿桌上的白底绘青松的瓷壶。就要重新去倒。
她手指方碰着瓷壶圆润的瓷身,令一只修长却不失男子体相的手却抢先夺了过去。李晏一手拿着瓷壶,一手新拿了只小瓷杯,倒了满满一杯,贴在她小小的唇边,不无戏谑,“爱妃陪朕饮上一杯如何?”似乎是想了一想,“一杯怎么行,都喝了才是。”
连翘这才细细的去瞧他的脸,憔悴暗淡许多,却又透着不寻常的白。她低眉去看唇边的白酒,又抬眼瞧了他一眼,这样奇怪,却原来是喝得醉了。
她伸手托着他的手,将唇边的小杯白酒仰头尽数饮尽。并不放开托着他细长手掌的手,只皱了眉轻声道:“皇上醉了。”
李晏墨黑狭长的眼眯了眯,定定望了望她。突然将她放在手上的细白手掌甩开来。又将手里的小瓷杯倒的满满的,这次倒是自己喝了。一下连喝了三杯。
连翘到底不忍心,抢过他手里的白瓷酒壶,“皇上明日还有要事,应当早些歇息才是!”
她话方说完,李晏却突然冷哼了一声,看亦不看她,“滚。”
她微微反应不过来,好半响,她才轻轻放了手里的白底绘青松瓷壶。缓缓从圆凳上站起来。
李晏早已经趴在圆桌上,枕着两只胳膊徐徐睡去了。
她握了握袖袋里的荷包,低了头,抬了脚极轻的往殿门处走过去。
待到站在门前了,又抿了抿唇,终究是转首慢慢走了回来。找了件他寻常穿过的衣服,夜还很长,总不能这样叫他冻着。轻手轻脚的给他披上去。
那件天蓝色的长袍子刚一触碰到他,前一刻还紧紧闭着的狭长眼睛却忽然睁开来,定定的去看微倾了身子的连翘。
她手上的袍子被他突然醒来吓得无声地落在了养心殿里的波斯毛毯上。
李晏仿佛是不解,墨黑的眼似乎是染了一层厚厚的白雾,浓眉亦是皱起来,“你...?”
连翘瞧见他似乎是醒了,立刻直起腰转了身便走。突然手腕就被狠狠捉住,他似乎是陡然清醒了,声音里却都是恨恨的意味,又冷嗤了一声,“去哪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