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稿在前三两个杂志社和出版社都是石沉大海,一去不复还。我没有灰心,因为我听说一家有着十年招牌且享誉文艺界的出版社就驻扎在这个文明的沈城,我高兴不已。那天,精心打扮一番,拿着我的稿子拉着小福上门投稿去了。半路,当时陪同我的小福被一个电话叫走了,说是公司出了点事情叫他速急回去处理,小福不得不走。
可是,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当时,约我见面的编辑姓白,人家都叫她白总。我赶去时她们正好午休,听大堂口的接待员说白总她们出去吃饭了,可能要两个小时后才上班。当下,我捧着稿子走了出去,到大街上漫无边际地游走着,心情既紧张又兴奋,忐忑不安,难以平静,同时,我又默默地打着腹稿,设想许多将要发生的局面从而怎样一一应付,尽可能给白总留下好印象。我不断地安慰自己,给自己打气,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呼喊着:“不要紧张,你行的,你行的……”。就这样,我顶着火辣的太阳,穿过一条又一条街,打发着那漫长的两个小时,当时紧张得粗喘连连,冷汗浃背,那狼狈可怜的样子至尽记忆犹新,之所以这样,可能是我当时把它看得太重了。
两个小时终于熬过去了,我迈着大步二次进了那栋大楼,坐着电梯直达白总的办公室。去了才知道,那出版社并不是我想象中那样大批员工因忙碌来回穿梭,风风火火的。这里却是一副惨淡经营,冷冷清清,连脚步声都能听到的办公地方,心下难免有些失望。进了办公室,一个年过40的女人戴着一副老式眼睛端庄而坐,眼神平和,没有架子,是一个胸有成竹的可敬的女人。我心缓和了许多,可是我看到她的桌上堆满了厚厚的文稿,上面是来自五湖四海的邮戳,再往桌下一看,那下面的几大纸箱也塞满了各种文稿,几乎原封不动地放在那里。我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不知是难过还是气愤,就是觉得他们对于文稿的的处理方式有些对不起那些重拖希望的作者,如果他们亲眼目睹,肯定会伤心欲绝。不过,我又暗自庆幸亲自来一趟,要不,这些编辑要在何年何月才能翻阅到我的稿子?如果像外地那些作者们都把稿子邮寄而来的话,可想而知,那遭遇跟桌下的一样,都将被深埋在那些纸箱里,永无天日。随即,我恭恭敬敬地双捧稿子低头走了过去,轻声地招呼一声。
那女人刚才温和的眼神,突然阴鸷冷森地直射过来。我心跟着紧收乱跳,被她这突如的转变吓得寒毛竖立,乱了方寸。但她却是不动声色地问我:“什么类型的题材呀?”我从没考虑这个问题,一时太过紧张竟不知道该怎么归类,怎么回答她。她复又冷冷地说道:“把稿放一边。我问你几个问题!”我依她把稿子放到了她眼神指示的地方。接着,她这才正眼看我,眼睛血红,就像是仇人一般,让我不寒而栗。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呀?”我乖乖地答了她。突然,她大发雷霆,跳起身来,拍案大声质问:“你这个不要脸的婊子,什么时候隐名埋姓了?”我吓得跄踉几步,浑身颤抖,胆怯地问她怎么回事。她怒不可遏地臭骂道:“先是臭名昭著,活不下去了,然后,隐名埋姓,换个名字,你以为别人就不认识你了?”这么一说,我彻底明白了,当年“坟蝶”的我肯定勾引了他的男人,被她发现了,只有这个解释能行同,最多八九不离十。我当时无地自容,满脸灰土,打算离开,可我得一起带着稿子。正当我要伸手拿那稿子时,那白总一手抢过去,撕成几大块,抛出高空,只见那残缺的稿子如雪花纷纷坠地。我的心也同那些稿子被撕碎了。那白总一面还在不依不饶地用着极难入耳的词汇咒骂我。积蓄的委屈和泪水早已泛滥,但我仍然俯身把那些碎片一一拾起,强忍着快要崩溃的情绪。那白总没有就此放过我,她从里面快速跑出来,阻止我收拾那些残稿。我不依,那是我心血,不管怎样我要拿走。她见我如此强硬,竟用力推我,我没有防备,被搡倒在地。尽管这样我还是要我的稿子,谁想她竟用脚开始去踩,而且咒骂声一直不断。我终于暴发,抓住她的头发撕打起来,她也舍命和我相拼,我俩一边打一边骂。她骂我天下那么多男人,为什么要偏偏勾引她劳工。我反驳她谁叫你人老珠黄,是个人就要到外面找个新鲜的。她骂我怎么还活在这个世上,我回答她我就是为她老公而活……当时,办公室里可挪动的书本、文稿都被我们当成武器,打得四处乱飞,屋里顿时笼罩在乌烟之中,狼藉满地。
保安到我们打到精疲力尽时才赶过来。我毕竟比她年轻,精力充足,可也快支撑不住了。而那个白总尽管累得快趴下,还是强撑一口气,不肯示弱。但她看到保安来后,像是见到救星一样,刚才的底气和余力一下瓦解,委屈满腔地号哭起来,下令道:“把这个婊子给我赶出去,现在就把她弄走,现在就现在!!!”那几个保安什么也不问就要拽我走。我也忍着泪水大声撕喊:“放开你们的手,我自己会走!”不过,我还是把自己的稿子一同带走了。
下了楼,门口一个熟悉的身影跑了过来。那是小福特意赶过来接我。我看见他,有着跟刚才白总见到自己公司的保安一样的心情,所有的武装全部瓦解怠尽,扑进他的怀里不顾及任何颜面地号哭起来。小福以为我投稿失败,受不了打击才会这样,所以什么也没问任我哭泣发泄一番后,才说了几句安慰和以后再接再厉的话来。而我也只能附和跟他恩恩啊啊,把这事搪塞过去。即使后来,我对今天发生的事情及给我带来多大的打击,只字未提。
回家后,我关上房门,抛开顾虑,痛快淋漓哭了一场。看到那些被撕成几块的稿子,我不由地想试着拼凑起来,谁想越拼越伤心,所有被刻意埋藏的往事及今天发生的一切一一过目呈现,伤心,难过,悔恨各种思绪交织在一起,使我一下子觉得所有事情都已黯然无趣,甚至我手里的稿子都变得毫无价值,是的,它确实毫无价值,一个妓女写出来的东西能有什么可读性?我反复追问,想到这里,突然鬼使神差地把那稿子冷酷无情地往天上抛洒出去,看着它们被我扔弃孤苦零落,一片一片从空中旋转而落的样子,心中一丝快感刹然而生。我望着那些纸片,傻傻地冷笑几声,我像是复仇成功而大喜快慰,那地上残缺不全的文稿正是我的战利品,忽而,复又伤心哭丧几声,原来这些战利品却是我以践踏尊严换来的,可叹又可悲。如此反复,时哭时笑,如同一个精神失常者,呆滞败落。