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心宫其实并不十分破落,只是位置太偏,极少有人走动。加之旁边一墙之隔外即是宫里物品进出的西复门,自然嘈杂。妃嫔寻常连走动都绝不会过来。
连翘当夜便搬了过去,东西带的不多,除了平常的换洗衣物,只带了先前绣了一半荷花的锦布。李晏说是在这里好生反省,宫人也自然不可以多带,只小婵和水仙跟了过来。
连翘坐在清心宫正殿的床榻上,问正收拾打扫的小婵,“我来了这里,阿母可知道?”
小婵闻言转了身,“小姐,现下秋雁冬雨都瞒着,只是不知...”她瞥了瞥眉,转回头去继续收拾着满是灰尘的梳妆台,“怕也是瞒不了多久的。”
她话音刚落,忽而一道微微含笑的轻柔嗓音从殿外传进来,“妹妹可真迅速,我这做姐姐的还不及来送,你就已经入住了呢!”随之而来的是一身轻纱锦袍的辰媛。她嘴角轻提,立在朱漆斑驳的殿门前,也不进来,直看着连翘眉眼轻挑。
小婵只做未看见,细心的擦拭座椅。连翘则微微偏了偏头,“怎敢劳烦娘娘,不过娘娘的美意,臣妾心领了,日后也必定时常铭记在心。”
辰媛眉头又瞥起来,突然执起手上的浅粉丝帕在鼻端绘了挥,“冷宫里果然是大不同啊,这样一阵一阵灰尘的,本宫闻着这一小会就受不了了。妹妹身娇肉贵的,可怎么折腾的起?”
连翘稳了稳心神,将头稍稍转过来,却是斜斜的去看辰媛,“是啊,冷宫里气味不大好,姐姐风体娇贵,还是早些回凤栖宫安歇为好。”
辰媛略一低头,掩着嘴角笑起来,“妹妹说的没错。本宫也不想多见妹妹一眼啊,可本宫与妹妹还有两句体己话没说呢。”
连翘心里知道她定是没有什么中听的话,面上只做一副丝毫不在意的神色。辰媛似乎完全没有瞧见一般,抬脚往前两步,脸上的神情早严肃起来,声音小而低,仿佛是极怕被谁偷听了去一般,“想来妹妹是知道的,历朝冷宫都是怨气最盛之地...”
她两只手端在胸前,细细去看连翘脸上的细微神情。“清心宫自然是不例外...”她左右扫视一圈,又抬脚走近连翘两步,直凑到她耳边,声音低的几乎听不见,“妹妹可还记得穆贵妃?”
连翘不觉轻轻眨动了两下卷长的眼睫。发上的累金镶玉步摇轻轻动了动。辰媛深深吐了口气,怕她忘记一般,又道:“就是送了你玉如意的那一位...”
连翘秀气的眉毛不觉微微拢起来。抬眼瞧了瞧辰媛,辰媛只嘴角微翘,挺直了腰背,又转首环视了一遍周遭。仿佛是叹息,“可怜那样一个大美人,生生吊死在这破屋子里了,好歹也是个贵妃...”她方一说完,又急急将缠了浅粉丝帕的右手食指抵在唇下,“看本宫一时大意的!怎么就口快说出来了呢?”
她安慰般低头朝连翘笑了笑,“妹妹不必介怀,穆贵妃是穆贵妃,妹妹是妹妹。虽然都是被罚进冷宫的贵妃,住的也是同一间屋子。但妹妹福大,必定不会与穆贵妃下场一样的。”
连翘勉强扯了个笑,声音却镇定如常,她轻轻挑了下眉,“自然是不一样,穆贵妃是死于畏罪自杀,她自知自己罪大恶极了,才结束了生命。别说妹妹远不会自尽,但说妹妹究竟有没有罪这条,姐姐心里可是明镜一般。”
辰媛撇了撇嘴角,半低了眼点点头,却道:“妹妹这话,可只说对了一半。”她将缠了浅粉丝帕的食指点在唇角,“穆贵妃是死在清心宫里,也的确是身犯重罪,整个皇宫都是知道的。可若是说她是畏罪自杀而死...”她复又俯下身,靠得连翘极近,“妹妹,姐姐不说,你怕还不知道呢吧?穆贵妃哪里是自杀,她和妹妹一样,才不想死!分明是有人偷偷将她勒死在这里,再扮成自尽的样子悬在梁上,掩人耳目...”
突然“哐当”一声碎响,素白的瓷壶碎了一地,连翘和辰媛皆抬眼去看。原是小婵擦拭时不留神碰掉了桌上的白瓷壶。小婵忙福了福身,蹲了身子一片片地捡。
连翘终于从榻上站了起来,双手端的齐直,只去看掉了漆的木门,“皇后娘娘,出去的门就在您身后,连翘疲惫不堪,恕不远送。”
辰媛“嗤”的一声笑起来,“妹妹急什么,姐姐还未说完呢!”
她旋了旋脚步,走至连翘身旁,正对了她的侧脸。“穆贵妃那样怕死的人,怎么会悬梁自缢?又不是没有门路,显然,是有人不希望她还活着,才下的杀手...”
连翘不觉撇了撇眉,辰媛说穆贵妃并非自缢而亡,除了吓唬她,倒似有几分真的。她依旧是立着没有动,“娘娘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辰媛却抬头去看殿顶横旋着的三根大长木柱,“穆贵妃死的真是凄惨...不知将她勒死后到底是悬在了哪根横梁上的...”
叹息完了,仿佛是才听到连翘的话一般,不解的皱了眉头,“姐姐说话想来不会拐弯抹角的啊。”
她言毕往前轻轻迈了一小步,“事到如今,妹妹是否有罪呢,也不是姐姐说了算的。其实姐姐来呢,不过想告诉妹妹一声,进了这清心宫里,有没有罪不重要...”她有意对着连翘眼角挑起,似乎是笑,“重要的是,有没有人想要你的命!无论是先前的穆贵妃,还是现下的你...”
连翘闻言不禁暗暗咬了咬舌,终究不可抑止的转了脸愤愤地去瞧辰媛。
辰媛突然将脸拉下来,露出一脸可怕地神色来,“这里怨气太重,想来是会有冤魂索命来的...本宫还是先行回宫吧。”端着手旋脚便向木门外急急走去。待到已经跨过青石门槛了,突然又无比森然的回过头,直直的去瞧连翘,“若不是当日你不收她送的玉如意,又当场将她拆穿,她怎会轻易就进了这里?”她眯了眯眼,“穆贵妃在这里死的不甘不愿,怨气极重,...妹妹你,就自求多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