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青昭就被院子里的响动惊醒。
那迦也不在。随意披了件外袍,她起身走出屋子,扯过一个小青娥问道:“这是怎么了?”
“是有贵客上门,道长吩咐过,青昭姐姐只需呆在自己屋子里安睡便是。”
“是什么样的贵客,挑这个时候上门?有没有眼力见儿啊?”青昭打个呵欠,摇摇晃晃的走回房,打算再睡一个回笼觉,这样的天气,不睡觉纯属浪费。
刚躺下拉过被子盖好,就听着门外有人道:“没有吵醒青昭姐姐吧?道长可是特意吩咐过,这回苍梧有人上来是万万不能让姐姐知道的。”
就这样还想不吵到她?青昭无语撇嘴。探身唤道:“那迦在哪里?快些让她过来。”
想着该是那些人来迎自己回去了。她慢慢起身,打开衣柜,看着里面的衣服面色有些发苦。
自上山师傅也给她买了不少衣服,但都是依着他的性子,平日里穿穿也就算了,如今她想找出一件华贵一点,能震慑人的,怕是不能如愿了。
正思索着该怎么办,见那迦掀开帘子走进来,手上还抱着一叠服饰,只是眼圈发红,像是哭过。
见她皱眉打量她,那迦把衣服放在一旁,擦擦眼睛才道:“小姐,这些是息婔将军带过来的,让你换上,她说之所以来这么早是不想惊动太多人,尽早下山。”
“那你为何哭?”
“小姐还是先换上衣服吧,早些弄好,流冥道长还在那里等着姐姐呢。”那迦避而不答。
青昭垂下眼,并不多说什么,伸出手臂由那迦帮她穿好那套华服。
大红做底色,上衣是一只展翅的鸾鸟,眼睛和尾羽均是用宝石做成,黑色上等丝线在裙摆绣上凤栖花的图案,又缀有雪色长珠,衣袖紧紧贴在手臂上,高贵典雅。
那迦帮她把长长的头发编成发辫,挽上去,带上苍梧女子特有的头饰,两旁红色的珊瑚珠子微微晃动,红光游转。红翡翠滴珠耳环映得肤色如上好的羊脂玉,最后穿上朱缎镶着珍珠的云丝绣鞋,青昭缓步走到镜子前,端详自己。
那迦退后几步,不住赞道:“小姐真是我们苍梧的第一美人,恐怕在大驭国也很难找到跟小姐比肩的女子吧?”
“瞎说什么呢,你又从没去过大驭国,又从何得知没有比我好看的美人?”青昭嘴里是这么说着,还是忍不住笑了,但凡是女子,没有谁不喜别人夸自己容貌过人的。
“如此便走吧,让人久等不好。”
出门两旁站立的侍卫就俯身行礼,无人敢随意抬头,怕触犯了她。明明平时几步就能跑到的路途,青昭这回走的格外仔细,稳稳妥妥的,一步一个脚印。
走到幽若殿,师傅平日的待客处,遥望着屋里的人,见司命大人,息婔将军都在,她轻抬步,径直走向师傅所在的位置,屈膝跪拜。
“师傅,徒儿顽劣又愚笨,这些时日以来多亏师傅照拂,如今徒儿一去,不知何时再回来,请师傅保重身体,勿忘了曾答应徒儿的事。”
流冥听着她哽咽的声音,心里也是难受无比,偏偏不能在那人面前流露半分,只是点点头,示意她起身,也不细问她所指的是何事,淡然道:“你记着,无论如何,你是从我这菫理山走下去的,做什么事别丢了师傅的脸。”看着司命大人略有些得意的盯着青昭,他又接着道,“只你性子倔强,日后若是受欺负,遭人诬陷了,且记得站在你身后的不只是苍梧。”
他意味深长的扫了一眼司命大人,才回头挑眉冷冷问道:“记住了没?”
青昭笑道:“是师傅,徒儿都记着了。”
那边厢司命大人似笑非笑道:“流冥你这话是针对我说的罢?你当我还是跟当年一样轻重不分麽?”
“你也不用跟我在这费劲争辩,你做的,可不止我一人在看。”流冥弹弹衣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慢条斯理的说着。
司命冷哼一声,挥挥手,“走!”
天空只微有点亮光,还有一些寒星在闪烁着。这时的菫理山并无多少人,静寂幽寒。
青昭上了一顶软轿,队伍尽然有序在这雪地里前行,肃穆无声。有一两个侍卫一脚踩进坑里,也默不作声的拔起脚,紧跟队伍。
青昭这时才觉得息婔将军的安排很有道理。众位师兄弟一直不知晓她是什么身份,就这么悄无声息的走了,待他们发现后,任由师傅去掰个理由,也总比让给他们知道她就是苍梧那神秘不可言的圣女,不肯靠近她要好。这样离去,就不会有人一直惦记着她,不想念,不相欠。
就让他们当她是个无心的好了。
想到某个人,青昭垂下眼眸,微抿嘴,不想念她的,她也不想费心思去想念。
……
凤止面无表情的看着那渐行渐远的队伍。不是没想过去送一下她,说几句话。但她上轿时都未回头看一眼,之前更没有告知他一声他要走了。他冷冷的看着,想着这一幕和两年前,何其相似。
昭儿一直以为两人的第一次相见是她初来办错事被师傅责罚,他突然出现拯救她与水深火热的苦海中那次,殊不知,其实,他早就见过她……
那时他正为不管怎么跟师傅恳求他就是不愿意收下妹妹为徒而生气,忽听外面传来说话声,他跳下床,打开门,只见一个穿着异族服饰的美貌夫人冷眼扫过来,跟在她身后的是一队侍卫,有两人抬着一个担架,那上面有一个大约十多岁的女孩正闭着眼睡的香甜。她被那小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小脸。那位夫人只有看向小女孩时,脸色才微微柔和。
那才是他第一次见到她。
后来他才知道,她叫青昭,那个护送她来到这里的美貌夫人,是苍梧赫赫有名的女将军,息婔。
嘲讽的笑一声,到最后走的时候,她都不过来说一下,偏偏他还当自己在她心中是与别人不同。
他起先只想着昭儿不太喜欢妹妹,这些时日他又忙,索性拘着妹妹,省得二人吵闹。那时他还想着等到下山时,跟师傅求个情,准他带着她下山,看看江南美景,陪着她好好玩耍,不负他曾对她的许诺。
那时说她生辰时有的是人关心,赶上去送礼物,他也无需费心,不过是气话。他又哪里知道这丫头会傻到连假话都当真?
如若知道她这么快就要走,他又怎么会这样愚笨说那些话。
凤止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慢慢滑下,最后索性坐在雪地上,抓着一把雪,慢慢捏碎,只是含糊不清的笑着,一去疾如电,再见是何年?
“哥哥……哥哥你这是怎么了?本来我身体就不好,爹娘已经够忧心了,你还这般作践自己,究竟要妹妹如何?”凤羽哭倒在他身旁,掰开他的手,将那些雪尽数撒去,又使劲拉他起来。
凤止拿开她的手,慢慢站起身,淡淡扫她一眼,“天这么冷,你跑出来干嘛?知道自己身体不好就多多注意,别总让人为你操心。”
凤羽呜呜哭着,“我知道哥哥是因为青昭姐姐生我的气,可是那样的蛮族女子本就不可能进我们凤家的门,哥哥对她那么好,怎么不替妹妹想想?等到我回去了,人家说起你居然百般护着一个蛮族女子,叫我的脸往哪搁?”
“你说的都是什么话!”凤止沉声喝道,“这些年,你在家就学会了攀炎附势,看不起人?我当你年幼无知,却不知你心里居然把人想得这般不堪!一口一个蛮族女子,你可知人家是什么身份?”
凤羽愣住,仍不服气的小声道:“看她那样子,能高贵到哪里去。”
凤止气急,“现在人家都走了,你还待如何?给我回屋子里去,不准乱跑!”说完就转身去找师傅。
她不高贵?还有谁高贵?刚看着她穿着那样的一身华服,大驭有哪个公主能穿得那么华贵优雅?
凤羽却在原地暗暗呼一口气,刚才哥哥那个样子,她还以为自己做的事被发现了。她本就讨厌青昭跟哥哥那么亲近,那日踢开门还被那迦那样暗讽一番,更是怀恨在心。趁着众人不注意,偷溜进去,将她写的那些羞辱人的话甩在她书桌上。现在她走了,应该也没事了吧?
青昭一行人到达山下时,见山下也有一队侍卫恭恭敬敬地守在原地,那辆七彩琉璃车也停在下面。
青昭不禁有些诧异,问道:“我不是还没有举行仪式么?怎么可以现在就坐这车?”
司命大人微微一笑,“现在是非常时期,再说这也是王上的意思。”
青昭无话,由着那迦扶她坐上去。
此刻太阳已破云彩而出,万丈光芒笼罩着这片土地。苍梧大街上行人匆匆而过,想占个好摊位开展一天的活计。忽见阳光照射在那辆七彩琉璃车上,流光溢彩,顿时所有人都呆立当场,半晌反应过来都齐声欢呼:“是圣女,天命圣女出现了!”
一人跪拜:“天佑苍梧!”
众人皆丢开手里的东西,跟着跪拜:“天佑苍梧!”
马车所过处,皆是这样的欢呼声。
有年老的对懵懂的小孩子絮叨道:“圣女一现世,前几日的异象都会停止,国土安宁哪!你们这些孩子是何其有幸,小小年纪就得目睹圣女真颜,会福泽绵长的!”
青昭看着这些朴实的民众,眼角慢慢潮润。她轻声问着息婔将军:“将军,昔日我娘亲乘坐这车时,也是这样的吗?”
息婔也是多年未见这一胜景,心情难免激荡,听到她发问,才缓缓回神,笑着答道:“昔日落欢圣女所到之处,民众无不欢呼朝拜,时不时还有人送一些东西,放在圣女的门前。”
青昭低声道:“将军,我现在大概懂了为何娘亲已隐居竹林中,每月还要出去为穷苦人看病了。”
“落欢圣女妙手仁心,实是百姓之福。”息婔微微叹道,“只是后来……”
“现在有我,我定不会让娘亲失望,她想要守护的,我也会好好的护住。”青昭看着那耀眼的阳光,缓缓笑了。
“昭儿长大了,你娘亲若是看到,指不定多高兴。”
青昭但笑不语。这回她没有问娘亲在哪里。她知道,能把娘亲困住,不让她二人相见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息婔将军。
此次皇室迎接青昭回来并未像以前那样,把她一个人丢在一个偏殿。而是暂时入住霁月殿,礼成后则正式入住历代圣女居住的雩神宫。
息婔将军将她送至大殿门口,仔细吩咐过左右的人,才离去。这次有那迦陪着,青昭也不像往日那般无聊。
“小姐你也累了,还是歇息片刻,今晚还有的忙呢。”
那迦服侍着她褪去繁多的衣服,安置好,才退下自去歇息。
今晚月圆。宫中处处灯火通明,亮如白昼。
戌时三刻送来的礼服叠得整整齐齐搁在一边,自有宫中侍女过来为她服侍梳头穿衣。
青昭端坐着,片刻后进来一位约莫二十出头的女子,跪下叩首道:“给小主子磕头,奴婢是专职侍候圣女的,落欢圣女赐名为阿黛。”
“你和我娘亲很熟吧?那为何我从未见过你?”
“回禀小主子,自落欢圣女决定退隐后吩咐奴婢等人安心在这里等待,无论听闻发生什么都不可私自出去找她。”阿黛躬身回道。
原来娘亲早就知道这条路不平坦。却还是不想拖更多人陪她受苦。这些近身侍奉圣女的,都非寻常人,若是娘亲动用她们,可能也就不会……
想到此处,青昭低声问道:“那你可知我娘亲在哪?”
“阿黛不知。但是司命大人曾透露过,圣女安好,他说只要小主子听话,总会见到圣女的。”
“我却不知,我娘亲到底是犯了什么过错,要这样硬生生的把我们拆开。”青昭愤愤道。
阿黛忙上前捂住她的嘴,“小主子,这样的话还是不提为妙。那些事,司命大人会告知你的,在这之前,您最好安分守己,切勿惹祸上身。”
青昭心想这到底不是跟自己贴心的,要不然怎么什么都不跟自己透露。面上仍淡淡的,点头道:“我知道了。你还是先帮我梳洗打扮,一会儿时辰就该到了。”
“小主子放心,一会儿有我在一旁提点,定不会出错。”
至亥时,仪式开始。
青昭身穿月白色长裙,并无什么额外的装饰,仅是袖口和裙摆有一些繁复的花纹,头戴高冠,露出光洁的额头。脚踩在洁白的地毯上,缓缓走向那一头的祭台。
台上放着一株凤栖花,此刻那花朵低垂着,已有些花瓣散落。司命大人走下来,青昭将手轻轻搭在他的手上,跟随他走上去。
冗长的吟唱,明明无风,司命大人的衣袍却渐渐鼓起。青昭只是低垂眼,等着阿黛示意。
眼前的仪式仿若跟她无关。青昭觉得自己就像那提线木偶,司命大人就是那操纵她一举一动的人。为何娘亲还在圣女要换人?苍梧圣女从来都是一者离世前,众人祈祷后由月神选出的,她又算怎么回事?历代可从未出现过这么年幼的圣女,她功力又弱,就算成为圣女,又有何用?
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到底是什么事造成今天的局面?
青昭苦苦思索着,那边的那迦几乎急得跳脚。哪个圣女会在祭台上走神?青昭到底还要不要活了?她恨不得拿着一旁侍女手中盘子里的果品砸她。
吟唱声停了?青昭抬头,正好看到那迦那张堪比黑炭的脸。忍住笑,她端正脸色伸出左手食指,右手凝注剑气,毫不迟疑的在食指上一划。
司命大人数着三滴血滴在凤栖花上,才施了一个小法术替她止住了血。
只见那花舒展筋骨,慢慢的垂下的花瓣尽数立起,一些花苞争先恐后的开放。
这大概也就是成了。果不其然,台下乌压压跪下一片人,虔诚高呼:“圣女降世,天佑苍梧!”
“且慢!”在这万众朝拜的时候,居然能杀出来这么一声高喊,青昭回头愈看,却一把被那迦扑下,“小姐当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